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季秋虽然冷淡,但不是一个会失约人。
更何况他答应过自己就一定会回来。
谢蜩鸣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闭着眼睛继续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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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蜩鸣是被冻醒的。
哪怕已经到了五月,夜晚的温度依旧很低,谢蜩鸣睁开眼睛,下意识搓了搓冰凉的胳膊,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睡着了。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墙壁上的挂钟,时钟刚过十二点。
桌上的饭菜早已经凉透,失去了原本的色泽,冰箱里还放着他买的冰激淋蛋糕,谢蜩鸣突然有些庆幸他还没来得及拿出来。
晚上的温度有些低,加上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受过伤的左腿隐隐泛着疼意。
谢蜩鸣慢慢扶着桌子站起身来,靠着桌子缓了一会儿,等那股突如其来的痛意彻底消失,这才收拾起桌上的残羹冷炙来。
大概是心不在焉的缘故,不小心将桌沿上的碗碰到了地上。
“啪”得一声,好看的中式陶瓷碗瞬间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谢蜩鸣见状连忙蹲下身子去捡,锋利的边沿不小心划破手指,立刻渗出鲜红的血。
钻心的痛意让谢蜩鸣顿了一瞬,半晌都没有动作。等他准备起身时,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影子不知何时倒映在了光滑如镜的地板上。
他低头看去。
地面上的人衣着华丽但面色苍白,眼睛里满是苍凉和绝望。
谢蜩鸣一时间竟没有认出来地面上的人。
他似乎已经快忘了曾经那个虽然贫穷但意气风发的自己。
一阵无力感突然袭来,谢蜩鸣的手一软,刚捡起来的陶瓷碎片就这么重新落到了地上,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发出清脆的回响。
谢蜩鸣想要扶着桌子站起身来,一低头却瞥见了领口处那个小小的,用金线绣成的“傅”字。
谢蜩鸣从未觉得这个字如此刺眼。
他猛地闭上眼睛,然而那个字却好似不断生长的藤蔓,一点点生长蔓延,密密麻麻地爬遍了他的全身,将他整个人密不透风地裹了起来,让他快要喘不过气。
谢蜩鸣连忙扯住领口想要将领口扯开,然而扯着扯着却不由开始猛地撕扯起来,然而衣服的质量太好,他根本撕不开。
谢蜩鸣越来越急,扶着桌子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跑到一旁的柜子前,打开抽屉拿出一把剪刀,然后毫不犹豫地对着身上的衣服剪了下去。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讨厌这个“傅”字?
明明这个姓氏曾被他千百次地写林日记本里,奉若神祗。
谢蜩鸣还记得有一年山上的山茶树开了花,他兴冲冲地摘了最好看的一朵夹在信封里,并在信的末尾处附了一句话。
【山上的山茶花开了。】
其实当初这句话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他偶然看到了山茶花的花语。
无论分开多久,都一定会重新聚集在一起。
这是彼时的他未敢言说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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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蜩鸣用了大力气,很快做工精致的短袖便成了破布条。
他也累极,松开手中的剪刀,瘫坐在地上,把头埋进膝盖里轻轻喘着气。
手里的傅字仿佛一团小小的火苗,几乎要将他的手心烫穿,但谢蜩鸣还是将它紧紧握在手里。
屋子里实在太过安静,他几乎能听见墙上钟表分针走过的声音。
“啪嗒,啪嗒……”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就这么二十五岁了。
“祝我生日快乐。”谢蜩鸣默默在心里说道。
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直到遍体都是凉意。
时间不早了,他也该离开了。
就在谢蜩鸣准备起身的时候,却听不远处的手机突然响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死亡
谢蜩鸣的手机铃声是一首纯音乐,虽然是温柔的曲调,然而在这样的夜晚乍然响起,却还是显得有些刺耳,无端生出几分不详之意。
谢蜩鸣愣了一下,站起身来想要去拿手机,然而不知为何,就在他起身的那一刻,心口突然重重沉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压着心脏直直坠了下去。
他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只是眉头下意识轻轻皱起。
他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拿起了桌上的手机。
谢蜩鸣以为会是傅季秋打来的电话,解释他失约的原因。
然而拿起手机才发现并不是,来电显示只出现了两个字:医院。
明明还没有按下接通键,然而不知为何,谢蜩鸣却好像突然预感到了什么。
手指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他用左手猛地按住右手,这才勉强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喂?”嗓子在一瞬间干得仿佛要裂开,谢蜩鸣许久才挤出了一个音节来。
“谢先生。”对面立刻传来一道焦急的女音,谢蜩鸣立刻听了出来,是专门负责爷爷的护士。
“出什么事了?”谢蜩鸣连忙问道。
护士的声音也很着急,但还是努力保持着平静,向他描述着谢老爷子的病情,“老先生晚上的时候突然高热、而后便陷入了深度昏迷,正在准备抢救,需要取得您的同意,所以需要您尽快过来一趟。”
“同意,我同意!”谢蜩鸣连忙回道,“我这就过去,你们立刻手术,我这就过去!”
