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见最后一句时,指甲无声地扣进了肉里。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信不信随你,”程朔似乎自嘲地笑了声,“傅纭星,我是真的很喜欢你,这也是我是第一次和别人说这些话。”
三分的认真,配上十分的眼神。
程朔这双眼睛生得很有侵略性,但因为喜欢笑,所以看着一个人时总是有些暗暗的勾人。要是他愿意,轻而易举就能摆出一副深情款款的姿态,并不会夸张得让人觉得装得都是一些廉价的情意,而是会不禁相信,这双眼里真的只够专心地容纳下对方一个人。
哪怕他根本不是这样做的。
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裹藏在情话下的谎言永远漏洞百出,甚至根本不需要完整地验证,可以质问,可以嗤之以鼻,真相本就藏在一层透明的窗户纸后,谁都可以戳破。
他只是说给愿意被他骗的人听。
“你要是真不想看见我,我现在就走。”
程朔在心底倒数了三秒,朝门口迈开脚步,还没有走出去两步,就被一股力量拽住了手臂,惯性使他转身时踉跄,结果不曾想径直撞在了上铺床杆,‘咚’的一声发出金属的闷响。
眼前一黑的剧痛令程朔没能站稳,膝盖一屈,压着身前的傅纭星倒在了床铺上,单人床的支架发出不堪重负的一声摇晃。
清新的薄荷味萦满鼻腔。
“撞到哪里了?”
傅纭星的声音很冷,语气却略显急促。
程朔是真的有点被撞懵,听见傅纭星的问询也没能在第一时间缓过气。心想这难道就是撒谎的报应?未免来的也太快了点,咬着牙倒吸了一口凉气,“额头。”
松开手,那里已经快速地红起来了一大块,不消一会儿就要发肿。傅纭星撩开程朔额前的碎发,面色沉沉,手臂撑在床铺上就要起身,“我去拿药。”
程朔赶忙按住他,“没事,过一会就好了。”
傅纭星顿了一下,垂下微深的眼眸,没有任何遮蔽的肢体接触传递来了过甚的体温,他注意到此刻危险的姿势。
程朔几乎大半个身体都压在了他的身上,只靠双手撑着床,系在腰间的唯一一块浴巾已经有松垮的迹象,在倒下的过程中往下滑了些许,傅纭星想到遮掩,但是手指动了动,没有去做。
“你亲一下说不定就不疼了。”
程朔张口便是熟悉的玩笑,本来以为会像刚才一样得到句冰冷的‘闭嘴’,但傅纭星却定定地注视他,静默之中,缓慢而克制地将唇印在了上面。
程朔一时怔住。
校园的宿舍楼道时而能听见传来男生们凌乱的步伐,伴随着与同伴打闹的说笑声,隔着薄薄的墙板,这里的一切声音都被放大,不稳的呼吸,被揉皱的床铺,钢管床架应景的‘吱嘎——’,程朔从没想过,一个不带任何意味的干净的吻,竟也能让心跳稍微加快。
“这样吗?”
程朔没说话。
傅纭星撩起眼皮,“外面的人,就是这样勾你的吗?”
