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终路徐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看,只推着行李箱朝前走,走过那家他高攀不起的豪华酒店,转进苏折寒目光无法触及的另一条路上,停在前往火车站的夜班巴士站前。
这个夜班巴士路徐第一次加班下班回家的时候就发现了,一回去他就告诉苏折寒,以后去车站不用打车了,他们可以坐巴士,单人票价只要五块。
路徐给巴士售票员付了五块钱,坐到了巴士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夜班巴士上人很多,大多都是大包小包的农民工或外地打工人,还有一些大学生模样的人,路徐已经分得清两者的区别。
前者眼神里的是麻木和疲惫,以及对命运的屈从。
后者则是满脸的憧憬,在对未来的试探和小心翼翼里,更多的是希望。
从老家到北海县、再从北海到宁江,路徐好像也一直这样充满希望。
旁边一位上了年纪的阿姨忽然往路徐手里塞了张纸,看着是从商场洗手间的抽纸转筒里扯出来的,乱糟糟的一团。
“干净的,擦擦。”那阿姨说着不标准的普通话,热心地让路徐擦脸。
路徐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哭得满脸是泪的,后排座位上不少人都下意识看他,但眼神不算猎奇和新鲜,毕竟在这座城市里被命运毒打的人数不胜数。
“谢谢。”路徐无力地哽咽着说,他咬住牙,挤了挤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再哭出来。
“受委屈了吧?可怜哟,这么小出来打工。”那阿姨叹了口气,看路徐哭得惨,也忍不住抹了抹眼睛。
“我没事,阿姨。”路徐连忙道:“我、我不哭了,您也别哭。”
那阿姨抬起眼朝路徐摇摇头:“阿姨就是想儿子了,他跟你差不多大。”
路徐点头,这时坐在他们前面的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忽然朝他们递来一个打开的一次性塑料盒,语气透着命令:“一人拿一个,拿完我要扔盒子了,太占地方。”
路徐怔了下,阿姨反应倒快,很快从盒子里把属于自己的泡芙捏出来塞进嘴里吃掉:“谢谢啊。”
那女生又看向路徐:“哭包,吃了补充点能量吧。”
路徐抿了抿唇,也伸手把泡芙拿了出来,女生见两人都拿了便把那塑料盒团吧团吧扔进了巴士的垃圾桶里。
前往火车站的夜间巴士平稳而寂寥地开出城区,巴士里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目的地,短暂地和其他人在巴士中共处一个小时,到了火车站后便又是飞快散开的陌生人,但温存和善意会被永远记得。
路徐买了去北海的火车票,尽管他知道自己无法回到部品工厂,但那里自己呆了四五年,是家乡般存在的城市,他要先回去,让自己冷静、理智下来,再好好想一想,未来怎么办。
第66章 失恋
苏折寒在路上呆站了许久,他第一次这样笨拙地不敢决定自己的下一步、也是第一次如此深切彻骨地感受到无能为力。
所有骄傲和自我在这漫长的十几分钟里被远远抛开,面对路徐决绝果断的拒绝和抵触,他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电话再次一遍遍响起,苏折寒无力地掏出电话,来电显示是李落云。
“喂。”苏折寒终于在破门而出后第一次接了父母的电话,声音发寒。
“折寒,你现在冷静下来了吗?可以跟爸爸妈妈谈谈了吗?”李落云的声音严肃但不失温和。
“嗯。”苏折寒轻轻应了一声,朝着苏津南和李落云所在的思拓总部走去。
思拓总部董事长会客厅中,一群人看着苏折寒被林里的助理领进来,一见苏折寒进来,林里立马拉着林逍起身:“你们一家人先聊,我和逍逍先出去。”
林逍担心地看了眼苏折寒,但他没有任何立场发言,只得被父亲拉了出去。
“要聊什么?”苏折寒没理会父母面前特地给他留的位置,只是站着问。
“你这是认错的态度?”苏津南德高望重了一辈子,谁能想到因为这点小事被儿子晾了一下午不说,还要看他的眼色说话。
苏折寒看向苏津南:“你们以为我是来认错的?”
