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匪石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半多了,于是起身道:“我回去查一下有关沙洲的资料,明天中午再过来,别一脸严肃的表情嘛,多想点开心的事。”
江裴遗半垂着眼帘,轻声讽道:“没那个心情。”
“那就多想想我,保持好心情最重要,”林匪石冲他一眨眼,站在门口道:“先走啦。”
江裴遗看他穿着一件薄衬衫就要往外走,把手边的羽绒服扔到他身上,冷淡地说:“明天给我带回来。”
林匪石伸手接过,含笑应了一声,裹着暖和厚实的羽绒服回家了。
本来就扑朔迷离的案子,因为沙洲的加入而显得更加高深莫测起来,塔步村的犯罪分子,犯罪事实清晰、证据确凿的,都陆陆续续地移送到检察院去了,向阳分局的那一批吃里扒外的“汉奸”则由纪委接手重新调查。
由边树全开始的案件,此时的发展好似卡在了一段瓶颈期,没有人知道苗成仁到底是怎样杀了他,一如没人知道苗成仁又是被谁所杀。
林匪石和江裴遗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着老虎来自投罗网。
江裴遗趁着过年放假这几天恶补了关于“沙洲”的资料──这个组织最庞大的分支是走私,元凌省本来就是沿海地区,走私势力格外猖獗,其次是贩卖军火和毒品,这些都是利润巨大的生意,只要有流通的交易网络,一夜净赚千八百万是很正常的事。
由于这一行来钱快,虽然风险高,但保不准命大就“单车变摩托”了,所以很多心术不正的人对此趋之若鹜,但是沙洲的门槛其实很高,普通人想要加入这个犯罪组织,其难度完全不亚于参加国考、研究生考试。
里面的成员大都是逃亡在外的犯罪分子,或者犯罪天赋非常高的反社会人格──省厅曾经多次想要在沙洲内部安插卧底,跟他们里应外合配合侦查,但是结果都不如人意,牺牲了许多优秀的警察。
根据现有的情报,“沙洲”的触手已经覆盖到了元凌省将近百分之八十的地区,像一只磨牙吮血的巨大怪物,盘踞于元凌广袤的黄土大地,只有几个地理位置极为边缘的城市还没有被侵蚀。
江裴遗以前就对这个恶贯满盈的组织有所耳闻,没想到会有正面交手的这一天。
如果塔步村的暴露是沙洲的手笔,那一切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大年初一那天中午,林匪石做了一桌子奢华到令人发指的海鲜盛宴,让江裴遗过来一起吃。
这是江裴遗第一次到林匪石家里。
跟江裴遗想象的差不多,林匪石的家充满了少女心的粉红泡泡,是那种让人想恋爱的格调,主色系是白粉和天蓝,桌子上的花瓶里插满了艳红的玫瑰,他的床是一个打开的贝壳,枕头是一条蓝鲸,如果有“二十条鸭绒床垫”那就更完美了。
……简直是令人发指。
除此之外,卧室、客厅、厕所、浴室各有一面两米高的落地大镜子,足以显示出该房屋男主人之自恋骚包。
林匪石穿着江裴遗给他买的一套新衣服,整个人好看的发光,伸手非常绅士地给江裴遗拉开了一张椅子,打开刚从某宝高价买回来的红酒,慢悠悠地倒在醒酒器里。
进了林匪石的家门,江裴遗对“一个男人究竟能有多少女”的认识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感觉这位男士成功凭借一己之力刷新了他对“男性生物”的认知,面容格外平静地喝了一口冰凉的红酒。
“新的一年,希望能够我们都能够开心、平安。”
华丽的餐桌前,林匪石如是说。
第15章
砰!
砰!──
一个中年大汉被雷霆一脚蹬到了墙壁上,然后身体轰地一声落地,砸的地板都在不住地震动,随即他的头被一双格外瘦骨嶙峋的手拎了起来,又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大汉的嘴里喷出半颗血牙,含糊不清地求饶:“住手、别打──别打了!”
沿着那条溅着血的削瘦手臂看上去,动手打人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这个年轻人的脸出乎意料的秀美,甚至有些沉静内敛的味道,跟他手下往死里打的动作产生巨大的反差──但是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从他的眉角直拉到鼻梁,右唇角浮起一片淤青,再往下看,身体几乎是遍体鳞伤。
年轻人闭了一下眼,一拳打到了他的头上。
砰!
