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渡舟默了一下, 说:“我就看了那一下手机。”
“当时有人找你吗?”
“没有。”
段星野停下:“骗人。”
承渡舟也停下, 面对面,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 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自己看。”
段星野还真不客气地点开企鹅, 扫了眼列表, 又点开微信。
聊天框里全是他认识的同学。
没有女孩子。
段星野乌沉沉的眼眸融化稍许, 可面色依旧冷着, 把手机还回去,嘀咕一句:“谁要看你的手机了。”
“……”
承渡舟一向有点反矫情达人的技术在身上,道:“你看都看了,不就是想查我隐私吗?”
“承渡舟!”段星野像踩到尾巴一样,转过身倒退着往后走,漂亮的脸庞盛气凌人,“你在我面前还要讲隐私?我对你有过隐私吗?是不是朋友了?”
闻言,承渡舟心里有点暖,因为段星野还拿他当无所不言的朋友,随即又蔓延长草一样的繁杂凌乱€€€€他对一起长大的朋友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承渡舟声音低了:“我们当然是朋友。”
段星野满意地轻哼一声,正要转身,踩到后方路面一颗小石子,因为倒退着走路而轻易失去平衡。
€€€€“小心。”
承渡舟声音一出,就抓住了他的手臂。
段星野甚至来不及感到惊吓,身形已经站稳,他掀起乌黑明亮的眼瞳,同时,承渡舟也抬起漆黑眼眸。
两人不经意的视线对撞,好似有暂停时间的功能。
五月的夜晚,路灯把两个少年的身影拉得很长,风吹过树梢,发出簌簌响动,有两片绿叶悠悠地飘下,落在光影里,又像落进了段星野的心湖里,荡起涟漪。
*
段启围跟阚虞离婚的时候,段星野刚上高二。
过去幸福美满的家庭一夜破碎,段星野变得越来越沉默,性格也日渐乖张。
一次他听说承贤已经辞去司机的职位,要带承渡舟回沪市,心里莫名腾起火气,认定全世界都在欺骗他,最后都得离开他,所以单方面跟承渡舟拉开冷战。
承渡舟理解段星野因为父母的事心里不好受,想静静陪他度过最难的时光,但段星野突然对他冷淡起来,反而跟蒋斯祁他们越走越近,放学都不再跟他一起回家。
他茫然的同时,诡异地产生一种遭到遗弃的糟糕感觉。
那天放学,蒋斯祁提醒下个月就是段星野的生日,拿出一条项链在承渡舟面前晃,充满恶意地炫耀一通,话里话外都在贬低承渡舟的出身,嘲笑他跟富二代圈子之间的差距。
承渡舟当下是忍了,做完值日,教室里只剩他一个人,把扫帚放回教室后排储物柜的时候,“哐”的一声,摔门的力气有些大,接着又冻着脸摔了第二遍。
承渡舟三观正直,不跟他人攀比,他虽然在贵族学校接受教育,但富养的是精神,从来不在物质上挥霍。
承渡舟只当蒋斯祁的炫耀是撒旦的诱惑,拒绝落入虚荣的陷阱。
可心态还是崩得一塌糊涂。
承渡舟捞起书包,走出教室时便下定决心。
凭他跟段星野那么多年的交情,别人能给的礼物,他也要给。
*
按照段星野的经验,两人每次冷战,无一例外都是由承渡舟主动询问而结束,但是这回没有。
承渡舟不但感受不到他冷漠的情绪,还主动跟他拉开了距离€€€€放学后就消失,周末两天更是不见人影。
段星野的怒气值好像一个抛物线,向上到达了一个峰值,便一天天走下坡路。
承渡舟不围绕在身旁的感觉,对他来说同样糟糕。
于是段星野先耐不住性子,来到许久不进的房间,甩了两张票在桌上,居高临下:“明天陪我去看。”
承渡舟掠了一眼,是新出的话剧。
虽然很高兴时隔这么久段星野主动找他说话,还对他发出邀请,但是……
“我明天有事。”
他在做家教,不凑巧,明天要去商场摆摊地推。
段星野抿直一下唇角:“很重要吗?”
承渡舟点头:“对。”
是教育机构老板提前安排的任务,社会上的事不像儿戏可以说取消就取消。
段星野没有过问细节,拿回票,少年嗓音清清冷冷:“我听说你要回沪市了。”
承渡舟自己也在考虑中,所以没跟段星野提起这事,顿了一下,实话实说:“我爸有这个打算,想带我一起回去。”
段星野垂下浓密的眼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挡住眼底阴影:“两个地区教材都不一样,你现在回去能跟得上吗?”
承渡舟总觉得段星野有劝他不要走的意思,喉结上下动了一下,道:“应该没问题……怎么?”