“折寒,好好说话。”李落云打着圆场,在他们的理解里,苏折寒只要愿意来就代表妥协了,有些叛逆或许还需要时间才能褪去,但不影响他们一家人在这件事上达成共识。
“好。”苏折寒喉结动了下,他看向父母:“爸妈,我想郑重地告知你们,我和路徐正在谈恋爱,我是同性恋,这件事不希望你们多加干涉,当然,你们干涉也没什么用。”
会客厅的空气窒了一瞬,苏津南猛然起身朝苏折寒快步走去,抬手作势要打他,苏折寒站着没动,料定了、也甘愿受这一下。
“啪!”
苏津南的手掌重重落在苏折寒脸上,苏折寒被打得偏过了脸,侧脸映着红。
李落云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匆匆跑过来拉住苏津南。
“折寒!你说的什么话?”李落云也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折寒:“你...你交友我们不管,但你不能拿自己的人生开玩笑,也不能这样伤父母的心!”
苏折寒冷静地往后退了两步:“不用再教育了,你们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没有的话我有点事,先走了。”
“你敢走一步!”苏津南气得血压飚高,满脸通红:“你要去找那个连初中都没毕业的车间工人是不是?你以为这是在丢自己的脸吗?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妈以后还怎么见人?!”
这事儿不少人都已经知道了,除开天天在小区看到苏折寒和路徐的一些宁大教授和领导,包括林里父子、赵一平父子,甚至连释伯义都听他女儿说了一嘴,发了信息来问苏津南,苏折寒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所以苏津南和李落云才会那么气愤,不知道在他们没察觉的这些天里,苏折寒到底干了多少令他们蒙羞的事。
苏折寒被苏津南吼得头皮发麻,他转过头,以一种陌生而荒诞的目光注视着父母:“我不是去见他。”
顿了顿,苏折寒又道:“他发着烧被我爸妈赶了出去,而我什么都做不了,所以现在还不配去见他。”
“那本来就是...”李落云情绪也有些不稳,苏折寒看着母亲:“妈,这事儿我不觉得丢人,你们实在介意可以跟我断绝关系。”
苏折寒说得冷静,但在苏津南和李落云耳中无疑是一记重重的打击,苏津南猛地倒吸一口气:“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苏折寒手机又响起来,他平静地扫了眼震惊愕然的父母,边接电话边走了出去。
苏家一家人向来互不干涉生活工作,曾经苏折寒为这种理想的家庭相处方式感到骄傲和轻松,直到今天,他才知道,父母所谓的不干涉,是建立在自己如他们预期那样长大生活的前提下。
一旦和他们的期待相差太大,他们也会毫不犹豫拨乱反正,手段和普通的父母如出一辙。
挺失望的。
但又不算太意外。
苏折寒出去后发现赵或和他爸也到了,这事能惊动这么多人,他着实有些受宠若惊。
“两位叔叔,我有点事先走,你们可以进去劝劝我爸妈了。”苏折寒的语气算得上礼貌,甚至还小小地点了下头。
“折寒,你听叔叔句劝。”林里率先拦住苏折寒:“别为了这事跟你爸妈闹翻,不至于。”
苏折寒不打算冲撞别的长辈,只瞥了眼林逍。
林逍嘴角抽了下,叹了口气还是上前把亲爸拉到一边:“爸,人家的事儿你就少掺和吧。”
“你小子说什么呢?!”林里瞪了眼林逍,心说长本事了,居然教育起老子来了。
“小苏,赵叔叔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在这群孩子里,向来都是最聪明、最成熟的,叔叔也不劝你什么,但你先别冲动做决定,先好好想想,行吗?”
赵一平这老狐狸比林里要聪明些,端着一副长辈为你好的派头蜻蜓点水地说了两句,他这话,苏折寒一旦回了不行,就跟幼稚小孩耍无赖一样了。
“爸。”赵或喊了一声。
赵一平横了眼他,警告自己儿子别跟林逍似地替朋友出头。
赵或却似乎没看见,他先看了眼正站在一边被林里训的林逍,而后沉了口气酝酿两秒,语气沉重正经:“既然大家都在,我有事要跟您说。”
赵一平皱眉,心说这时候你添什么乱呢?
