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人不是傅纭星,还能是谁?
傅晟脸色冷沉地关掉开始循环第二遍的视频,靠在椅背上捏了捏架着眼镜的山根,压下胸口的郁结。
乱了套。
这个人,绝对不可以继续留在傅纭星身边。
深夜的咖啡馆仍在营业,柏晚章将车停在了短信里的地址,步入二楼。走廊两侧设有一排独立的包厢,他寻找到对应的门牌号抬手敲了敲,包厢里等候已久的方屿打开了门。
“柏医生,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方屿怀带歉意地笑了下,欠身让柏晚章进来。
“没事,你先坐下。”
方屿局促地坐在沙发上,为了缓借尴尬先扯了不相干的几句话:“我点了一壶花茶,现在时间太晚,喝咖啡晚上容易睡不着觉,您有什么想吃的现在可以点,我请客。”
“不用,我刚刚吃完饭,”柏晚章提唇一笑,温声缓借对方显而易见的紧张,“你可以先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回国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私人心理咨询诊所的营业提上日程,目前已经选好了合适的地址,进入装修阶段,也就是在上周结识了身为设计师的方屿。
除了工作上的联系,他们并无更多交集。
收到这条短信,属于意料之外。
尽管没有想到回国后的第一个客户来的如此之快,柏晚章还是迅速进入身份,坐在沙发对面,隔着一段宽敞又算不上疏远的距离削弱身上的压迫感,取出了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和一支钢笔。
“我不会对这段对话做任何形式的记录,但在倾听时,会习惯在本子上写一些想法,可以接受吗?”
方屿迟钝地点了点头,手指不停搅动着衣摆。他或许真的疯了,才会在一个又无法入睡的夜晚给一个才认识短短一周的心理医生发去求助短信。
更让他意外的是,柏晚章居然真的来了。
在对方那双没有掺杂丝毫杂质的灰色眼眸的注视下,焦躁被莫名抚平,方屿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低声开口。
“我已经失眠快两个月,还是没有办法忘记他。”
过往经验判断出大概率是感情上的问题,柏晚章道出熟悉的开场白:“介意和我说说你和这个‘他’的关系吗?”
“我......”方屿反复调换呼吸,终于继续说了下去,“我和他是半年前在健身房里认识,当时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他实在太扎眼了,除了我,当时也有不少人在看他,也许大部分只是出于欣赏,但我担心会被别人抢去这个机会,于是主动上去认识了他。”
柏晚章道:“对方是男人吗?”
方屿迟疑地点了点头,见柏晚章的脸上不见任何反感或歧视的神色,最后一点顾虑终于打消。
“我们交往了半年,可能算不上交往,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各取所需,找一个伴。他从一开始就把话说的很明白,正好,我也不想太过认真,以为这种新鲜感很快就会过去,就和从前几段关系一样,但是后来的事情完全脱离了我的打算。”
“他对我太好了,就好像真的在谈恋爱一样,比我过去每一任男友都要细心,照顾我的感受,准备惊喜。我后来从认识他的人那里得知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那个时候,我已经陷了进去,哪怕知道那些温情都只是不走心的手段,可是我控制不住......我一直以为他也是有那么一点喜欢我的。”
柏晚章静静地看着方屿说着说着红了的眼眶,递上一张纸巾。
方屿接过擦拭去脸上的狼狈,尽量发出更为正常的声音:“分开后不久,我就看见他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约会,我知道他没有心,但是看见他们的那一刻我很不甘心。凭什么?明明最开始是他先对我那么好,所以我才会陷进去,凭什么现在只有我困在里面走不出来?”
听到这里,柏晚章终于开了口:“也许就像你说的那样,你只是不甘心。”
“是,可我该怎么办呢?”方屿苦笑,“我忘不了他。”
“将更多的经历投入到别的事情上是一个选择,除了工作和健身,你可以发展一些别的爱好,例如看书,做饭,爬山,总之要暂时远离和对方相关的一切。”
“也有人在对我表示好感,可是我现在已经不再相信感情。”
“我不建议你在这个时候开始一段新的关系,如果仅仅是为了忘记他。”柏晚章的声音在偌大的包厢里带来一丝回声,沉稳,令人信服。
对待这类问题,答案往往一成不变,最主要的是当事人能够与过去和解。
但要做到,苦难重重。
“我知道了,谢谢,和你说完后我感觉好多了,”方屿如释重负地撑起一个笑容,“或许我只是想要能有一个人聊聊天,这些话我没办法和别人说。”
柏晚章轻轻合上钢笔,“如果你的心情依然不太好,可以再来找我聊天。你放心,客户的隐私一直是我们这行放在首位的事情。”
“谢谢你。”
方屿再次郑重地道谢。
对方离开以后,包厢里只剩下柏晚章一人,桌上沏满的花茶还一口未动。
他合上记事本置放在沙发一旁,走到百叶窗前,透过稀疏的缝隙看向窗外,夜空投下一片虚晃的月光,在地面上画出一弧规整的圆。
时间很晚,万籁俱寂,白日繁忙的街道上只有几辆晚归的车子呼啸驶过,踏着一路昏黄的路灯。
心理医生的工作使他早早学会了在倾听旁人的遭遇时剥离自己的身份,作为最基本的职业素养。但在刚才听到方屿谈话间的某一刻,竟忍不住抽离了一丝恍惚的思绪,想到了那个人。
藏在袖口下的手腕隐隐作疼,带着一丝溃烂般的痒意,控制不住发作。
药膏无法根治,总是隔一天就要换上新的。
柏晚章撕开那层薄薄的药膏,青紫的伤痕遍布在一处深可见血的陈旧牙印周围,触目惊心。
只有反复的啃咬才能留下这样可怖的印记。
他将血色淡薄的嘴唇对准了那块几乎被咬烂的肌肤,重重咬住,感知不到疼痛一般,齿间深陷入肉里,直到尝到一丝铁生锈的气味,喉结上下滑动。
又一次,新伤掩盖了十年前的旧疤。
无止境地重复这套自虐般的行径,只是为了贪婪地留住那个人留在他身上的最后一道印记,与几乎嗅不到的气味。
反反复复,周而复始。
“程朔。”
柏晚章舔去唇上的血轻唤出这个承载了太多情绪、厚重滚烫的名字,终于,能够踩在这片与他共同生活过的土地上,与他呼吸同样的空气。
他现在在做什么?
