站在凳子上给玻璃门贴活动宣传报的女生探头,头头是道地提议:“不如我等会儿拿到街上去卖,今晚这个日子,生意肯定好,赚来的钱咱们再三七分。”
乍一听还有点道理,程朔笑了笑,当即戳穿她的小九九:“想逃班了?还三七分,你七我七?怎么不干脆说五五呢。”
郝可心虚地讪笑,继续贴手里的海报。
程朔抽出一枝玫瑰花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下,“别在身上大小挺合适。”
就是有点骚包。
抱花进来的男生往口袋里一伸,摸出一把装点店门口用剩下的曲别针,“别衣领上怎么样?刚好衬主题,剩下的就全发给客人,送完为止。”
是个可行的主意,程朔点头应允了,随意两下拍去掌心的水,“就先这么办吧。”起身前,顺带从一大捧花里挑出一支开的最好的粉玫瑰,折断茎塞进口袋。
“去哪儿啊朔哥?”
程朔走出酒吧,头也不回地抬了下手,“约会去。”
不管身后的员工如何哀嚎,程朔已经潇洒地骑上摩托车扬长离去。
江庆大学校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到处是乱停放的共享单车,推着小推车的摊贩见缝插针做生意。程朔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位,刚停好车,口袋里手机应景地响了一声。
任天晨发来:下课了,傅哥刚走。
程朔回了个‘ok’的手势表情。
傅纭星性格冰冷拒人千里之外,交的朋友意外的是个没心眼的。
他只不过随便扯了个有音乐上的问题想当面请教的理由,任天晨立马把傅纭星的课表抖得一干二净,一点都不怀疑他为什么专挑在情人节这天,比钢筋还直。
太顺利,以至于程朔都有点过意不去,送了任天晨好几张酒单优惠券。
估计是觉得自己赚大了,任天晨一连发了好几个呲牙笑的表情。
年轻的小情侣成双成对从校园里出来,就是名校学子也免不了过节的俗。程朔过去对年龄少有实感,但突然一下子处在这样青春洋溢的环境里,难免感到一丝老牛吃嫩草的嫌疑。
就是放在他过去所有撩拨过的男生里,傅纭星也是最年轻的那一个。
最往下就真成禽兽了。
有卖花的专门蹲守在校门口,估计是见程朔在等人,厚着脸皮上来问他要不要买一束花送给女朋友。
程朔拒绝:“我自己带了。”
卖花的估计没看出来两手空空的程朔哪里带了花,把他当成睁眼说瞎话的扣男,没好气地走了。
程朔自顾自搜寻人群里的目标,熙来攘往,几乎没花一点功夫就黏在了最出挑的那道身影上,想忽略都难。
视线擦碰的一刹那,傅纭星的意外并不明显,脚步极快地顿了一下。
程朔的注视穿透人群,很强烈,比这更扎眼的则是他本身。
一米八几的高个靠在黑亮的车身旁,双手插兜,肩膀慵懒地低耸,出门前头发随意抓了两下,深蓝棒球服外套下面搭了条洗旧的牛仔裤,脚上一双工装靴。时下很年轻的打扮,但怎么也挡不住身上那股毫无学生气的冷劲,锐利逼人,看着像刚和人干完架,过来蹲守仇家。
出来的大学生都下意识绕道走,几个女生壮着胆子打量了几眼,都不敢多看。
“下课了?”程朔扬起一个笑容,混不吝的劲弱下去些。
傅纭星说:“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下课,怎么感觉你一点都不惊喜?”程朔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不会已经约了别人吧?”
傅纭星眼皮跳了一下,“没有。”
“那就行,你等下。”
程朔说完,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朵粉玫瑰递出去,傅纭星目光凝了凝,似乎完全没有料到这出,一时没作声。
玫瑰美得太张扬,频频有出入校园的学生往这个方向看过来,窃窃私语。
傅纭星盯了那朵粉玫瑰一会儿,没有接,眼眸深沉移向程朔,“什么意思?”
“怕你没收到花心里难受,就从店里偷了一朵出来,你要是有我就不给了。”程朔笑着,坦荡的玩笑让骤然升起的异样氛围烟消云散。
傅纭星没有提自己一天里拒绝掉的花和礼物,淡淡地反问:“怕我难受?”
“是啊,小可怜儿,”程朔把玫瑰花往傅纭星怀里一丢,“你没约会,我也没约会,那就凑合凑合一起过节吧。”
一束太多,一支恰好。
傅纭星双手接住玫瑰,花茎上的小刺扎到掌心。
任天晨准备了很久的告白今天早上被拒绝,哭过以后,拉上好几个同样单身的朋友打算去酒吧通宵。
没有约会便和朋友一起消磨,这样的事情很正常。
但这些活动通常不会有人叫上他,不管是过节还是平常去图书馆,不知何时形成一种默契,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与他保持距离。
这没有什么不好,他不需要无意义的社交浪费时间。
程朔偏偏要成为与众不同,对着他的冷脸依然言笑晏晏,送起花来没有一点害臊,不知道是做过太多回还是别的什么。
太自然,就好像他有一点怪异的念头都很可笑。
“走不走?”程朔问。
傅纭星低下眼睫,把花塞进口袋,手心里的花瓣还沾着露水的湿气,“去哪里?”
第7章
摩托车停在江庆大桥下夜市的入口,六点刚过,天边浮上晚霞,给桥下人流如织的街道撑开一张纯天然的巨网。
情人节傍晚,夜市比平日人声鼎沸。
傅纭星下车后站在原地,程朔拔出车钥匙往棒球服口袋一塞,隔着脚边到处乱跑的小孩回头喊了他一声,“先进去,等会儿人更多。”
傅纭星扫过挂满节日彩灯乱糟糟的夜市口,“这里有什么活动吗?”
