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会的主办者是本地一个很有名望的家族, 邀请了几乎各行各业的名流, 名门豪富与新冒头的商业新贵汇聚一堂。
整个宴会厅布置得富丽堂皇、灯光璀璨,人们衣着精致华贵, 觥筹交错间酒香与食物的香气,还有各式香水的味道混杂, 弥漫成令人熏熏然的气息。
韩冬生不常参加这种酒会, 但有些面子还是要给到的,该来也会来。
酒会进行到后半程时, 气氛从刚开始的拘谨严肃逐渐变化。
酒精带来快乐的感官体验,也让人身体放松,连带着心防都跟着松懈下来,人们四处三五成群地攀谈着,高声地愉悦地大笑着,时不时勾肩搭背地以示亲近,又或者是……勾引与亲昵。
韩冬生面前此刻就有一位成熟美艳的女子,她身穿黑色礼服裙,露出的皮肤白皙而紧致,在水晶灯下美得不可方物。
她在跟韩冬生说话,目光里有显而易见的试探。
韩冬生则有些意兴阑珊地回应着,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在人群中逡巡,思考着要不要提前离场。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笑声,因为离得不算远,声音听起来有些高,有些突兀。
韩冬生下意识转头看去,身后不远处,有三个人站在一起聊天,其中两个他觉得有点眼熟,但叫不出名字,刚才发出笑声的就是这两人。
他的目光移动,看向另外一个人,韩冬生不由自主露出惊讶的神情,这人……竟然是林羽。
这是三十一岁的林羽,他已经不再是十九岁时那种略有些青涩的精致漂亮的少年模样,也不再是上次见面时,那种吊儿郎当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这时的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礼服,白色的衬衫领洁白挺括,领口缀着的珍珠扣子在水晶灯下闪着莹润的光。
他身材修长偏瘦,额发向后梳着,露出一张精致但略显苍白的脸。
脸颊瘦削了下来,脸部轮廓更立体清晰了,眼神沉静,气质沉稳了不少,但其中隐隐藏着些固执而充满野心的东西。
他还是那么漂亮,让人移不开目光。
林羽就站在那里,嘴角弯着,微带笑意,听着那两人说话,偶尔开口简单回应一句半句。
韩冬生在不远处看着,看着他礼貌客气的样子,透过那双漂亮的眼睛,他却好像已经触及到了对方内心的不耐烦和敷衍。
另外两人仍然喋喋不休,韩冬生想起来他们的身份了。
这是一对亲兄弟,应该是姓王,家里是做钢材生意的,在首都还算有点名气,不是因为有钱,是因为这兄弟两男女通吃、行事下作的浪荡子的名声。
韩冬生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远处有人在叫林羽,他转头看了看,跟面前这对王姓兄弟笑了笑,说了些什么,就在点头示意后过去那边了。
韩冬生心里微微放松下来。
面前长相艳丽的女人还在试探地释放着好感的信号,但韩冬生已经没有耐心继续应对,他不顾对方失落的眼神,客气地找借口与其告别。
今天该见的人都见了,该谈的事也都谈完,他决定提前离开。
没有人注意到,那对王氏兄弟鬼鬼祟祟地出了宴会厅,过了一阵再回来时,他们中的一人手里多了托盘,上面放了三杯酒。
他们的目光在宴会厅里逡巡,最后固定在一人身上。
韩冬生去和酒会的主办人打声招呼,就准备离开了,但没想到家族的老爷子也过来了,就多聊了一阵。
对方有意让家里两个小辈去腾跃实习,跟在他身边学点东西,韩冬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请托,这种实习一般也就两三个月而已,说是跟着他,其实是跟随他的助理和秘书,对他来说并没太大影响,自然是答应了。
等他聊完出来,宴会厅里宾客已经不多了,很多人已经告辞离开了。
韩冬生这次是要真走了,他给司机小张打了电话,让他把车提过来,停在酒店门口。
挂了电话,韩冬生回头又看了眼宴会厅,没再看到那个纤细漂亮的身影。
也许是已经离开了,韩冬生垂下眼皮,大步往宴会厅门口走去。
出了宴会厅大门,还要穿过一小段走廊,才能到这栋建筑的大门。
走廊两侧有两排房间,那是一个个小型休息室,供参加宴会的宾客补妆、休息,或者作为隐秘的聊天空间使用。
韩冬生才出了宴会厅门口,就见到了熟悉的身穿黑色西装礼服的背影,对方一手扶着走廊的墙壁,像是喝多了,有些踉跄地往外面走。
见此情形,韩冬生怔了一下,他只迟疑了一两秒,就迈步准备走过去询问对方是否需要帮忙。
可就在这时,他看见扶着墙费力走路的林羽突然转头往另一边看了一眼,露出来半张侧脸。
他本来略苍白的脸颊此刻呈现一种病态又诱人的绯红,眼睛里像含着一汪泫然欲滴的水,红润饱满的唇微张着,胸口起伏得很急促。
很漂亮,但不对劲。
韩冬生心底一沉,正要上前,林羽却又转回头去,摸索着打开了一间休息室的门,他晃了晃头,似乎想让自己清醒过来,看清房间里的情况后,他走了进去,并且关上了门。
紧接着,这个休息室斜对门的一间休息室的门被打开,那对王氏兄弟从里面走了出来。
宴会快结束了,走廊上现在来来往往的人不算少,他们并没注意到停留在不远处的韩冬生。
两人贼眉鼠眼地四处看了看,就走到了林羽刚进去的那间休息室的门外,伸手试探地压下门把手开门,却并没打开。
门在里面被反锁了。
其中一人抬手敲了一阵门,但房间里的人并没有开门的意思。
两人互相看了看,往走廊另一端走去,消失在拐角处。
韩冬生眉头紧皱,他走到那道门外,贴在门板上听了听里面的动静,隐约能听到哗哗的水声。
就在这时,那对兄弟竟不死心地又回来了,他们还带了一个拿着一大串钥匙的服务员过来。
在见到立在门前的韩冬生时,两人都愣了愣。
这里有媒体的人,韩冬生没打算在这里制造第二天的头条新闻,他沉着脸,目光犀利而危险,对着二人低沉道:“滚!”