月色冷冽,药膏重新小心翼翼地覆盖住那片溃烂的伤痕,就好像一切从未发生过,仍然干干净净。
柏晚章提唇笑了一下,喃喃低语。
“晚安,程朔。”
第30章
程朔最后还是斥238.5块巨资买下了第二个猫爬架,快递三天后的上午送到,他蹲在家里对着教程摆弄了那堆木块零件整整一天,不负众望,最后拼错了得重拆再来。
手工这块领域,他的顶峰估计就是在夜市里串串手链。
晚上,Basement没到最忙的时间,程朔窝在闲置的卡位里还在研究卖家发的教程,郝可鬼鬼祟祟地抱着托盘挪到他身后,“朔哥,外面有人找。”
“谁啊?”能找到这里的一般都是熟人,程朔看着教程头也没抬随口问了句。
郝可没法把刚才看见的男人和认识的人对上号,摇摇头,艳羡地加了句:“不认识,开着豪车欸。”
程朔皱了下眉暂停视频,莫名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
Basement门口,周俊扶着车门站在黑色迈巴赫旁,冲出来的程朔职业性一笑,“程先生,请问现在有时间吗?”说罢,加了一句:“我是傅总的助理,先前见过两次面。”
挺礼貌的一句提醒。
可一旦连接起上次见面的情形,这句话就怎么听怎么不对味。
程朔眯了眯眼睛,看清楚面前这张脸后克制住了上去提着领子质问对方的冲动——不是那天把他带错房间的罪魁祸首还能是谁?
居然还有脸出现在他面前。
程朔双手插兜眼神冷了两分,扫了眼周围,确定附近只有这一辆可疑车辆,“你们怎么找上来的?”
周俊全然不理会他的问题,自顾自说:“外面不方便说话,有什么问题先上车再说。傅总今晚想约您共进晚餐,我现在送您过去。”
晚餐?让他对着傅晟那张让人蛋疼的脸,他怕自己可能会吐出来。
何况看上次那架势,傅晟都到了拿钱消灾的地步,好像生怕他会不要脸皮地缠上去,现在莫名其妙回过头来找他,不可能有什么好事。
程朔不为所动,“我怎么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会不会把我打晕转手卖了。”
周俊嘴角抽了抽,“傅总只是有事情想要找您谈谈。”
“谈谈?我觉得在这里就可以谈,他怎么不自己过来?”
见程朔油盐不进,周俊只得按照傅晟吩咐的话说道:“如果不去,您一定会后悔。”
可这道斩钉截铁的明示没能起到什么作用,程朔掏出手机嗤笑了声,“你再不走,我报警了。”
气氛一时变得紧张。
周俊顿了顿,说:“程先生,傅总的资料在网上公开透明,我们不会做出有损公司形象的事情,也没有必要闹得那么难看。接你过去是我的工作,如果有什么异议你可以和傅总当面说。”
“现在了解一个人的途径很丰富,只要傅总想,没有什么不可以查到。”
周俊很委婉,但绝不代表他话里的威胁一样柔软。
说白了,今天不带他过去他就不会离开,甚至可能动用特殊手段。
程朔过去见多了直来直往的威胁,吃软不吃硬,周俊这番话几乎是没有给他留拒绝的余地。
妈的。
有几个破钱了不起。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周俊伸臂拉开车门,“请吧。”
程朔黑着脸怀揣着一肚子火坐进车里,不一会,停在了一个高档会所前。以前和杜文谦喝酒的时候他有听对方提起过这里,听说只有会员才能进去,而且所谓的会员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办。说白了,还得靠刷脸。
跟在周俊身后,一路畅通无阻,最后他们停在了顶楼一间包厢前。
房门往里推开,方桌后傅晟西装革履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桌上摆着几道卖相精致的南方菜,没有动过,傅晟一身深灰色西装像是刚从哪个会议里半途离开,胸前别了一根金属领带夹,头发往后利落地梳起,架着副斯文的银丝眼镜程朔看了就感觉牙酸。
周俊退出后贴心地带上了门。
房间里顿时没了声息,程朔快速扫过这个偌大包厢的边边角角,中式风格。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每次见到傅晟都能嗅到的气味,很像某种药材,贴近木质香水的格调,不过比那更浓。
他没有客气,径直一屁股坐在了傅晟对面,翘起腿毫不避讳地打量面前的人,“这么大费周章把我请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傅总该不会是回去后还念念不忘吧?”
被劈头盖脸讽刺了一通,傅晟面不改色,开口:“把腿放下。”
程朔掏了掏耳朵,以为听岔,“什么?”
“没有人教过你该怎么坐吗?”傅晟皱了下眉,对程朔毫无礼数可言的姿态感到一丝反感,“坐端正再说话。”
程朔额角青筋突跳,“你他妈是教导主任吗?”就算是中学时期的被称之为周扒皮的教导主任也没有抓住过他逃课的现行。
眼前这人反倒和他摆起谱了。
程朔只想聊完赶紧离开这里,压下冒出喉头的脏话,当着傅晟冷沉的目光不情不愿地放下了翘起来的腿,椅子腿重重地在地上剌出一道刺耳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