“是......”美色当前,程朔差一点没能忍住,及时圆回:“没有,他们根本比不上你。”
“比不上我,也还不是让你念念不忘。”
耳边的声线泛着冷,不经意间泄露出的冷厉让程朔猛地想起了傅晟,明明知道了没有血缘,那股负担已经减轻了不少,但还是无法将两人完全分割开来。
或许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习惯,有的时候远比血亲的连接更加深刻。
“我什么时候说过念念不忘?是你给我加罪,”程朔低声说,“你用的什么沐浴露?真好闻。”
他说话时凑得很近,故意这样,气息像极了落在耳畔的低吻,傅纭星瞥下视线,好像这样做就不会受到蛊惑,“浴室里随便拿的。”
清冽的薄荷味带他回到了学校天台,那个傍晚,与程朔在音乐中接的那个吻,唇中的薄荷糖被高温化开,香气远比这更加浓郁。那是他的初吻。
这个最大众的气味,自此被赋予了独一无二的烙印。
“你怎么这个点洗澡?”程朔问道。
“刚才在后台帮忙,衣服脏了。”
于是干脆回来洗了个澡。
也或许是因为想要洗去心底的烦躁,但是他不会告诉程朔。
见他要去取床边的衣服,程朔先一步伸手拿在了手里,傅纭星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把衣服给我。”
程朔笑了下,“除非你再亲一次。”
得寸进尺。
傅纭星伸手去夺程朔手里的衣服,程朔敏锐地躲开,但是一个失神,被傅纭星拽住了手臂往下一扯,局势瞬间扭转,傅纭星扣住程朔的手腕压在了他上方,鼻尖擦过了嘴唇,极近的呼吸让程朔恍然以为下一秒就要吻上,也就是在这时门突然被打开,床上两个人一起看了过去。
任天晨握着门把,显然是因眼前这一幕遭到了不小的冲击,睁着双滑稽的眼睛一个字都没能从嘴里蹦出来。
倒是知道第一时间赶紧关上了身后的门。
寂静蔓延开了一刻钟。
“那个......晚会要开始了,学长让我来叫你去做一下准备。”
傅纭星面无表情地撑着床铺坐起了身,接过程朔递过来的衣服套在了身上,对刚才那一幕没有做任何解释,“知道了。”
任天晨欲言又止。
程朔按揉着发疼的额头坐起来,“做什么准备?”
“他今晚有节目,”任天晨晕乎乎地瞥了眼傅纭星,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继续说道:“傅哥在酒吧驻场的事情不知道被哪个同系的学生发现了,拍照发在了论坛上,帖子一下子火了,所以这次晚会有人推荐了他。”
程朔只觉得十分新鲜,看向傅纭星,挑了下眉,“你要上去唱歌吗?”
“嗯。”傅纭星背对着他,声音有点发闷。
“你打算唱什么?”
程朔感觉自己就像即将要看小孩登台的家长,有点莫名的期待,与此同时还有些感同身受的紧张,即便他知道以傅纭星的实力,根本不需要担心。莫不说让他意外的是,傅纭星居然会答应这种似乎不太符合他性格的活动。
傅纭星顿了一下,说:“你一会就会知道。”
第48章
傅纭星独自走在前面,落在后头的任天晨时不时拿余光瞥向程朔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侧脸。看起来比钢管还直的大学生已经没法再坚信脑子里那一套‘好兄弟’理论。
任天晨忍了又忍,没有忍住,压低了嗓音:“你们刚才......那个......是在干什么?”
程朔说:“刚才我头撞到了床杆,傅纭星在给我看伤口。”
任天晨纳闷,“看伤口需要靠这么近吗?”
他刚才可是看得很清楚,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傅纭星整个人都压在了程朔身上,关键是还没有穿衣服!
什么朋友能做出这种亲密的姿势?总之任天晨不敢想,一想身上就泛鸡皮疙瘩。
尤其那还是傅纭星。
在任天晨从小到大的记忆里,自己这个朋友一直有点孤僻,不知道是不是童年时不可言说的一些经历,永远活得很疏离。除了他死皮赖脸地凑上去,没有人能在傅纭星面前坚持自言自语这么些年还不放弃。
数不清有多少人因为各式各样的目的想要接近,但傅纭星一向很有距离感,拒绝的话也通常不会超过一句,那种冷淡不会叫人不舒服,因为他自身优渥的条件足够让这种冷漠合理化。仿佛本该如此。
随着后来都从传闻里听到了这位小少爷难以捉摸的脾气,越来越少人敢到他面前故意套近乎。
这么些年来程朔是头一个。
程朔想了下,改口:“其实他刚才是在亲我。”
“什么?!”
