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晟坦然接受他的审视,“作为补偿,我让她离开了那个家。”
“你这样不会被她家人找麻烦吗?”
“他们敢吗?”
简明扼要,把程朔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傅晟无声地笑了笑,说:“最后一份合同,需要你签字。”
程朔低头,一沓白纸黑字的合同被推到了他手边,上面赫然印着六个大字。
房屋转让协议。
第89章
视线从合同标题转移到傅晟的脸,程朔头一次发觉,也许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傅晟。他抿了抿唇,问道:“什么意思?”
“我记得你喜欢落地窗,”傅晟递过签字笔,仿佛这三个字仅仅代表一个可以被随意赠与的玩具,“房子很新,你想的话明天就可以搬进去,想怎么处理都可以。”
“我以为你只是开玩笑。”
傅晟抬眸,眼神晦暗如墨,“程朔,我不希望你觉得我只是说说而已。”
的确,他从来没有给过任何不切实际的承诺。
这张嘴,伤起人来当仁不让,程朔绝不会忘记当初他那幅讨人厌的高高在上的精英嘴脸。如今放下身架,傅晟还是傅晟,他没有变,只是选择将那些不可一世的傲慢转向他人。
这份暴露出的脆弱与坦然,让习惯了与之针锋相对的程朔一时间搜刮不出任何讽刺去戳穿。
傅晟这次是认真的。
想起车上对方发短信时专注的侧脸,大约就是在听到他那句玩笑后,立刻着手让人准备了这些。
心底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哪怕程朔试图说服自己,这点钱对傅晟来说不值一提,不过是新的烟雾弹,可这终究是一场投入和耗时都所费巨大的游戏。他想不出来,傅晟能从他身上获得什么利益。
再多回报也填不上今日一掷千金。
做到这一步,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之前的关系。
程朔低头翻开合同第一页,关于房子的各项信息已经完完整整填写好,是傅晟过去常带他去的那个大平层。当时他还做过类似的美梦,如果能在如此奢华的公寓里开一次趴就好了,结果这个中彩票一样不切实际的愿望居然真有一天能砸中他。
“你做这种决定前,好歹给我个预警。”
“今天是你生日,礼物如果不在当天送出就没有意义,”傅晟轻描淡写地笑,“至于新房,我们明天再去看,这是两码事。”
他表现得太自然,太不容置喙,好像将这一幕演练过千万遍。
程朔几乎要忘了自己前脚才和傅纭星分手,还是他甩的对方,结果现在,分手冷静期都没有过,他手里拿着一沓来自前男友他哥给的价值千万的礼物,似乎谁也没有要主动提起这件事的意思。
他都不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
自从成年后,他就不再会和周围人说起这件事,被人记得是一件麻烦,代表他也不得不欠下对方人情。久而久之,连自己也要记不清了,反正过不过都一样。
而这已经不单单是人情二字可以概括。
合同上密密麻麻的小字钻进眼睛,程朔没再看下去,他合上,绕到傅晟那一侧,不带一点客气地靠着书桌,问道:“里面不会有什么隐藏条件吧?比如不允许晚上十点后回家,比如你的消息我必须秒回?”
傅晟后仰靠上椅背,“你倒提醒我,可以再加一条。”
“加什么?”
“不能出去沾花惹草。”
……毛病。
程朔毫不犹豫地说:“那算了。”
傅晟上扬的唇角噙着一抹冷意,浑身上下透出危险的信号,“所以你真的想要出去找别的男人?”
“什么叫做出去?你搞清楚我们的关系,”程朔似笑非笑,把合同轻拍在他的胸口,“谢谢,你的礼物我挺感动的,这就够了。如果真拿了你的房子,岂不是就等于被你买断了一样?别人不知道,但对我来说这个买卖不太划算,万一你突然反悔,收回去怎么办?你有钱请保镖请律师,我就一个普通人,斗不过。”
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在他面前就差直接说出‘亏本买卖’这四个字。
偏偏还是他唯一一次全然不计得失的决定。
傅晟不怒反笑。
他手放到了程朔大腿外侧,与布料摩挲,办公室的空气随着他的动作逐渐升温,“你说我们什么关系?”
程朔踩上真皮椅,带着几分报复的意味,说:“单纯的……一起睡过觉的关系。”
要说心动,那肯定是有的,但他不是能为了几次心动就豁出去一切的人。
傅晟是商人,哪怕他现在毫不犹豫地要把房子自愿赠予他,只字不提以后,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动物。当热情淡去,理智回归,总会有一种‘既然我花了钱你就一定要回报点什么’的想法。这种回报不必是金钱的形式,要论情绪价值与忠诚,他一样也给不了傅晟。
他还是更喜欢单纯的身体或情感关系,不沾利益,一身轻。
跑起来也能利索一点。
傅晟读出了程朔想表达的意思,他的手沿着程朔屈起的腿下滑,握住对方踩在身边的脚踝,然后不再放开,“你怕我后悔吗?”
