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钰找的是个大桌,可以坐满九个人,桌子中央摆了一个蛋糕,上面插着两个2,今天是陶钰22岁的生日。
工厂对做满两年以上的员工会在生日发200块钱,另外会买个蛋糕。
陶钰叫了厂里关系和自己比较好的几个人一起来给自己过了生日,在食堂里简单地吃一顿。
虽然吃得简单,但大家的流程一样没少,从唱生日歌到许愿、再到吹蜡烛送礼物,把这个生日的仪式感做得非常足。
生日蛋糕很大,除了桌上的九个人每人分到了一块,陶钰还给了隔壁桌的几个工友,剩最后一块的时候陶钰看了眼坐在不远处穿着羽绒服一个人吃饭的人,把蛋糕递给了路徐:“路徐,你去给苏折寒送一块吧。”
陶钰早就看出苏折寒不来车间的原因和路徐有关,但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路徐也不肯说,宁愿自己干了苏折寒的活也不去叫他来了,所以这些天其实她一直在琢磨怎么才能让两人和好。
路徐看着被放到自己面前的一块蛋糕,一时没有动作,陶钰怂恿地朝他抬了抬下巴:“帮我送下呗,就说我生日请他吃的。”
路徐没再扭捏,他点点头起身,拿起蛋糕朝苏折寒的位置走去。
苏折寒这会儿已经快吃饱了,他刚准备放下筷子离开,眼前便出现了一只托着蛋糕纸盘的手,指节分明、修长白皙。
“今天是陶钰的生日,她请你吃的蛋糕。”路徐将蛋糕放到桌上后便完成了任务,没再逗留转身离开得飞快。
苏折寒盯着落在自己面前的蛋糕,片刻后起身,拿起蛋糕朝陶钰那桌走去,人家请吃生日蛋糕于情于理他要去说一句祝福。
“陶钰,生日快乐。”苏折寒走到那张大桌跟前,淡笑着看着陶钰说,这种漫不经心而随性平和的状态似乎又回到了他刚来的时候。
“谢谢!”陶钰笑着回应:“你要不要坐到我们这边,路徐那儿可以挤一挤。”
苏折寒垂眸,被喊到名字的人正低着头吃饭,似乎压根感觉不到自己正站在他身后:“不用了,我吃饱了。”
顿了顿苏折寒又开口,这次对话的对象是他身前的人:“路徐。”
低头吃饭的人终于抬了头,转过身看他,目光清澈得让苏折寒不舒服:“怎么了?”
“你不是有饭票的么?”苏折寒隐去眸中的笑意,神情里透了些离谱,他刚刚在看到路徐掏出饭票的一瞬间挺懵的,因为路徐说工厂发给他的饭票他全都卖钱了,一张饭票卖十几,只要每天吃泡面每个月就能倒赚工厂小几百。
苏折寒微微俯身,那种被欺骗和被当猴耍的怒意再次汹涌起来,他盯着那双自己一度觉得干净漂亮极了的凤眼,用只有路徐能听到、凛冽无比的声音说:“你这种人,是不是为了达到目的,压根不把自己的人格当回事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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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脏地方
苏折寒话音落下后,路徐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他听出了苏折寒话里对自己的嫌恶,但他其实不是太懂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像是在说自己不要脸、或者没下限......总归不是好话。
路徐直到把西红柿炒蛋里的西红柿都戳烂了才渐渐回神,周围吃饭的工人已经走了不少,今天这顿饭是桃子请的,她给了每人一张13块的饭票。
尽管每天来食堂的工人已经吃腻了食堂的饭菜,但路徐不是,他很期待这顿饭,可是今天他难得没吃完,就在苏折寒起身的一瞬间食欲全无,甚至觉得刚刚的饭菜油得让他反胃。
路徐等桃子几人吃好,和他们一起把桌上的剩饭剩菜都倒进了泔水桶,包括自己那剩了一大半冷掉的饭菜。
这个月生产七线的红榜已经无望,行政每周不定时来检查两次人数,生产线只要有超过四次人数不全,就没了竞选红榜的资格。
这个月最后一星期路徐还是把苏折寒的活分给了线上手脚比较快的几个工人,他承诺单独给他们按件计费。
这样下来月底工作结算时七线的产量好歹没少,这个大头的分数还是拿到了;就是纪律分七七八八扣了不少,包括苏折寒没上工、有几个住宿的工人在宿舍区抽烟......整体分数大概会在倒数第三名左右徘徊,就看命了。
眼看着路徐半个月不到就快瘦成一阵风,陶钰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是看着路徐出生长大的,把他当半个弟弟来宠着,可是这些天路徐累得愈发沉默寡言、脸色也越来越差了。
陶钰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直到各流水线排名出来,生产七线四个大字明晃晃出现在了工厂告示栏那几行标了黑底的批评框中。
倒数第三,最后还是上了黑榜。
一旦有一个流水线连上黑榜两次,线长要换不说,这个线产量最低的那个工人会直接被开除,包括陶钰在内,所有工人都开始着急了。
他们这些工人签的都是临时用工合同,劳动法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个遥远的、高高在上的存在,即使能被保护,他们也根本求助无门、疲于奔命。
七线每个月产量最低的都是安琴阿姨,她今年快五十、年轻的时候在一家印刷厂干活被机器卷走一根手指,她有个马上要高考的女儿,年纪和路徐差不多,她经常说要路徐做她的女婿。
路徐傍晚回车间的时候知道了七线上了黑榜,那时他刚从主任那里拿了这个月整个线的饭票,刚踏进车间,看到大家垮着的表情后瞬间懂了。
坐在门边的安琴阿姨一脸做错事的表情,路徐看过来时她立刻低下头,不敢看路徐。
“没事安姨,不是你的问题。”路徐笑着朝她走过去:“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你被开除。”
被路徐安慰之后,安琴终于敢小心翼翼抬起头,她深陷的眼睛里满是决心:“我下个月一定会做得更快。”
路徐摇头:“安姨你已经很快了,不用再用功了,要是被我抓到加班我一定告诉小安,我有她微信的。”
安琴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她的小心翼翼里透了些八卦出来:“你和小安加微信啦?”