骨头和骨头剧烈碰撞,发出了让人齿寒的闷响,从他握紧的手指缝隙间不断飞出鲜红的血滴。
这个年轻人大概是早就已经没有力气了,但是整个人还是陷入了一种无法自控的、高度应急状态,他的瞳孔涣散、眼神呆滞,一双眼睛好像死了,机械运动般挥起拳头打向身下男人的眼睛、颌骨、太阳穴。
──江裴遗感觉自己的状态不对劲,他好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攫住了,双脚钉在原地不能动弹,不能去拉开互殴的那两个人,也张口说不了话,只能在旁边看着这血淋淋的一幕。
年轻人的拳头不停落下,大汉挣扎着抬手掐住他的脖子,但是他被打的精疲力尽,浑身都疼裂了,手指根本用不上力气,形同虚设。
年轻人又是一拳狠狠地掼在他的脸上,被按在地板上的男人从嘴里不断向外涌出鲜血,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倒气声,胸膛剧烈起伏着抽搐了两下,然后再也不动了──这个人是被一拳一拳生生打死的。
鲜红刺目的血液无声流淌到地板上,画面好似凝固般静止了许久。
然后江裴遗看到那个战斗的胜利者──他像是累极了,浑身都在虚脱地发颤,两条胳膊抖的不像是自己的,他的脸上都是透明的水珠,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一颗一颗从染血的下巴尖落下,许久才从男人的尸体上狼狈地滚了下来,瘫软地坐到了地上。
像一只伤痕累累的弃兽。
这个年轻人极为缓慢地抬起了双手,他的手上都是温热的鲜血,镜子似的反着红光,江裴遗从他的手掌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人脸──
“铃铃铃──”
上班第一天的闹钟声一秒不差地响起,江裴遗猝然睁开了眼,弹跳似的从床上惊坐了起来,心脏急剧跳动,冷汗从苍白的额角落下。
他心室的血液争先恐后地撞向四肢,有些尖锐的喉结艰难滚动了一下,胳膊乃至指尖都在轻微发抖,小拇指不正常地痉挛。
半晌江裴遗才缓慢地舒出了一口气,睁开冷浸浸的、冰石般的眼睛,深黑的眼珠淬着霜刀似的寒光,他用手掌将细碎的头发都拂了回去,露出干净洁白的额头,穿着睡衣走下床洗漱。
江裴遗一般总是第一个到市局的,而林匪石不出意外都是最后一个,从来卡点上班,经常性迟到──重光市还没引进“打卡”的高级系统,晚十分钟半个小时也没人说他什么。
“林队过年好!”市局里充满了喜气洋洋的问候声。
“大家过年好呀,”林匪石眼里带着笑,问道,“你们江队来了吗?”
“应该早就到了,在办公室里吧,但是我们都没看到他。”祁连小声地说,“江副队一般不跟我们打招呼的。”
“你们江队脸皮薄的很,下次你见着他多说两句,他就跟你说话了,加油。”林匪石鼓励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转身上楼了。
他推开办公室的门,江裴遗果然在里面,不过好像是在走神,坐在椅子上,眼里没什么焦距地盯着自己的手心。
“今天才初七,年还没过完呢,你不去跟楼下的同事们说句过年好啊。”林匪石用不锈钢杯子倒了一杯水,随口跟他说道。
“有什么好说的。”江裴遗冷淡地说。
“新的一年图个吉利嘛,干刑侦这一行很相信玄学的,比如我就特别相信我是一条绝世锦鲤,”林匪石两只手把他提溜起来,半推半抱地把他弄到门口:“走了,同事们都在楼下等你呢。”
江裴遗没办法,只好跟他一起下楼。
“江队过年好啊!”“江副过年好~”
江裴遗点了一下头,轻声回了一句:“过年好。”
江裴遗给人的感觉一直是那种带着刺的、非常非常难以接近的,像雪山最顶端的那一捧冰雪──这是别人眼里的江副队,但是林匪石总觉得,江裴遗只是对外人冷淡一些罢了,在人际交往上的性格比较被动,如果有人愿意在他身边,江裴遗并不会拒绝。
反正在林匪石的印象里,江裴遗是从来没有拒绝过他的。
江裴遗感觉跟他们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刨去讨论案情之外,他向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看了林匪石一眼,然后转身走了。
从外地回来的刑警们带了一大堆特产回来,林匪石挑了一点,准备让江裴遗尝尝,跟同事们聊天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嘴:“最近这两天有什么新案子吗?”
“市局反正是没接到报案,各个分局也没有提交上来的,”一个女警玩笑道:“犯罪分子大概也过年去了吧。”
祁连八卦说:“我听说隔壁Q市大年初一在路上砍死一个人,好多出去串门拜年的都看见了,还拍照发网上,都上热搜了,凶手跑了还没抓着呢,那边市局的同事被骂的狗血淋头的,真是倒霉。”
林匪石好奇道:“为什么啊?基本案情确定了吗?”