惠思特的精英教育质量很高,除了全面拓展学生的能力之外,教授的课程一向是超前的,他们在高一的时候就已经学习了高中三年的知识点,而且承渡舟的成绩在年级里数一数二,即便现在转校,也不会耽误高考。
听闻承渡舟自己都不担心,段星野有些冷地嘲讽一笑:“要走就早点走,免得回去后适应不了。”
“……”
承渡舟好像浇了盆冰水。
段星野拿着票转身,却突然被拉住手,他回过头。
承渡舟表情有些木然,声音低低的:“你是希望我走还是怎么的?”
段星野感到手指传递的温度,心情动摇,唇瓣抿了又抿,好像打了很多遍的腹稿,可最终都抵不过倔强,抽回手:“随便!”
段星野离开,承渡舟在桌子前呆坐了好一会儿。
接着,他放下笔,滚到一旁床上,高大的少年身形蜷缩成一个螺。
想多了。
“你别走了行不行”,这种话也只有跑操时体育老师会对他说。
*
隔日便是周六,段星野醒来后,想到承渡舟今天又不知道出门干什么,心里烦躁,连赖床的闲情都没有。
他捞起手机,想不管不顾问一句,临发送前还是取消了。
无论承渡舟外出干什么,都不关他的事。
段星野转而在微信上约了蒋斯祁那群人,排解一下烦闷的心情。
蒋斯祁收到消息后可太开心了,他周末往往都约不到段星野,不是段星野自己忙,就是跟承渡舟约好了,这不知怎么回事,居然主动找他出去玩了。
他们到了常去的商场,已经是中午饭点了,于是随便选了家韩式料理店进去坐。
段星野的位置靠窗,点菜的间隙一抬头,就见商场门口有个熟悉的背影。
少年坐在一张蓝色塑料椅上,正低着头玩手机,外套领子和衬衫领子间夹杂一线白色,顺着修长脖颈往上,是短而利落的发尾。他前方还摆开一张铺着横幅的桌子,上方是摞成一叠叠的书本和册子,周围冷冷清清。
段星野手上一顿,便忘了翻菜单。
几乎是同时,蒋斯祁也透过明亮的玻璃墙看到了承渡舟,瞬间阴阳怪气起来:“哎哟喂,那不是承校草吗?真是勤奋,周末还出来兼职,要不要一会儿去照顾照顾他的生意啊?”
蒋斯祁以前就看不惯承渡舟,因为从小到大,都是朋友,段星野却总是偏袒承渡舟,自从知道女神喜欢承渡舟这款后,他对承渡舟更没好感了,动不动就要发一下疯。
另一个朋友拿起手机对着承渡舟,准备拍照:“这么缺钱吗?震惊了,我们学校还有半工半读的……”
下一秒,段星野不由分说把那人的手机打掉:“他不缺钱。”
手机掉在桌上的声音挺大,朋友怪叫:“我没贴膜!”
段星野不理会,继续看外边。
周围人见了段星野的态度,渐渐收敛起了玩笑的心情。他们这一圈人都是蒋斯祁聚集起来的,蒋斯祁又对段星野言听计从,所以从小到大,他们小团体的核心一直是段星野。
服务生这时来点菜。
这里的炒年糕是招牌,大家点了各自喜欢的种类。
段星野点完自己的,瞄了眼外边,承渡舟还在。
他说:“再来一份不加辣,打包。”
一桌子的人瞬间明白是给谁打包的。
他们是土生土长的渝市人,无辣不欢,只有从江浙沪来的承渡舟偏甜口。
蒋斯祁双手撑住面颊,虽然早习惯了,但还是有些扎心。
*
炒年糕很快上来了,大家的注意力都从外边承渡舟身上移开,不着边际地闲聊,有说有笑。
就在这个时候,商场里出来一群背着书包的女学生。
有个女生眼睛一亮,扒拉一下身边人,指了指承渡舟的方向,于是大家全注意到了,一窝蜂地涌上前。
承渡舟见来活了,收好手机,站起来,提示扫机构的二维码登记,发放学习手册。
蒋斯祁的视线被吸引过去,见女生们把摊位围得水泄不通,惊道:“我靠,难怪机构要派他来摆摊,太懂女高的爱好了。”
有人道:“羡慕,我也想摆摊,趁机要几个联系方式。”
“那也得要有那颜值才行。”另一人立马接上,道,“你去摆摊,无人问津。”
“爬!”
众人笑骂。
只有段星野一言不发,用叉子把碗里红彤彤的年糕捣弄来捣弄去。
蒋斯祁敏锐地看向段星野,不动声色地观察他表情,忽而陷入思索。
承渡舟背对着韩料店的方向,直到送走一批学生,重新坐下,转过身的时候,才看到段星野和蒋斯祁他们。
不一会儿,段星野察觉到什么,隔着玻璃朝外面看去,他很轻地跟承渡舟碰了下目光,又像是没看见一样挪开。
不想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