那边林家父子也停了下来,侧过头看这边的八卦。
“说。”赵一平不耐烦道。
赵或又看了眼林逍,林逍一脸迷惑,心说你倒是说啊,看我干嘛?
苏折寒却挑了下眉,似乎隐隐猜到赵或要做什么。
“我和林逍...在一起了。”赵或语气铿然,神色坚定。
“哈?”林逍满眼茫然,完全听不懂赵或说的什么话。
而两位家长有好一阵没反应过来,经历了苏家的事,他们对同性恋已经有了深层次的认知和了解,今天这忙里忙外的,一半是想替苏家搭把手帮个忙、一半也是好奇这事儿的走向,毕竟整个宁江城的高官豪爵们都等着他们的一线消息呢。
结果这瓜吃着吃着,忽然吃到了自己头上。
苏折寒三两步走到林逍身边,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句:“帮个忙,谢了。”
林逍莫名其妙看着去按电梯的苏折寒,怎么自己和赵或在一起就能帮他的忙了?我是什么大冤种吗?这离谱吗这?!
电梯门关上前苏折寒朝赵或勾了勾唇,透着股互相帮助的义气。
“你别瞎凑热闹!”赵一平的脸色变得飞快,盛怒之下脸都红了。
赵或微垂着头:“我们...高中就在谈了。”
“你放屁!”赵一平恨不得把耳朵捂住,同性恋不是苏家小孩吗?!什么时候又多了这俩!
“林逍,你说,你别骗你爹。”林里僵着脸,语气严厉,但心中升起股不好的预感,自家儿子这整天和他赵家小子在一起,出门都不带开车,光自己看到的都是赵家小子给他当司机。
“我...”林逍边在心里怒骂赵或傻逼,边一脸的仓皇,迅速走到赵或面前,演得实在费劲:“不是、不是跟你说,先别跟家长们说的吗?!”
林里和赵一平立马凌乱地爆发,在思拓总裁办公室会客厅外吼成一团。
林逍知道了,苏折寒这是要让自己和赵或把家长们的注意力转移,好不再烦他。
林逍叹了口气,无语地看着眼底隐着笑的赵或,偷偷朝他翻了个白眼。
“等不及了,太想和你公开了。”赵或还在演。
林逍牙酸,他扯了扯嘴角,拉高声音道:“那我们、、、一起面对狂风暴雨吧!”
苏津南和李落云平复了心情后从会客厅出来就看到这样一副情景,两人的老朋友一个比一个要激动,林里死死拽着林逍的衣领,伸着手威胁:“你再说一遍试试看!”
而赵或毅然决然挡在林逍面前:“叔叔,你要打就打我吧。”
赵一平见状气得一把扶住苏津南的手臂:“丢人!太丢人了!”
苏津南皱眉:“你说谁呢?!”
“还有谁!”赵一平狠狠瞪着赵或:“同性恋呗!”
李落云白了眼赵一平,不爽地想着老赵真不见外,人家家里的事儿轮得到他来审判丢不丢人。
......
苏折寒下楼后重新拨出跨洋电话,和那边的企业确定好合同签订的时间和地点。
出售专利技术这事儿尘埃落定后,苏折寒才有时间打开赵或的人给自己发的路徐的情况。
路徐买了今晚10:45发车前往北海县的火车硬座,此刻正站在火车站里爆满的候车大厅,模样虚弱可怜。
10:20,苏折寒到了他从未来过的宁江火车站,受着赵或的人带领,很快进了站找到靠在墙边的路徐。
苏折寒高高大大,和火车站上疲倦的旅人们格格不入,十分醒目,刚走进候车大厅便被不少人侧目。
“路徐。”正头晕地有些犯困的路徐身前投下一片阴影,伴随着沉磁的声音。
“我找人跟踪了你。”这次苏折寒什么谎都没撒:“他拍了照片给我,所以我找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