路徐“嗯”了声:“上次她来给你送雨衣的时候加的,还让我别太累着你。”
安琴“噗嗤”笑出声:“别听她的,那你平时还跟她聊什么呀?”
眼看着安琴的关注点慢慢变歪,路徐连忙把手里的饭票塞给她:“安姨你帮我给大家发一下饭票,我出去有点事儿。”
安琴连连点头,路徐见她不再被黑榜影响,松了口气又转头出去,这时外头已经下起了蒙蒙小雨,厂区的路灯亮起来,天也基本黑了。
路徐的目的地很明确,他一头扎进小雨中,连走带跑地到了干部宿舍楼,进到大厅时路徐的头发湿了大半,刚准备上电梯就被坐在一边的保安拦住了。
“找哪位领导?”保安眯着眼睛、防备地看路徐。
路徐微微喘着气:“叔叔我去1202,找一个叫苏折寒的。”
“你等等。”保安拿起电话,按了几个数字后等了几秒,电话接通后立马换了副嘴脸,笑得眼睛不见:“诶你好,1202是吗?楼下有人要上去找你,放吗?”
对面说了些什么,保安按住话筒看向路徐:“名字。”
“我叫路徐。”路徐咽了口口水,紧盯着保安。
“路徐。”保安松开话筒,对那边说道。
这次那边的回应很快,几乎是一瞬的时间保安就朝路徐摇了摇头:“1202不让我放你上去。”
“你能让我跟他讲两句吗,很快就好!”路徐双手撑在桌上,眼巴巴地看着保安,一脸的焦急乞援。
保安有些不耐烦地撇了下嘴,但还是问了下那边,片刻,他把电话递给了路徐。
“喂,苏折寒。”路徐语速很快,生怕那边立刻挂断。
“嗯。”苏折寒淡淡应了一声。
“是这样的,你下个月能来上工吗?”路徐开门见山,似乎隔着电话线也能感觉到苏折寒那瞬间想把这通电话切断的念头,路徐几乎紧跟着上一句道:“每周只要行政来检查的那10分钟你在就行,我认识行政的人,他们快来了我会通知你,你到车间呆10分钟就可以了,一周两次,一个月只要80分钟,行吗?”
时间一分一秒走着,每过一秒,路徐都更紧张一点,握着电话的手指已经泛白,这是他目前想到最省时省力的办法,只要苏折寒愿意配合。
“不行。”苏折寒的拒绝在十几秒后抵达,把这十几秒的悬念里路徐积攒而来的期待通通打碎。
“咔哒。”苏折寒那边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路徐握着话筒,他一张脸被雨淋得惨白,整个人愣愣的、好像到了某种状态的临界点,保安觉得这小孩下一秒可能会哭出来。
“谢谢。”路徐反应慢半拍地把话筒递还了保安,接着没再傻站在这儿,转身跑进了雨里。
这时雨已经不小了,路徐边跑边喘,他的下一个目的地是主任办公室。
“什么?你不要线长福利了?”主任听到路徐的来意后大吃一惊,放下笔莫名其妙看着他:“那你当线长图什么?”
线长每个月会比普通工人多一笔收入,根据全线每个月的产量比例来发,有时候一千多,有时候大几百,算是当线长的劳务辛苦费。
“只要我们线下个月再上黑榜的话,别开除人就行。”路徐真诚地看着车间主任,郑重地问出这晚的第二个:“行吗?”
主任看着他笑了:“这是工厂的规定,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小路徐你别想这歪点子了,上两次黑榜开除是铁板钉钉的,别人线都开除,你们线不开,这不公平嘛!”