“听说是以前就有私人恩怨,小宇宙一直憋着没爆发呢,选择在过年这个节骨眼动手,让他们一家人都不安生,可真是个狠人。”
“哟,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一道男声从门口传了过来,粗犷嘹亮:“第一天就开始讨论案子了啊?”
林匪石回身一看,是隔壁缉毒支队的老王。
老王的视线进门就黏在林匪石的身上:“不是我说啊,你们外地人长的就是好看,气质就是不一样,你这衣服,一天换一套啊!”
听了这句话,林匪石神气活现地“咳”了一声,假装不是在€€瑟地说:“我们江队给我买哒!”
这句话一出,满屋子的刑警都愣了,眼珠子都掉下来了。
──江副给林队买衣服?他们发现了什么?
“那你跟他这关系不错啊,”老王稍微压低声音道:“我听我手下的人说,这个江裴遗刚来没几天就把你们刑侦队收拾的服服帖帖的,什么歪风邪气都没了,我跟他没见过几面,真有那么厉害?”
林匪石点点头:“超厉害的!”
“哦对了,有件事我得跟你说。”老王正色道,“年前你不是让我多注意毒品市场这块儿吗──你可能还真是猜对了,我放出去的线人跟我说,塔步村封停了之后,散户手里的毒品都卖空了,还没有从外地进货的渠道,这些个瘾君子都疯了,就过年这半个月,一管海洛因炒到了一千多块钱!”
在塔步村的一千块钱,到了一线大城市基本上可以当五六千用了,这群人真是疯了。
林匪石倏然抬起眼看他,轻声问:“有人出手了吗?”
老王神情严肃地“嗯”一声:“上来就是大手笔,据说手里有五百根注射型海洛因,按现在的价格卖出去就是五十万,这还只是一个人放出的消息,我感觉他们手里肯定不止这个数目。”
林匪石道:“你的人能联系到他们吗?”
“能,以买家的身份就能跟这个人说上话了。”老王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林匪石想了想,慢悠悠地说:“这事儿不着急,我跟我们江队商量一下,他说的算。”
老王听到这句话,表情有些古怪起来,他凑到林匪石的身边,嘀嘀咕咕道:“我下面的人都说,这个江裴遗做事雷厉风行,有点太说一不二了,刚来几天就压了你这支队长的风头,但是我看你怎么好像一点儿都不介意?”
“我从哪儿来什么风头,我们江队本来就很厉害好不好,水平高着呢。”林匪石忍俊不禁,“这不是挺好的么,我最不喜欢做什么决定了。”
老王一竖大拇指,心服口服:“这思想觉悟!”
林匪石跟隔壁老王聊了一会儿天,就揣着这个重磅消息去办公室找江裴遗了。
江副支队又刨出他的眼镜,在那里皱着眉看文件──他那眼镜是真的挺好看的,林匪石都喜欢,白金色的支架,无框钻石切边,形状也好看,看起来特别文静秀气。
江裴遗闻声抬起眼,冷淡的目光从镜片上面扫出来:“看什么。”
林匪石关上门,懒懒散散靠在门框上,肆无忌惮地打量他三秒钟,然后露出一个特别斯文败类的微笑:“刚刚老王夸我们外地人长的好看。”
“王队?”江裴遗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手里文件放到了一边,“他过来干什么?线人那边有消息了?”
林匪石:“……”
第16章
江裴遗被他看的莫名其妙,硬声道:“怎么了,有事就说。”
林匪石有气无力地回答:“王队说他的线人打听到消息,现在市场上一根海洛因针剂的价格已经涨到一千多了,最近有人刚放出消息,说手里有价值超过五十万的毒品准备上市,估计很多人都在盯着这块肥肉呢。”
──事态的所有发展都符合他们的预期,在毒品市场全面崩盘之后,果然有人开始露面收割战场,这时候是交易最快、利润最高的时候,只要他们操控住毒品的流通数量,就相当于控制住了整个毒品交易市场。
江裴遗先是没说话,然后皱眉看着他,问:“昨天没睡好?你怎么一副半死不活的语气。”
林匪石一时竟然没分辨出这是在骂他还是关心他,无言以对地挡了一下脸:“我没事,你有什么想法吗?”
江裴遗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两下,沉吟道:“再等等,让线人先去观望一下情况,他们的交易时间定了吗?”
“我也不清楚,老王没跟我说那么详细,估计是还没确定,”林匪石道:“我找时间联系一下那个线人吧。”
根据线人送过来的消息,第一批上市的时间在三天之后晚上六点,地点在某个不起眼的小酒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