王氏兄弟两虽然混,但知道谁能惹谁不能惹,也知道在这种场合被人发现他们的龌龊事,后果会很严重。
眼看着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虽不甘心,但还是灰溜溜地跑了。
韩冬生对那拿着钥匙不明所以的服务员脸色郑重道:“这房间里的宾客身体不舒服,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不要让人打扰他。”
那服务员这时应该是明白了点什么,但什么都没说,答应了一声就赶紧离开了。
口袋里手机震动了起来,韩冬生拿起电话,看到来电显司机小张的号码,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紧闭的房门,片刻后,接起电话放在耳边,说:“我有事暂时走不开,你先回去吧。”
挂断电话,韩冬生就这么站在了这间休息室的门外。
走廊里的人流渐渐平息,安静了下来。
直到所有参加酒会的宾客都离开,一队服务员进入宴会厅收拾残局,再到一车车垃圾被从侧门推了出去……,韩冬生始终都守在那里。
咔哒几声,宴会厅的所有水晶灯都关闭了,服务员拿着钥匙串打着哈欠走了,韩冬生还是背对着那道门站在那里。
一直到凌晨两三点时,房间里又传来一阵水声,没多久,有脚步声接近门口这里。
韩冬生敏锐地侧头听了听,继而,突然迈开脚步往走廊外的大门走去,出了大门,他一转身,隐在了大门一侧的高大绿植后面。
他这么做,是不想林羽为此感到尴尬和介怀。
过了没多大一会,脚步声传了出来,一个身材纤瘦高挑的身影从大门里走了出来。
林羽的身上穿得很整齐,只是衣领和袖口都有一点点被水洇湿的痕迹,头发也湿漉漉的。
他的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嘴唇上没有一点血色,脸好像又小了一圈,路灯灯光照在他脸上,他微微眯着漂亮的双眸,望着不远处路的尽头。
很快,汽车的发动机轰鸣声由远及近,一辆黑色轿车拐了个弯行驶了过来,最终停在他的面前。
车子停好后,一个中年司机从驾驶座上下来,小跑着来到后座打开了车门。
林羽就弯腰坐上了后座。
车门砰的一声关闭,司机又回到驾驶座。
黑色轿车掉了个头,逐渐加速,驶离了树后隐藏之人的视线。
自始至终,林羽也不知道,有个陌生人昨晚保护了他,还不放心地在他门外守了快一夜。
这次宴会之后还没一个月,首都一家钢材厂的老板家就出了点事,他老来得子一向当宝贝的兄弟两犯事被抓了,老爷子自己一气之下脑溢血成植物人了,家里剩下的亲戚都在为家产争得头破血流。
不过这到底只是件茶余饭后的谈资,新鲜劲过了,也就没人再去理会了。
……
这次之后,韩冬生还见过林羽两次,一次是在一场拍卖会上,另一次是在电视台参加活动时,但都是匆匆擦肩而过,并没其他交集。
韩冬生知道,林羽的事业越做越大,现在成了圈子里有名的投资人。
他对这样微末出身、白手起家的企业家是充满敬佩的,也有过想和他真正认识的想法,但好像他们的缘分从红旗区时他那句“太年轻了”后,就越来越浅了,每次就算碰见了,也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无法实现。
当然,他对林羽已经没有其他想法,只是单纯的欣赏和敬佩。
就像韩父说的,婚姻靠缘分,不可强求。
韩冬生从没遇到过他的缘分,只当年在第一次见到林羽时心头微微一颤,那之后,就心如止水地过了这么些年。
已经这个年纪了,他已经不再对婚姻和家庭抱有期待,一个人单身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韩冬生本以为他和林羽之间以后还有很多机会相识,但没想到,电视台那次偶遇,就是他们这辈子的最后一面。
大概在那一年多后,韩冬生在经济新闻里看到了林羽的讣告。
他定定地盯着电视上那张黑白照片良久后,关上电视,来到了家里的落地窗边,又站了良久。
这些年,与对方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几乎都能一一回忆出来,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那天,在红旗区区一小的门前,有人叫了林羽一声,他就抬头看了过去,笑了起来。
他双眼亮亮的,鼻尖上有颗很小的黑痣,颊侧也有一颗,牙龈呈现健康的粉红色,牙齿雪白,眼光照在他脸上,让他笑容看起来愈加灿烂,好看极了。
韩冬生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这一幕,却没成想,多年后的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竟然记得一清二楚。
夕阳西下,屋子里渐渐暗了下来。
韩冬生从茶几上拿起手机,等对方接通电话后,他低沉道:“替我订一对花圈。”
“挽联署名写……,”他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友:韩冬生敬挽。”
“对方的名字……,”韩冬生望着坠落到高楼下的夕阳余晖,说:“他叫林羽。”
第70章 番外四:温柔的安抚
一段缘分就这样, 还没开始,就戛然而止了。
如果当年,他听老杨的劝,去和林羽正式见一面, 是不是现下的情况会完全不一样。
又或者, 在他们后来的数次偶遇中, 他主动去找林羽认识,是不是也会不一样。
但并没有如果, 人死如灯灭, 生死的天堑已将他们的缘分彻底斩断。
夕阳的余晖坠入地平线以下,没开灯的房间里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