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温 第41章

好久好久,衡宁才回答了他的问题:“我喜欢,所以我来了。”

这里有着他年少时的梦,有着他的梦中人,有着他做梦也不敢梦到的幻境,有着他现在依旧异想天开的梦。

因为喜欢北京,因为喜欢的人在北京,所以他来了,所以他一直在,所以他没离开。

面前的长安街像是一串断了线的珍宝,散落了一地昂贵的闪烁,叫他想伸手去捡,却灼热得没有勇气去碰。

就在他也跟着恍惚时,一边的温言书抬头,整整地盯着他,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衡宁?”

衡宁抬起眼,似乎能猜出他要说些什么,只想趁他开口前离开。

但那人还是说了,沙哑又软糯的声音,在喧嚣的夜景中,清晰地像是一颗流星:

“你有没有想过重来?”

第49章 新房客16

衡宁似乎早就预料到他要说什么, 盯了他许久,这才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重来……是怎么重来?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回到他们初遇的伊始, 让他们足以规避一切意外, 这样的重来,他当然愿意。

但他清楚, 这人口中的重来, 只可能是将当下作为起点, 再用他们一以贯之的自欺欺人, 把过去全部抹去,冠上虚假的未来。

自欺欺人之所以是自欺欺人,是因为一切注定都是假的。

根本就不可能有重来的可能。

衡宁的沉默让温言书脑子里的酒精瞬间消散, 他惊觉自己失言, 便慌忙换了话题:“你陪我回一趟书香苑吧, 我破壁机一直在那儿没拿。”

书香苑的那套房子就在这片不远, 衡宁没有再推脱, 只闷着声, 调转了行进的方向。

再往后, 他们便不再有话聊了,时光似乎又回到了他们再红豆网吧重逢的那一天,他们各自怀揣着见不得人的揣测和心思,又不敢随意开口点破试探。

太累了, 衡宁看着这不属于他的高楼大厦, 又一次觉得自己像是繁华市中心的一片不可回收垃圾。

他憧憬、渴望,但他更知道自己的卑微和渺小。

寒风里, 温言书又闷闷咳了两声, 这人的免疫力差得叫人无法安心。

衡宁想牵牵他正放在唇边呵气的手, 他的手一定又冰凉得像一片柔玉,只有捧在掌心里才能止得住颤抖,他还想把他往怀中搂搂,他单薄的身板儿似乎只有再自己的臂膀下,才不会孱弱得像要随时垮掉。

但最终,他甚至没有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给他盖上。

该狠心一些了,衡宁,再不放手,就真要戒不掉了。

温言书一路走在快他半步的位置,总时不时缺乏安全感地回头看看他,想确认他还在,想让他多说说话来听。

衡宁却始终不出一言,认认真真履行回他“沉默保镖”的职责,冷漠,疏离,像是覆盖了北京城的雪,像是钢筋上反射出来的光。

他觉得胃痛和头痛的感觉愈发强烈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和衡宁走在一起是一种折磨,他想快点回家,冲个热水澡,然后忘掉今晚说过做过的一切,睡一个安稳的觉。

楼下的保安小哥似乎跟他打了声招呼,但他没多少印象,只快步往家冲着。

此时他异常想念他那安逸宽敞的房间,想念有着暖气和健身房的屋子,想念他宽大的床,想念书桌前那盏橘黄色的灯。

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似乎要把他整个人都抽空了,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冰凉的,直到自己拿出钥匙,尝试了五下也没能对进去,衡宁便伸手,拿走了他手中的钥匙串。

那人的温热在他手边擦过,那一瞬间,难言的无助和失落从他心底划过去。

打开门,暖气依旧在运行,屋内被搬得有些空,但衣服、床单、被褥却应有尽有。

就是为了迎接随时可能落魄归来的自己而准备的。

他在让他安心的灯光里,跌跌撞撞跑进洗手间,先是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接着就是叫他眼泪横流的干呕。

温言书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像一团揪起来的破布袋子,在剧烈的收缩中拧出汁水来,冷汗混着热汗交替地浇灌全身,抓着水池边缘的手指也艰难地蜷缩起来。