任天晨一个平地踉跄,险些破音的叫声令前面的傅纭星转过了头,见程朔似笑非笑的面孔与一脸像被雷劈了的任天晨,便知道发生了什么,淡淡地丢下一句:“别逗他。”
程朔笑够了,拍了拍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的任天晨的肩膀,“开玩笑的。”
任天晨半信半疑地摸了摸后脑勺,好像既没办法说服自己这两人什么都没有,但也没法相信如此惊天动地的说辞,只能郁闷地叹了口气,扯开话题:“你额头怎么样,撞得严重吗?要不我去找人借点药,等会儿有几个舞蹈表演,后台肯定有人带了药膏。”
虽然这傻小子脑子有点一根筋,但听到关心程朔还是有些暖,心想回去再给人多塞几张优惠酒券,“没事,已经不疼了。”
礼堂里人声嘈杂,四面都装饰得十分隆重,程朔跟着傅纭星穿过乌泱泱的人群来到了前排一处座位前,几乎紧挨着教师席位,拥有最好的视野,不由得认真问了句:“我坐这里应该不会被打吧?”
傅纭星问:“为什么?”
“毕竟我又不是你们校友,”纵使程朔脸皮厚,也莫名有种被开了后门的感觉,“坐在这里和鸠占鹊巢了一样。”
傅纭星声音不大,却很平稳:“你坐,没有人会说。”
跟上来的任天晨也帮腔:“没事的,我也坐这里,今天我在后台帮了一天忙,要是连坐也不能坐那太说不过去了。”
程朔这才坐了下来。
没有多说什么别的,傅纭星背上琴盒走向了后台,消失在视野里,周围的人声渐渐平息下来,头顶灯光毫无征兆地一暗,亮堂的舞台成为了视觉中心。
穿着礼服的男女主持人一起并排站着朗读开场词,前面的媒体摄影机打开了录像模式,摄影师就蹲在舞台最下面,忙碌地奔波寻找最好看的拍摄角度。
程朔乍有一种回到了高中的错觉。
大学的校庆晚会原来和高中的也差不了多少,照样是拖拖拉拉的演讲致辞,与偶尔穿插在中间的表演让观众提提神,到了后者掌声一般会更加真切响亮上几分。程朔一面想着傅纭星的表演,一面听得有些昏昏欲睡,直到音响里传来女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声音。
“......接下来让我们欢迎管理系学生傅纭星的独奏曲目。”
“《yesterday》”
程朔一下子从困倦中睁开眼睛。
任天晨也和打了鸡血一样晃了晃程朔,“来了。”
强炙的灯光打在了舞台中央,傅纭星提着吉他走向立在光源下的话筒,身姿挺拔,步伐自然,就像是在酒吧里每一次上台表演时那样的从容与冷静。他调整了话筒的高度,再是怀中保养得当的旧木吉他,然后在观众席一片静默的注视下,随着伴奏,拨响了第一声音弦。
程朔发现他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啊,难怪’。
难怪要吊着他的胃口,不肯告诉他。
台上青年磁性悦耳的吟唱通过不算昂贵的扩音器在偌大的礼堂上方盘旋,空气都很安静,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上正在进行的表演。没有什么酷炫的舞台效果,仅一束透亮的光从顶部打在傅纭星黑色的头发与肩膀上,包括那双骨节分明在吉他弦上跳动的手指,就像缀了一圈碎银。
程朔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傅纭星时的画面,好像也是在这样的礼堂里,但要比这小上一点,也是同样的位置。
他目视傅纭星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与西装裤徐步上台,什么也没有拿,完成了一场堪称完美的演讲。唯独不一样的,是他现在脑海里全都是刚才在寝室里的画面。
没穿衣服的傅纭星,动气时故意不看他眼睛的傅纭星,紧张他受了伤的傅纭星。程朔突然意识到,好像只有在私底下傅纭星才会有鲜明的情绪波动,会无法克制,会真情流露。而平常所有人能够看见的只是台上这个优秀,冷淡,熠熠生辉的青年。
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傅纭星。
只属于他的。
“Why he had to go I don't know he wouldn't s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