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宽大的黑色路虎忽然停在了他脚边。
“孟医生,这么巧?”放下的车窗内,一只戴着银表的手懒散地搭着方向盘。
孟清有点茫然:“……您是?”
对方显然愣了一下,笑道:“咱们刚还一起吃饭呢。”
孟清看见他的眼镜和梳起的头发,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那个搞金融的。
“记得的,易总。”
“上车,带你在瑚城转转。”
孟清眉心微动,礼貌道:“谢谢易总,不用了。”
易总显然没料到他会拒绝,诧异极了:“你怎么不给面子啊?”
或许是察觉了语气上的不妥,易总又放缓了音调:“别那么端着,多认识一点人以后也好在瑚城立足。再说了,我看得出来,你不也是吗?”
孟清微微皱眉:“易总,我听不明白。”
“别装了,你也是gay吧,1还是0?”易总挑眉,眼睛朝下地看人,显得那精英模版似的的五官间更加傲慢,语气循循善诱,“年轻人过几年就知道独自一人生活艰难,孤立无援的,不如€€€€”
一阵引擎的轰鸣声淹没了更为冒犯的话。
孟清只见他嘴巴动,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轰鸣声停了,随之又是一阵更近的,跟在路虎屁股后面,仿佛不耐烦地催促。
那是个临时停车点,路虎不挪,后面的车也进不来。
在引擎停下的间隙,易总不耐烦地看向后视镜:“催什么催,投胎也不至于€€€€”
只见一辆蓝黑撞色的帕加尼就在车尾半米外,像双翼一样的车门飞起,又是一阵旁若无人的轰鸣响彻了寂静的街道。
简直是把“浮夸”二字发挥到了极致。
孟清就看见易总把脑袋伸出了车窗外,双手合十,改口喊道:“抱歉抱歉,请再等一下。”
然后又好不容易扭回来,催促孟清:“你快点上车。”
孟清听着那引擎声头疼:“您先走吧,我朋友来接我了。”
易总见孟清站着没动,以为他还在跟自己拉扯,不由冷笑道:“别清高了。你这样的年轻人我见得多了。我的耐心有限,不想等。”
说完,易总也不正眼瞧人,而是从后视镜里盯着孟清。
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上好几岁,像二十出头,往那桂花树下一站,温和清润,疏离文雅,是极其少见的出挑。
尤其那双眼睛,左眼眼尾处有一颗很小的泪痣,平添了几分颜色。
像这样一路只顾学业的年轻人,干净、天真,有再大的学历光环,也是好拿捏的。
孟清完全没有在意车内的打量,余光在后面那辆十分惹眼的帕加尼上停顿了一秒,语气平和无奈:“您再不走的话,我朋友就是违章停车了。”
见那位易总愣在原地,狐疑地瞪大了眼睛。
孟清觉得没什么过多解释的必要,看样子也不用再等。
他礼貌地微微颔首,选择转身往帕加尼的方向走,顿了顿,这才坐进了副驾。
驾驶座上的人拉下了遮住大半张脸的口罩,额前碎发在街灯下泛着点蓝色。和几十米外商厦挂着的超大LED屏特写有着一模一样的俊美凌厉。
只是现在盯着前面的车,嘴角下撇,显然有些不悦。
不知怎么,孟清察觉到了一股隐隐的幽怨。
第2章
“那人谁啊?”闷闷的语气。
孟清正在研究怎么打开车窗,想了想还是放弃了。他用木签戳进了软糯的糖藕,解释道:“不认识的人,应该是章默和曲为霜的朋友。”
“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好像是gay,”孟清顿了顿,“他认为我也是,所以我推测,应该是一种邀请€€€€”
其实相比于是不是gay,他对那种毫无礼貌分寸的个人行为更为反感。
但此时,他有些庆幸叶疏桐没听见那个男人说的话。
红灯前,一个突然的刹车。
驾驶座上的青年侧过头,微微皱眉。他的鼻梁高挺,显得眼窝微陷,几缕碎发几乎挡住浓密的眉毛。
“……你不准理他,那种家伙就该滚远一点!”
“还有那个章默,当年在你们P大的时候看着就不像好人,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以后也别理了。”
“叶疏桐,”孟清喊他大名,有些好笑,“我和你是朋友,章默和我也是朋友,你是要让我选一个?”
“这还用选?!”叶疏桐一脸震惊,“你拿他们和我比?”
孟清忍俊不禁,只怕他眼睛都要惊掉了:“别强词夺理。你是还恐同呢?”