他能感觉到屋外衡宁注视来的目光,他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刻意的疏远。

他觉得累坏了,无论是眼前剧烈的呕吐还是和衡宁这段时间的相处,他着实有些吃不消了。

好像把话说开来,温言书难过地心想,虽然他很清楚,这样的结果终究是凶多吉少。

其实刚见面的时候,温言书更多是抱着攻略的心态去和衡宁相处€€€€那人是他心中埋了多年的一根刺,他最初更多只是想了却自己心中的遗憾。

事到如今,他发现自己依旧喜欢他喜欢得不行€€€€他知道光是这一点,就注定让他失去了主动权。

喜欢更多的人终究是狼狈的,他颓靡地瘫在水池边,心想,只是他们俩现在的样子都不好看罢了。

胃吐空了,又有些出血,温言书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清洗好后,熟稔地拿出一把药吞了下去。

衡宁帮他浴室放好了热水,甚至拿好了衣服,但只是一言不发,不说,不闻,不问。

但温言书只一身湿漉漉地站在他缗钱,目光有些涣散,整个人疲惫得像是随时都要倒下去。

他们之间的对视像是一场无声的战争,只这样遥遥相望了好半天,温言书这才慢慢拖开椅子,把整个人完完全全浸泡在餐桌顶上那片鹅黄的灯光里。

“衡宁……”他启唇,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哑得有些可怜。

衡宁知道他要和自己开口了,这回,他并没有逃避,似乎也做好了把一切说开了的准备,主动在他的正对面落座。

温言书看到他做到对面,疲惫地笑道:“还记得上次我们也是这样面对面坐在一起吗?我说为什么你对我过去的这十年都不好奇。”

在衡宁慢慢沉下来的目光中,他微微笑道:“你不好奇?你确实不好奇。”

他反问人的时候也没有多少咄咄逼人,甚至脸上还带着些笑意,似乎是真的很诚恳地同意他的观点。

在衡宁逐渐皱紧的眉头中,温言书慢慢脱下外套。

室内暖气让他有些热了,而那棉袄下,确实如他所说,穿着宽松的睡衣,领口都快从肩上滑落,锁骨那一片白皙的皮肤敞开着暴露在日光灯下。

他知道衡宁的视线落在自己暴露的领口处,但他装作没看见,只继续方才的话题:

“你有什么可好奇的呢?你知道我在北京,你也知道我在报社工作,你甚至知道我家住在哪里。你都知道,你什么都知道。”

“我说过我最近一年几乎没有再受到过骚扰,因为这一年里都有你默默跟在我的身后,帮我解决掉了很多麻烦,这些我也是到最近才慢慢反应过来的。”温言书的双眸虽然温和地弯着,却盛满了难过的波纹,“谢谢你,衡宁哥,谢谢你一直保护我。”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温言书说。

这句话让衡宁很明显地呼吸凝滞起来。

接着,他在衡宁的目光中,将脸埋进了掌心里。

他说过,有些话要让衡宁先说出口,但他现在实在有些等不及了。

他真的熬不下去了。

“衡宁哥……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温言书有些卑微地从掌心中挤出一丝声音来,“工作已经可以解决了,经济上也终究不是问题,房子、车,未来生活需要的我们终究会有……”

“你也还是喜欢我的……不是吗?”他颤抖地问道。

此时,温言书只觉得头痛欲裂,要是衡宁能给他个痛快就好了。

“温言书,你有着光鲜亮丽的工作,前途无量的未来,理应找个配得上你的人去照顾你。”此时衡宁的情绪却异常的平稳,柔和得像是一名提问学生的温柔老师,“你了解现在的衡宁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衡宁的声音不大,却像是锐剑一般刺得温言书耳膜生疼:

“他现在游荡在通州区最烂的白马桥,是个没有正经工作的混子,甚至就像你刚刚猜到的,他还是个偏执跟踪变态狂,偷偷跟着你,摸清你的家庭住址,偷窥你的工作生活。”

温言书苍白无力地辩解道:“都会好的,现在不都在慢慢变好了吗?工作、钱、生活……明明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

“温言书,饶过你自己吧。”衡宁哀哀地道,“有些事情是努力也改变不了的。”

“你真的想跟一个杀人犯过一辈子吗?”

