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温 第10章

这话说得温言书短暂惭愧了一下,但很快又一副正义面孔:“没事,能帮一个是一个,我当年选择做记者,就是愿这世上再无失足青年。”

几乎话音落下的同时,两条街道之隔的“失足青年”衡宁毫无预兆地打了一个喷嚏。

他不知道自己是被人惦记了,第一反应是昨晚被某人传染了感冒。

毕竟接触有些密切过头了。

想到这里,他强迫自己切断回忆,只裹紧大衣,转过那熙熙攘攘的街角,低着头快步走在街道上,眉宇间的冰冷在雪地里掀起一阵寒风。

人力资源市场旁边有个快递点,快递点的小伙子被他胖揍过,见到他却喜笑颜开地喊他:“衡老板!”

衡宁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闻言抬眼看了看他,轻轻颔首,没吱声,算是跟他打了招呼,只是永远拧起的眉让他显得毫无温度可言。

那小伙子似乎早习惯了他这副样子,很自觉地在一堆信件里翻找,同时还不忘和他唠嗑:“老板,昨晚看见你了?交了新朋友?”

昨晚骑车带温言书的时候路过了这一片,应该是被看见了。

“衡老板,哪天把朋友带来认识认识呗?”小伙子自顾自地叨叨着,“难得有衡老板能瞧得上的人……”

衡宁不知道这人怎么就能脑补出来那么多细节,只不耐烦地拿指节在桌面上叩了叩,催促他快些拿,少说些废话。

小伙子嘿嘿一笑,似乎是手握了他的秘密一般,嘿得衡宁如芒在背。

找快递的几分钟被拉得有几个世纪长,衡宁已经打算把人丢出去自己找了,那小伙子终于乐呵呵递来一张薄薄的邮件:

“老板,你的件儿!”

衡宁瞥了一眼信封上寄件人的名字,伸手接过来,又点点头,转身带着那邮件快步离开。

这东西好像拿着烫人,自到了衡宁的手上,就让这人有些不舒适一般,放在哪里都显得碍事。

他没再回店里,而是匆匆带着那东西回到离白马桥不远的出租屋里。

回到房间关好门,他盯着那信封良久,几乎要把那东西灼出个洞来。

最终,衡宁还是没有拆开它,只打开了身边的抽屉,把那邮件平平整整地放了进去。

和那寄件人的名字一起,藏进了那漆黑的一方,再不看一眼。

作者有话说:

男人,你不对劲。

第11章 矜持02

胖子是个合格的向导。

他不仅带温言书熟悉了白马桥的地理环境,甚至还带他去劳务市场混了一天物流分拣的活干。

出厂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半夜了,温言书还带着一身没好干净的病,整个人疲乏得想吐。

“真累,我腰都要断了。”温言书感慨道。

胖子带他去附近的盗版得非常不走心的肯德奇,一人买了一个五块钱的香辣鸡腿堡,拍拍他的肩膀说:

“像你这样的,都吃不了这苦。经常有细皮嫩肉的大学生拖着行李箱来,干一天就哭爹喊娘地跑了。”

温言书承认自己干不了太重的体力活,但他不觉得自己如胖子所说那般吃不了苦€€€€

刚毕业那会,他可以持续一个月不眠不休连轴转,喝着白水吃着馒头,忍着群租房糟糕的环境,疯魔一般把自己熬得透支,只为月入账的工资可以比别人好看那么一点点。

那会大家都是用热情掩盖住迷茫,三五个愣头青围在一起许下凌云壮志,说要一起在北京扎根,要在这里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结果几年熬下去,留在这里的却只有温言书一个人。

半夜的快餐店人却不少,大多是下了工来这里补夜宵的。

大家一身疲乏双目空洞,在这样紧凑的安排中,只能把休息和做梦的时间一再压缩。

温言书吃完汉堡,认认真真擦干净每一根手指,才问胖子:“我看你现在,好像不在做这些?”

