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给他热了一杯牛奶,谢蜩鸣最近闻不得奶腥味,因此一口也没有喝,只是静静地握在手里,感受着从杯身上传来的暖意。
如今他浑身上下,似乎也只剩下这么一点温暖。
“滴答滴答……”
谢蜩鸣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已经过了十点。
保姆过来劝他睡觉,然而谢蜩鸣摇了摇头,坚持要等楚景回来。
终于在十点半的时候,谢蜩鸣听见了大门打开汽车入库的声音。
他抬眸看向门口处,然后就见楚景在门口放下手中的伞,抱着怀中的木盒走了进来。
外面的风雨确实很大,他的衣服湿了一半。
但他却没顾得上处理,而是径直走到了谢蜩鸣的面前,将手中的盒子递给了他。
“谢谢。”谢蜩鸣伸手接过,外面那么大的风雨,盒子却没有被淋湿,反而带着几分干燥的暖意。
“不客气。”楚景回道。
谢蜩鸣抱着盒子一步步回到了楼上,卧室的灯只开了一盏,是谢蜩鸣最喜欢的暖光色,这样的灯光似乎带着暖意,可以抵挡窗外的凄风苦雨。
谢蜩鸣走过去打开了窗户,外面的声音和雨丝一起飘了进来,好像有点冷,但他也没在意,而是像往常一样窝进了窗边的藤椅里,然后打开怀中的盒子,一封一封展开了怀中的信。
【傅先生,爷爷的病好了很多,听说了您资助的事情,他让我在信中再次谢谢您,爷爷说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但现在的我还没有能力,傅先生,总有一天我会报答您。】
【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今天刚学完这首诗,我和爷爷上山时就碰到了蘼芜花,傅先生,您知道蘼芜花吗?】
【傅先生,山上的山茶花开了。】
【蜩鸣小友,见字如面,谢意我已收下,报答就不必了,你能平安快乐地长大,好好完成学业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另,祝老人家身体康健。】
【我不知道,但听名字便知道是很漂亮的花。】
【山茶花已收到了,虽然已经干枯,但依旧可以窥见曾经的美丽。】
……
谢蜩鸣将怀中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这才下定决心一般把木盒翻了过来,然后将里面的信全部倒在了地上,接着从口袋里拿出早上找保姆要来的火柴。
火柴点燃的那一瞬间,周围的环境也跟着微微晃动,那一刹那仿佛撕裂了时空。
明黄色的火光微微跳动,像是在奔赴一场没有结局的毁灭。
隔着颤颤巍巍的火光,有一瞬间谢蜩鸣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自己捧着信封站在邮局前的画面。
如果还可以选……
他大抵会阻止想要把信寄出去的自己,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落到今天的局面?
手中的火柴不知不觉已经燃烧到了根部,烫到了他的指尖,谢蜩鸣一个愣神,手中的火柴就这么落了下去,掉在了那些信上面。
最上层的信遇火即燃,里面的字迹一点点变成了黑色的灰烬散落在地面。
谢蜩鸣看着一封又一封被燃烧殆尽的信,原本已经麻木的心仿佛突然活了过来,泛起一阵又一阵难以忍受的痛意,就像有千万根针同时扎进来一般。
他疼得半俯下身子跪在地上,胃里也不合时宜地汹涌起来,然而这些日子他根本没吃什么东西,什么也吐不出来。
只能趴在地上干呕,狼狈不堪。
有什么“啪嗒啪嗒”地落在了地上纯白色的羊绒地毯上,却又很快没了踪迹,仿佛蒸发了一般。
谢蜩鸣反应了很久才发现竟然是自己的眼泪。
他抬手擦了擦眼角,却怎么也擦不完,他怎么哭了?最近都是大喜,明明应该高兴。
于是他逼着自己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再次点燃火柴,扔进了那堆信里。
谢蜩鸣正笑得开心,却听卧室的大门突然被人打开。
他抬起头,眼前模糊一片,因此很久才看清进来的是楚景。
只见楚景大步走了过来,直接伸手去捡地上已经被烧了一半的信,有些被抢救出来的信封还在燃烧,他竟直接用手去扑灭。
“楚景,危险!”谢蜩鸣见状连忙想要阻止他,然而楚景却第一次没有听他的话,直到剩下的信拿出来,又将火扑灭,这才停了下来。
“你没事吧?”谢蜩鸣看着他通红的手心,连忙问道。
然而楚景只是下意识收回手避开了他的触碰,回了句,“没事。”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残缺不一的信件看了许久,这才开口问道:“为什么要烧了它们?”