“是你这个要求太苛刻,和包养协议一样。”
何况,他短时间里实在不想再和谁发展出什么关系了。
一个傅纭星已经够他累 。
傅晟道:“你不相信我。”
程朔笑了笑,“我相信你现在是认真的。”
但是,他不想要这种隐形交换。
傅晟深深地凝视着程朔,一高一低,就这样僵持,谁也不让谁。良久,他嘴边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程朔很难形容,里面夹杂着一丝怨恨,也有挫败,更多是要把他撕碎的意思,被别的什么东西紧紧压制,隐忍着。总之,那是一种他从未在傅晟身上见到过的复杂情绪。
大约是觉得对方这样有点可怜。
程朔俯身在他唇上吻了一会儿,嫌这个姿势不太舒服,于是又半跨坐在了傅晟身上,真皮椅垫承托起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稍微晃了一晃,傅晟掐着他的后颈,往下按,两道急促的呼吸交缠,直到程朔双唇传来麻木。
分开后,傅晟沉着气息说:“礼物是你的,我不会要回,更不需要你用什么去交换。”
程朔挑眉,“你认真的?”
“我只有一个条件,”傅晟说,“以后别这么快拒绝我。”
这个好说,不答应,不拒绝,只暧昧,这不就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傅晟仰起脖子,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再次吻在一起,脚下突然的失重感令程朔惊了一下,下意识缠上对方的腰,傅晟把他抱到了办公桌上,嘴唇也不再局限于探索他的唇。那份合同已经不知道掉到了哪里,谁也没去管,直到一道铃声划破了办公室里粘稠的空气。
这通电话响了很久,最后是程朔推开傅晟去接的。
他单手整理了一下衣领,也有点意识到这里实在不适合他们继续下去,泛红的脸随着电话那头的声音逐渐冷却,最后,不再有一丝情动。
“好,我马上过来。”
傅晟双臂仍抱着他,询问声微哑:“是谁?”
程朔看着还没有暗下去的屏幕,慢了一拍,说:“柏晚章出事了。”
第90章
医院电梯打开一条缝隙程朔就冲了出去。
傅晟没能拉出他,沉着脸跟在后面,拦下了正要去查房的护士,“情况怎么样?”
“傅先生,您来了,”护士长放下单子,不需多问就明白他指的是谁,“病人送来的时候腹部被刀具刺伤,还有意识,我们检查过了,运气很好,只差一厘米就刺破脾脏,现在张主任在手术室里缝合。”
傅晟蹙眉,“谁做的。”
“行凶者被警察带走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
护士长对上他的眼睛,颤了下神。
曾经傅老太太入院接受康复治疗,这一举惊动了他们院长,专程过来,耳提面命叫她们务必十二万分小心。有新来的读不懂气氛,问了句傅家是干什么的,院长只说了句‘你脚下这栋楼写着他们家的名字’。后来,所有医护都默默记牢了那间病房里出入的面孔。
今夜柏晚章被推进来时,已经有人认出了他。但都默契得谁也没提,只是用最快的速度安排了手术。
她一五一十道:“送来的时候好像听说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干的,大概是发病了。”
傅晟幽深的目光投向远处程朔的背影,见他没有再问下去的意思,护士长才去继续自己的夜班工作。
程朔被拦在了手术室外。
‘手术中’的红灯刺入双目,头晕目眩。
一路上他跑得太急促,停下后胸口剧烈地起伏,气管里冒上点点血腥味。恍惚中,傅晟按住他的肩膀,掰过来,低声呵道:“柏晚章没有事。医生只是在缝合伤口,他没事。”
程朔机械地点了点头,张开嘴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傅晟扶他坐下,离开接了杯水,回来时程朔依旧保持低头盯着地面的姿势,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在身边。
“他是被人刺伤,”傅晟的声音自上而下灌入耳里,“应该是他的病人,不确定原因。”
程朔还是一言不发。
没去接傅晟递过来的温水。
手术进行了多久,他就这样坐了多久。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问道:“家属来了吗?”
程朔猛地弹起,冲上前,“我是他家属,手术怎么样了?”
“放心,病人没事,缝了七针,手术很成功,等麻药醒了就好,”医生安慰,“你是刚才接电话的那个人?”
在听到手术成功四个字时,程朔踉跄了一下,浑身紧绷的肌肉在一瞬间松弛下来,险些站不稳,傅晟搂住了他的肩,“谢谢医生,是我。”
“哦,是家属就好,他过来的时候手机里正好是你的电话,我们就打过去了。等他醒来后,你让他多休息,注意情绪,他心脏以前做过大手术,你知道的吧?看样子应该有很多年了,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但他到底是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身体经不起折腾。”
程朔没应声,医生走了,他才靠着墙根蹲了下去。
在刚才血液涌到头顶的几分钟里,情绪的大起大落使身体各个器官进入了加速状态,确认有惊无险,一瞬间失去了对气力的调动,再也支撑不住身体。
医生的声音在不断盘旋。
“程朔,”傅晟单膝跪在面前,伸手碰了下他的脸,“你听见了,手术成功。”
“到底是怎么回事?”程朔哑声道。
傅晟神色暗下,正色道:“给我点时间。”
私事归私,公事归公,不管怎样柏晚章依旧算是半个傅家人。真正碰到见血的事,不至于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
何况,他实在不想看见程朔为了对方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