第50章 匆匆那年01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很久以前,发生过太多事情了。

太多千丝万缕的因由,造就了最让他们承受不住的结果。

和温言书对他糟糕的初印象不同, 衡宁第一次见到温言书时, 就意外得蛮喜欢这个看起来谨小慎微的男生。

那是高一刚开学的时候,衡宁拼了命从县里最偏的初中考到市里来, 满脑子都想着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根本无心去想其他。

他记得很清楚, 开学第一天他来得很早, 特意选了个离讲台很近的位置,那时候前排稀稀拉拉没人愿意坐,只有一个一看就有些瘦弱怯懦的男生, 极不情愿地把书包塞进了他旁边的抽屉里。

那时候衡宁正在刷题, 抽空瞥了他一眼, 是个一看就不讨男生喜欢的类型€€€€长相有点儿太清秀文弱了, 乍一看像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胆子也小小的, 很好欺负的样子。

但衡宁没那闲心去欺负人, 反而觉得他长得挺好看的,或者换句话来讲,第一次进城里,和这样弱势的人相处, 会让他心里的不安全感少很多。

那时他还在做题, 脑子里没空想那么多,便也没顾得上初见的礼貌, 就看对方小心翼翼凑过来, 紧着嗓子跟他打了个招呼:“你好……我叫温言书……”

衡宁正刷题刷得上头, 忍着被打断的痛苦伸手推了推眼镜:“嗯。”

低下头把断了线的思路重新串起来,才不咸不淡地自我介绍道:“衡宁。”

那孩子瞬间受到打击一般不敢吱声了。

衡宁不用看也知道,这家伙选择坐在这个位置,百分之八十是被老师或者家长强迫的。

第一节课,这家伙就开始上课开小差。

他完全是在无意识的前提下就开始目光涣散了,拿着笔在草稿纸上乱涂乱画,等收回神来发现半节课过去,整个人就开始极度懊悔和痛苦,一会儿就急得满头是汗。

这书念得也太遭罪了,衡宁看得出他有好好学习的心思,可他偏偏自控力极差,这个自我博弈的过程便成了极致的痛苦与折磨。

那时候,衡宁并不想管他的闲事,毕竟他自己的时间都争分夺秒的,便也没管这个成天把自己泡在焦虑里唉声叹气的小同志。

撇开叫温言书不要打扰自己学习之类的话,衡宁第一次主动跟他搭话是在开学后的第三天。

那时候摸底考试的成绩发下来刚不久,自己拿了第一,温言书也考得不错,出乎衡宁意料地拿了全班第五。

那家伙短暂开心了一会儿,没想到还没等放学,就又开始焦虑起来。

上课的时候,衡宁总听他“咔哒咔哒”摁着自动笔,老师订正卷子也显然没听进去,下课之后,他反复翻看着自己桌面上那几张考试卷,居然眼睛一红,悄悄抹起眼泪来。

衡宁有些莫名其妙,寻思这家伙莫不是想要考第一,结果就听他捂着脸自言自语地哭道:“我怎么考这么好……这可怎么办呀?”

衡宁的第一反应是气笑了,他以为这人是在装模作样地炫耀,但那股子扑面而来的悲伤又确实不是假的,便出于好奇问道:“你哭什么?”

温言书大约是把衡宁当成木头了,突然被搭话吓得直接噎回去,三两下把眼泪擦干,这才痛苦地道:“我这次考了第五,我妈就会让我下次拿前三……我这次是超常发挥,下次连前十都不一定行啊……”

那时候周遭大多的学生,都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学习,温言书显然就是为了应付家长而拼命的典范。

衡宁觉得他有些夸张过头了,只拍拍他让他别那么有压力,便就继续钻进课本里了。

那段时间,他的右手边依旧是每日被唉声叹气包裹着,但衡宁抗干扰能力强,哪怕温言书把他的肺叹出两个窟窿,也不会影响到他半分。

那时他的心思也很单纯€€€€三年高中生活,他就要实实在在学满这三年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碍他的步伐。

直到后来有一天周清,一边的温言书拿起笔没多久,就“哐当”一下整个人栽倒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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