胖子点点头,说:“我以前干过一段时间,毕竟日结确实来钱快,但现在债还的差不多了,衡老板不让我做、我就没做了。”

温言书抬起头,有关衡宁的话题总能让他有所反应。

日结工的人生是被切割成无数个二十四小时的,因为结算周期短,被拖欠工资的成本和风险低,无数陷入窘境的年轻人,都会选择在这里驻足。

“老板说,这里只适合挣快钱,解决一下燃眉之急,但不能久留。”胖子觉得饿,又要了一个五块钱的鸡肉卷,呼啦啦拆开来吃,“他说的没错,这种地方待久了,人脑子会麻,眼里最多只能看见明天,都忘记自己当初来这里是图个什么了。”

如果没有跟着胖子干上这么一天的活,温言书对这句话的理解可能只停留在浅表层,但此时他带着一身的倦怠和麻木的大脑,这句劝诫他便能彻悟了。

短视的生活会逐渐消磨掉一个人的斗志,目标被模糊了,人一辈子也就只能活在这样日结几百、不见明日的迷茫生活里了。

“我现在听老板的话,主要帮店里跑跑活,拿工资慢慢还贷,闲下来的时候就到别的老板那儿学点技术。”胖子有些得意道,“我准备考个厨师证,虽然我现在厨艺不如我们老板,但我系统学个几年,风头肯定能压过他,到那时候我就要当他老板,让他给我打下手!”

温言书听着也咯咯笑起来,但末了又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衡宁说的没错,对于未来的目标,对于生活的打算,他都给胖子提供了一个正确理性的引导。但正是这样的理智,让温言书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衡宁替别人做一切抉择的时候,太有一种“过来人”的无力感了。

虽然只是只言片语的转述,但温言书却似乎明明白白听出衡宁在对胖子说:“好好生活,别像我一样。”

一想到这里,温言书的胸口就有些闷得难受。

于是他对胖子说:“你们老板总不能一辈子也就这样原地踏步把?”

胖子认真思虑了一下,耸肩道:“谁知道,他什么也不跟我们说,哪天你找个机会问问呗?”

温言书有些语塞了,他问过无数个人犀利刁钻的问题,被骂过、被鄙夷过,几乎已经练出了一副铁做的脸皮,和一张没有什么问题不敢问的嘴,但眼下,他却没有半点胆量去问衡宁关于未来的事情。

似乎这两个字和衡宁的名字放在一起,都是血淋淋的残忍。

“算了。”温言书说,“他应当不喜欢被人这么问。”

另一边,难得回家过夜的衡宁躺在床板上辗转反侧。

狭窄的出租屋不比网吧的休息室宽敞多少,但却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居住,被打理得整洁而舒适。

他盯着漆黑的夜,丝毫没有困意,这几天接二连三的“意外”在他的脑子里盘旋起来。

按理说自家网吧藏得也够隐蔽了,怎么偏偏好巧不巧被温言书撞见了,他又想到了藏在抽屉里的那封信,有关过去本该告别的一切,似乎像是约好了一般齐齐闯入他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生活。

节奏和习惯被打乱是个很叫人不安心的事情。

衡宁烦躁地坐起来,拿起手机和烟盒,推打开阳台的门,因为室内没有暖气,想象中灌溉而来的寒风并没有如期而至。

通州区的夜里没有二环内那么热闹,衡宁站上那黑黢黢的阳台时愣了一下,低头打开烟盒。

点亮打火机的一瞬间,不存在的橘子清香在他的鼻尖擦过,某人的发梢也似乎悄悄擦过他的后颈,叫他拿着烟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他皱了皱眉头,把不切实际的幻想扔回夜里,手里那支烟便也再抽不下去了。