谢蜩鸣张了张嘴,然而嗓子里却仿佛堵了一团棉花,又湿又沉。
他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是说一说他那贫瘠而荒凉的童年?
还是说一说他如何自轻自贱?只因为几封信便将身心交付,飞蛾扑火一般将自己毁灭。
那些话题就像陈年的谷子,翻过来嚼过去只会让人厌烦。
因此谢蜩鸣只是摇了摇头,随即感觉到冷一般,俯身慢慢抱住了自己。
“我是不是挺可笑的?”许久,他把头埋在膝盖里闷闷地问道。
“没有。”楚景立刻回道。
谢蜩鸣闻言努力挤出一个笑,然而刚笑出来却又发现自己的脸埋在胸前,楚景看不见自己,因此脸上面具一般的笑很快便落了下去。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只能听见彼此安静的呼吸和窗外晦涩的风雨。
“你是不是想离开这里?”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见楚景试探着问道。
谢蜩鸣闻言愣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然后就见楚景正望着自己。
眸色深沉而安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决心。
“如果你想离开,我可以帮你。”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出事
傅季秋收到楚景发来的消息时正在开会。
各大区的经理汇报着季度工作情况,而他正在跑神。
这是傅季秋前三十年人生中少有的事情。
他从懂事起就明白自己在傅家的地位,虽然是名义上的长子,傅家未来的继承人,然而谁都能看出父亲对于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的偏爱。
爱到甚至想夺走他本该拥有的一切。
因此他从小就明白,只有事事出色,做到出类拔萃才能守住自己的地位。
他的身体里仿佛被放进去了一个上好了发条的表,哪怕后来他成功继承了傅家,得到了一切,却依旧停不下来。
他知道公司里很多人都怕他,讨厌他的严苛,但没有人知道,他对自己更是极端苛刻。
因此若是在从前,傅季秋也很难想象有一天他竟然会在公司的会议上神游天外。
他在想晚上的安排。
自从出差回来后,谢蜩鸣突然转变了态度。
开始好好吃饭,按时睡觉,会主动和他说话,回应他的问题,虽然不知为何他们之间好像还是隔着什么东西,但谢蜩鸣没有再提过分手的事情。
就好像之前那段时间的争吵疏离,不过是一场不太好的梦境。
傅季秋想,果然只是闹别扭而已。
他明白之前的一些事确实让谢蜩鸣伤了心,倒只要他还愿意在自己身边,他会慢慢补偿给谢蜩鸣。
他想过给谢蜩鸣最好的一切,他要月亮绝不摘星星,反正余生还有那么长,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谢蜩鸣会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傅季秋看着对话框里楚景发来的话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谢先生出事了。】
出事?
他早上出门的时候谢蜩鸣还为自己系好领带,和今日衬衫很搭配的酒红色。
傅季秋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有一瞬还以为回到了曾经。
傅季秋习惯性地伸手握住了他,谢蜩鸣没有避开,还叮嘱他早点回来。
所以能出什么事呢?
傅季秋想了很久,这才想了起来。
昨天晚上临睡前谢蜩鸣突然钻进他的被子里抱住了他。
少年的头抵在他的胸前,犹豫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对他说道:“我想爷爷了,想去陵园看看他”
傅季秋低下头,他看不见谢蜩鸣的脸,只能看到少年一截又细又白的脖颈和微微颤动的肩。
傅季秋确实没什么理由拒绝他的请求,毕竟对于爷爷的事他也始终心怀愧疚。
“好。”傅季秋应道,“明天让楚景陪你去。”
所以能出什么事呢?
楚景是当初爷爷给他的人,做事谨慎认真,这么多年在傅家从未出过差错,更何况只是开车将谢蜩鸣送到陵园而已。
大区经理还在喋喋不休地继续说着,平日里早已处理习惯的工作不知为何今日听起来竟有些厌烦。
手指在屏幕上打了又删,他始终还是没发出去那句到底出了什么事?
傅季秋也不知道自己今日为何突然变得如此犹豫,明明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或许是那突如其来的不安?又或许是那不知从何而来的不详的预感?傅季秋说不清,只是头一次下意识地想要回避起一件事情。
【出了什么事?】
傅季秋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打出了这句话,正准备发出去,却见屏幕突然一闪,楚景的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明明响起的只是平日里听惯的再普通不过的铃声,然而今日这些声音却仿佛有了实质,仿佛一记重锤重重砸在了他的心底。
傅季秋抬手烦躁地扯了扯胸前的领带,努力忽视心底突然生出的那份烦闷,一边抬手示意会议继续,一边起身向外走去。
傅季秋走出会议室,在走廊的拐角处站定,这才接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