心底一直悬着的那块石头自高空落下,仿佛在他心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我这就过去。”谢蜩鸣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手里的手机几乎要掉下去。
“我这就过去,你们救救他!我这就过去!”
谢蜩鸣一遍遍地说道,说完便随便拿了一件外套向外跑去。
其实傅季秋给他配有司机,但这一刻谢蜩鸣的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等他跑到一半才想起来打车,刚一下车便匆匆向医院跑去。
因为跑得太急,等他停下来时嗓子瞬间泛起浓重的血腥气,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医生和护士护士已经准备好,等他签了字便将谢老爷子推了进去。
谢蜩鸣下意识想要一起跟进去,然而刚到手术室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爷爷……我爷爷他怎么样了?”谢蜩鸣茫然无措地抓着护士的胳膊问道。
护士被他的状态也吓了一跳,连忙安慰道:“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您别着急。”
“我想看一眼。”谢蜩鸣说着还想继续往里走。
“您真得不能进去!”
护士见状,连忙将他拦住,在手术室门口劝了许久才终于将他劝了下来。
谢蜩鸣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坐在手术室门口安静地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然而手术室内却始终没有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谢蜩鸣突然觉得有些冷,他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外套下还穿着那件被剪得破破烂烂的短袖。
脚上的鞋也没换,还穿着拖鞋,刚才一路跑过来,狼狈得要命。
但谢蜩鸣也确实顾不得那么多。
毕竟爷爷是他这个世界上所剩不多的血亲,他从小没了父母,只和爷爷相依为命。
虽然并不富裕,但爷爷从未苛待过自己,相反,爷爷甚至还在能力范围内给了他一个最好的童年。
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小时候闹着要和爷爷一起采山货,于是爷爷亲手给他扎了一个小背筐。
他们每天各自背着一大一小两个竹筐上山采山货。
山里清新安静,爷爷牵着他的手给他唱自己编的儿歌。
小货郎,小货郎,背着竹筐上山上。
采了山货卖了钱。
明天就去上学堂。
彼时的谢蜩鸣还不明白儿歌的意思,只是牵着爷爷的手,和他一起穿梭在高高的山林里。
爷爷后来真得用一只竹篾编成的竹筐送他上了学。
他一天天长大,爷爷也一天天老去。
谢蜩鸣还没来得及报答爷爷的恩情,爷爷却生了病,将他忘记。
可是明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爷爷上次都已经认出他了。
怎么突然就……
谢蜩鸣猛地闭上眼睛,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夜晚的抢救室门口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冷意,一开始并不明显,只是顺着肌肤的纹理一点点渗进身体。
谢蜩鸣觉得冷极。
他又怕又冷,只能缩在走廊的椅子上抱紧自己。
他突然想起了傅季秋,哪怕今天已经决定要离开,但这一瞬间所能想到的可以依赖片刻的人,依旧只有他而已。
想到这儿,谢蜩鸣拿出手机,下意识拨通了傅季秋的电话。
“滴€€€€滴€€€€滴€€€€”
漫长的提示音后,傅季秋却一直没有接听。
谢蜩鸣愣了一下,握着手机的手不由松了一瞬,就在他想要挂断电话的时候,电话却突然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