衡宁无奈地叹息,把烟盒和打火机塞回口袋里,转而又去厨房拿了两罐啤酒。

他有些疲乏地打开家中的灯,推开那间狭小的储藏室客厅。

那房间名曰储藏室,实际上里面却几乎没放什么东西,只有一套简易的桌椅,桌上是一张正对着他父亲的遗像。

衡宁拖开椅子,坐到那桌边,咔咔拉开两罐啤酒的拉环,一罐放到遗像前。

那黑白照片上的中年男子眼含笑意,眉宇间的气质和衡宁如出一辙,只是看起来比衡宁的目光中,少了太多忧虑和负担。

衡宁没有再去多看他,只垂着眸子闷头喝着酒,末了,还不忘跟他碰了碰杯。

他不是来倾诉什么的,也没有什么需要对方冥冥之中做一些指点,只是因为过去的人和事一股脑在半夜涌上来,便想过来看看他了。

直到离开,衡宁也没有说半句话,终于是借着那一罐啤酒的微醺,看看倒在床上闭上了眼。

居民楼下,那狭狭的一条路被月光照得通亮,像一条闪着银光的履带,将黢黑的一片与那月亮相连。

一声熟悉的马达轰鸣,摩托车在冬夜的街巷里掀出一番激涌的热浪,两个年轻人从衡宁的枕下穿梭而过。

坐在胖子的后座,温言书便再没那么多多余的心思,双手紧抓着对方那纷飞的袄子边,兜着午夜的风,只希望回家的路越短越好。

事实证明,哪怕胖子真的是坐和谐号来,通州区道二环内的距离依旧十分遥远。

颤颤巍巍落地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一点了。

小区门口的路灯着,城市的温度让温言书感到一丝心安,他跟胖子道了别,目送着人骑着摩托消失在街道尽头。

直到转身回去要进小区的时候,温言书才发现自己没带门禁卡,只能硬着头皮给正在里睡觉的保安打电话,劳烦他开开门。

挂上电话,约莫还要再等五分钟,温言书在原地跺着脚,不慌不忙地等待着。

天上的月亮很圆,照得方圆一片的夜空没有星星,温言书就紧紧盯着那月亮,脑子里飘忽想着那句“人有悲欢离合”。

就在他腿冻得有些冷,准备走走起热的时候,身后的绿化带里传来了一声异动。

他下意识回头,盯着那黑黢黢的一丛看着,超出常人的敏感度让他全身肌肉开始紧绷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的安全门应声打开,保安的声音远远传来:“咋了?”

温言书又看了一眼那绿化带,快步走进小区里,直到看着那道门紧紧合拢,他才松了口气,摇头道:

“没事儿,估计是野猫,给你添麻烦了。”

保安脾气很好,平时又跟温言书很聊得来,自然没有什么脾气:“麻烦啥,早点回家,注意安全啊。”

温言书点点头,勉强地笑起来,心里却有了一些隐隐的猜测。

做记者难免会得罪很多人,这一点他刚入行的时候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隔壁组跟进猪肉注水案的摄影,在屠宰场逃跑的时候因为扛着摄像机不方便,被人追上一榔头砸了后脑勺,从此彻底成了植物人,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自己也曝光了大大小小无数的案子,收到过一沓子死亡威胁,还有很多不着边际的污蔑。

之前还在租房子的时候,家里直接被人悄悄潜进来扫.荡过,为此他换了无数个居所,最后才咬咬牙,自己挣钱买了套房。

当初选这个小区,最看重的就是这里极佳的安全性,住户进门需要刷脸,陌生人进来则需要电话联系住户并登记。

但如果已经被人摸到了具体小区的话,证明自己的信息几乎已经完全暴露了。

那么,这个地方还能再住下去吗?

作者有话说:

危险!老攻速来保驾护航!

第12章 矜持03

这一夜的小插曲只短暂影响了温言书半个晚上,天亮之后,一切便都因为忙碌而又恢复了正轨。

为了答谢胖子,三天之后,等温言书的感冒完全好了,他便又吆喝着邀请胖子的朋友们一起吃顿饭,正儿八经和这群“北漂”聊聊天。

为了防止大家跑远路,地点依旧定在白马桥。

这一回再来这里,温言书觉得四周的一切更加立体了些€€€€他能找到胖子口中的那间他丢了钱包的台球室,也能看到衡宁曾经拖着酒瓶子大战群雄的街道,还能看见自己战斗过一天的物流分拣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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