叶疏桐安静了几秒,低声抱怨道:“反正,那种人一点分寸都不懂,很讨厌。还是当个直男好!”
孟清念中学的时候就知道他恐同,此时只得无奈。
“都当公众人物了,注意点言辞。”
孟清拎起木签,将一块香甜的糖藕送到了叶疏桐唇边。
捏着木签的手指细长白皙,尽管在实验室、消毒水和手术刀间徘徊多年,也还是有着清润细腻的模样。
叶疏桐自然地按着近在咫尺的手腕,咬下了那块藕。
略带薄茧的指腹蹭过静脉,温热得像是刚从舞台下来,温度能从二人相触的皮肤一路顺着血管上蹿。
叶疏桐慢慢吃掉了外酥里软的小食,表情逐渐变得舒坦餮足。手却没松开,继而冲孟清眨了眨眼。
孟清有点于心不忍,但坚持道:“别卖萌,你吃太多甜的了。”
前方的红灯变绿,叶疏桐恋恋不舍地松开他,懒散地搭着方向盘。
“太残忍了!我整整八十五小时零三分钟都没吃过甜食了!我经纪人是不是私下找你了,她给你什么好处?”
叶疏桐顿了顿,寻思道:“也不对,孟医生才不会这么轻易被收买。”
孟清好心提醒他:“你不想再做一次根管治疗了吧?”
叶疏桐搭在方向盘的手指瞬间收紧,不可思议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现在正有冷冰冰的机械在他的嘴巴里动工,嗡嗡嗡嗡地发出噪音。
孟清微微翘起嘴角。
他是很知道叶疏桐脾气的,直来直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直白坦率,很好交流。
“知道你不吃甜的会不高兴。但今晚不是因为这个给我摆脸色吧?”
“我没有给你摆脸色。”叶疏桐闷声道。
“那为什么?”
话刚出口,二人异口同声。
“因为你不来看我的演唱会。”
“因为我没去看你的演唱会?”
孟清看见叶疏桐气鼓鼓地别过头。
“你讲点道理,上周在舟城的两场我都去了。今天下班的时候都八点多了。而且我今天只吃了早饭,真的很饿。”
所以孟清又奖励了自己一口糖藕。
叶疏桐顿时紧张了起来:“那你今天胃不舒服了?我车上有热水,还有胃药,就在你那边。”
孟清咬着好几块桂花藕,脸颊微鼓,口齿不清地“嗯”了一声。
他刚上车的时候就看见了那些小盒子,都是崭新的,好几种不同的药。一看就知道是叶疏桐特地准备的。
他以前胃不太好。
初高中的时候,叶疏桐没少陪他跑校医院。后来把叶疏桐跑怕了,裤兜里随时都揣着些胶囊、冲剂、还有维生素。
这个习惯一直持续了很多年。
以至于有很长一段时间,孟清都没有过自己备药的经历。
“先把药吃了。”叶疏桐说。
孟清咽下了最后一块糖藕,看向车窗玻璃上映出的侧脸。
“现在还好,没有不舒服。”孟清靠着座椅,慢慢有点困,眼皮子都抬不起来。
再醒来时,小区门卫的手电筒亮得晃眼睛。
孟清下意识地想到,小区最近好像换门卫了。
果然,新来的老爷子正在数落戴着口罩的叶疏桐:“侬这东西能上路伐,交警看见直接拖走了。”
叶疏桐试图争辩:“您看有车牌的,正规车辆。”
孟清:“要不就算了,你先回……”
老头推了推老花镜:“哎等等,侬这后视镜,啧,做工真不错的,像个正经玩意儿。”
“您慧眼识珠,眼光比我好。”叶疏桐弯着眼睛,卖了个乖巧。
孟清是知道这招有多管用的。
果然,老头低头看了看,接了过去,转身回门卫室给开门。
孟清在栏杆升起之前扭头说:“你要不先回去吧。这老小区,大多是老人带小孩,大清早就开始跑酷。稍不注意划伤车了,可没人赔你。”
叶疏桐毫不在意,信誓旦旦:“我有保险。”
孟清看了他一眼,知道坚持也没用,没再说什么。
他租的房子在小区靠北的位置,黑灯瞎火里七拐八拐,并不好找。
叶疏桐倒是记得相当清楚怎么走,不用孟清提醒也知道哪里转弯。
车停在楼下仅剩的空位,旁边是辆喷漆的老旧面包车。
这个点了,小区里几乎都灭了灯,黑漆漆一片。单元门口唯一的声控灯还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