“那人家线也没安个混吃等死的进来啊!”路徐实在是不服气,他眼睛发红,难得在车间主任面前压不住火。
“那你去跟厂长说。”主任叹了口气:“这事儿上次和厂长吃饭的时候我也点了下,但厂长不接招,估计那人啊,我们都动不得。”
车间主任看路徐不说话了,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橘子塞给他:“诶,这两个月你们线争取在别的方面紧紧纪律,虽然上不了红榜,不上黑榜还是挺简单的,咱现在只能等苏折寒自己走了。”
路徐咬着牙,他把橘子放回主任桌上转身走了,外面风雨交加,路徐站在办公楼前庭下盯着黑透的天,他最近连轴转得心力交瘁,什么办法都想不到了。
“跑出去也不撑伞,你这样感冒了怎么办?谁照顾你?”一把粉白相间的伞骤然钻进路徐视线,伴随着嗔怪的女声,撑伞的人急匆匆跑到檐下,将手里的另一把伞递给路徐。
陶钰看路徐出去了快半个小时,现在外面雨又那么大,不免有些担心,便拿了两把伞出门找他,连找了好几个地方终于在办公大楼找到了正站着发呆的人。
“苏折寒走不掉、主任说下一次上黑榜必须开除人。”路徐的声音混在粗粝的风雨声中,冷静地告诉陶钰自己努力之后的烂结局。
“那我们下一次也不一定会上黑榜啊,你别想太悲观。”陶钰朝路徐笑,她拍了拍路徐的肩膀:“你先回去洗个热水澡,今天晚上有雷暴,工厂刚刚发通知今天提前下工,其他人估计都已经到宿舍了。”
路徐抿了下唇:“我不回去了,今天去卖酒的。”
“那你也得洗了澡再去吧。”陶钰从一开始就知道路徐去KTV卖酒,她也挺鼓励他去的,毕竟那里赚得多、老板对他也好。
“那边有浴室。”路徐打开伞:“明天早上我可能晚点到,你先帮我开机带大家数件吧。”
陶钰点点头:“行,那你赶紧趁着雷暴前到那儿,别瞎想啊。”
路徐朝陶钰安慰地笑了下,他撑着伞走入雨中,清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寒意四袭、暴雨连天的暗夜之中。
“如果还是路徐的话直接把电话挂了。”苏折寒这晚第二次接到楼下保安的电话,话里透些不耐烦。
“哦,不是路徐,是个女孩儿,她说她叫桃子。”保安看着面前笑得客客气气的女孩,对电话里的苏折寒道。
半片刻,电话里的苏折寒语气清淡:“让她上来吧。”
陶钰到1202的时候苏折寒已经把门打开了,他站在门口迎接她,还给她准备了拖鞋。
“谢谢。”陶钰换好拖鞋走进去,苏折寒周到地递给她一杯水:“不用客气,随便坐。”
陶钰笑了下:“我就不坐了,你应该也知道我来找你做什么。”
“上工?”苏折寒看着陶钰,目光挺真诚:“桃子,我是真不打算去车间了。”
陶钰点点头:“是因为路徐?”
苏折寒给自己也添了些水,斟酌片刻道:“是、也不是。”
他本来就是找个小地方躲一阵,没打算给自己增加个流水线技能;碰到路徐是个意外,这会儿清醒了也算是回归了自己原本的计划。
“我俩差不多大,我就跟你直说了。”陶钰握了握手里的玻璃杯,在苏折寒疑惑的目光下深吸一口气:“虽然这么说有点夸张,但真的,你只要去上工就是救了路徐的命,他快撑不下去了。”
苏折寒抬眼,目光深邃而锐利,他不懂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也不确定这会不会又是路徐出的什么主意。
陶钰苦涩地笑了下:“你别这样看我,搞得我有什么阴谋一样,如果路徐得罪你了我替他跟你道歉,他还小,有时候不懂事,也没人教,难免会犯错的。”
“不用。”苏折寒摇头:“你继续说吧,我听着。”
陶钰叹了口气:“他家里的事儿我不好跟你细说,我只能说,他每个月赚的钱都是一块一块掰着花的,这个月因为我们线产量和上黑榜的事儿他多花了钱、又被厂里扣了钱。”陶钰喝了口水,继续道:“估计很快他妈妈的医药费和他家的租金就要掏不出来了。”
“他家这么难?”苏折寒蹙眉反问。
“嗯。”陶钰道:“特别特别难。听他室友说,他每晚卖酒回来沾床就睡,就跟昏迷了过去一样,喊都喊不醒,睡五六个小时又要起来上工。”说到这里陶钰叹了口气,她有点说不下去了,鼻腔和眼眶都泛着酸,她觉得老天爷真是不公平,路徐那么好一个孩子,这命运也未免太残忍。
“他去卖酒?”苏折寒给陶钰递了张纸,冷静清晰地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
陶钰点点头:“嗯,他说他妈妈的药又变贵了,厂里的工资不够用,半个月之前就去KTV卖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