“夜市啊,”程朔看大熊猫似的瞅了傅纭星一眼,“没有来过吗?”
“没有。”
大概是从程朔的表情里读出这个答案非常惊悚,傅纭星打补丁似的接了一句:“我知道夜市。”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程朔更乐,“行,有常识。”
傅纭星反应过来程朔是在拿他开玩笑,但本该有的被冒犯感意外地没有出现,唯一一丝起伏,似乎也与动怒无关。
大概是周遭太吵嚷,吵得他心烦意乱,不想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我以前经常和朋友来这里,那个时候人没现在那么多,一根串就卖五毛钱,现在全都涨价,一大堆外地游客涌进来,扰乱市场,没有以前那么有意思了。”
程朔皱着眉头抱怨,夕阳从江边那儿斜斜照过来,拂在他脸上,英俊的眉眼很生动。
富有画面感的描述更像在讲一个不太真实的故事,可能因为那和傅纭星的生活离得太遥远。
他没有吃过五毛钱一根的肉串,也不知道几年前这条街的样子。如果不是程朔,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些称得上无用的知识。
但对程朔来说,记忆是切切实实的。
这块夜市离三中很近,一个红绿灯的距离让它荣升为高中那会儿他和狐朋狗友的根据地,确切地说是在高三之前。
夜市每周五晚上一直营业到凌晨,他跟朋友最爱干的事就是每人出几个钢镚在这儿凑钱买一袋烤串,再上隔壁网咖通宵到周六——那个时候,烧烤的的确确算得上一顿大餐。
几年里大桥周围的建筑起了又推,夜市一直守在岗位,过去的朋友除了蒋飞早就没有联系。
结对的情侣把本就不宽的主路堵得水泄不通,傅纭星被人群推动着往前走,拥挤,聒噪,孜然味的热气与混杂着杂牌香水的汗味交织在一起,一场对嗅觉的霸凌。
第三次被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小孩绊住脚,程朔回头拉住了傅纭星的手腕,说:“别走散了。”
傅纭星低头看着被程朔拉住的左手,干燥的掌心比他热很多,自然的浅麦色,当然不算黑,只是莫名一起有点扎眼。
傅纭星没有说话,程朔就当他不介意。
忙了一上午酒吧的活动布置,程朔直到现在都没来得及吃东西,走进夜市闻到烧烤的香味,肚子早已饿得发叫。没逛几步,他拉着傅纭星停在一个队伍不长的摊位前,“饿了没?请你吃东西。”
不等傅纭星回答,程朔已经扭头点起了单:“老板,两份烤冷面。”
“好嘞,葱香菜辣都吃?”
“我那份别放香菜,微辣。”程朔问傅纭星:“你呢?”
傅纭星扫过小推车里黑糊糊的铁板,林林总总排列着用饮料瓶做的调料罐,上面沾着不知道是油渍还是别的东西,沉默后,蹦出来三个字:“不放辣。”
老板铲起面皮麻利地应了一声。
摊子后面几张塑料桌凳支撑起一块露天食堂,没坐满,程朔带傅纭星过去,又停不下地跑去隔壁摊买了两杯现做的奶茶。
回来一屁股坐在塑料凳上,程朔把吸管扎下去,嘬了一口五官当即皱起来,“靠,这是糖浆吧?老板还骗我说少糖。”
傅纭星望着眼前这杯已经被插好吸管推过来的奶茶,心底划过一丝微妙的异样,拿起吸了一口,“还好。”
劣质的糖精味配得上价钱,的确甜的过分,但他不讨厌。
程朔抽出两张纸给桌子囫囵吞枣擦了一圈——完全是为了眼前这人。听到傅纭星这样说,意外地抬眼,“你爱吃甜口的?早知道再给你捎一块小蛋糕。”
傅纭星无视了他的玩笑,擦去程朔没有注意到的桌角油星,“你不能喝为什么还要买?”
程朔把纸团投进垃圾桶,“今天情侣第二杯半价,我说我女朋友等着喝,老板就给我打折了。”
心情很好似的弯了弯噙笑的眼睛。
傅纭星低头又吸了一口奶茶,甜得剌嗓子,连带珍珠一起面无表情地咽下去。老板端上来做好的烤冷面。
程朔没再调戏下去,拆开两双筷子,递过去一双,“尝尝喜欢吗?”
烤冷面卖相很好,煎至金黄的鸡蛋皮裹着一层黑芝麻,盛在一次性外卖盒里泛着酱香的油光。
傅纭星夹断一块放进嘴里,咽下后惜字如金地给出评价:“还可以。”
程朔托着下巴笑,“喜欢就直说。”
不过能理解,小少爷在外边要矜持。
程朔是真的饿坏了,也不管形象不形象的埋头吃起来,没成想遭到微辣的暗算,后劲直冲脑门,他抱起手边的奶茶猛吸一口,刚被辣住的舌头又甜得直发抽。
狼狈之余,瞥见对面的傅纭星提了提嘴角,再看过去,就又恢复了平常冷淡的模样。
眼下递过来一张纸,程朔接过说了句谢,擦拭嘴角。
“这哪是微辣,老板肯定不是本地人。”
“你不能吃辣吗?”
“能吃一点点,多的不行。”程朔放下筷子缓了缓,终于好受一点,“早知道我和你一样要不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