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钱货分离”,就是交钱和交货的过程分别在两个地点,由两批人来操作,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保证交易安全──就算有条子想要突击行动,也只能针对其中一方,除非两边行动时间完全一致,否则就会惊动另外一方,而且如此一来,也会导致警力的分流。
十天后,江裴遗收到了来自老三的交易信息,市局众人紧锣密鼓地准备最后的收网行动。
第19章
交钱的地点约定在一座小型工业园,四千万的货物则放在工厂仓库里,几个领导开会决定,让市局的警力兵分两路,刑侦支队到工业园跟犯罪分子周旋,缉毒支队去仓库处理毒品,剩余人员准备随时支援,然后两边配合同时行动。
几十辆警车悄无声息地从市局大门驶出,游鱼入海似的潜入茫茫街巷,分流向各方。
上午十点整,老三主动打了电话过来,语气不善地问:“你们到哪儿了?”
林匪石坐在警车里拖着长腔嗔道:“不好意思三哥,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到了。”
这个语调任谁也发不起脾气来,三哥那边好像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挂了电话。
江裴遗望着远方的工业园建筑,按了一下耳麦:“A组准备就绪,A组准备就绪。”
老王支队那边道:“B组可以行动!”
十点五分三十秒,几十名警察渐次从车上跳下,无声无息地迅速贴近工业园,以包围的姿态连成了一张天罗地网。
众所周知林支队是“文科班”出身,输出能力菜的很,不是很擅长这种近距离攻防战,他穿着黑色防弹衣,老老实实跟在江裴遗的身后。
祁连屏住一口气,举着枪踹门而入,厉声道:“警察,不许动!──”
年轻男警的声音撞壁回响,偌大的房间里一片静悄悄的,飞尘浮在空中起舞,除了桌椅之外空空荡荡──里面居然没有一个人!
同时,江裴遗的耳麦中传来同事的声音:“报告!在目标场所发现了大量毒品!但是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江裴遗:“……”
情况不对,发生了什么?对方约定来交钱的人去哪儿了?为什么在仓库里只发现了毒品?他们的人呢?怎么回事?──
局势陡然发生变化,林匪石心里浮起不安的预感,他看着面前空荡荡的房间,后脊蓦地窜起一股凉意。他下意识地看向江裴遗,却发现对方的表情不太对:“……江副?”
江裴遗没有反应地站在原地,眼前的空间扭曲变换,撕裂成血色的碎片,他好似被某种似曾相识的恐惧攫住了,脑海深处某根不详的神经剧烈抽跳起来,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奇怪,这门怎么打不开了?”
“咳咳……从哪儿来的烟?怎么回事?”
“不对,快跑!这不是毒品!着火了!──”
江裴遗的瞳孔骤然收缩!
林匪石听到从耳麦中传来的惊慌失措的声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江裴遗猝然转头从门口冲了出去,几乎是眨眼之间就不见了!
“江裴遗!”
江裴遗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跳上了警车,油门一踩到底,但是他现在的状态是非常不适合开车的,手臂到指尖都在打颤──尖锐鸣笛的警车有如闪电般一冲而出!
……他错了,从一开始他就想错了。
不是沙洲,根本不是沙洲,从始至终都不是!
在耳边和脑海深处不停炸起的尖锐轰鸣声中,江裴遗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从酸涩的喉间渗了出来:“……通知消防部门,叫救护车,马上组织人员强行破门……”“咳……咳咳!咳咳咳──”
老王支队灰头土脸地弯着腰,呛的直往天上翻白眼,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要不是老子多留了一个心眼,留了一队人在外面接应,今天小命就得交代在这了!”
一阵急促的“乌拉乌拉”警笛声从远而近传来,一辆失控的警车在马路上以不要命的漂移速度飞似的驶向仓库,刹车时车胎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滋啦”一声锐响。
江裴遗开门下车,奔跑过去,那速度快的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转瞬之间就来到了劫后余生的缉毒警们面前,他看到眼前被烈火几乎烧成框架的仓库,疾声问:“还有人在里面吗?”
老王支队意味不明地看了江裴遗一眼,然后提高了声音命令道:“各小队清点人数!”
在行动开始之前,老王支队留了一队人在仓库外面接应,发现里面的情况不对之后,这几个人齐心协力从外面生生撬开了锁紧的仓库铁门,那时候大火已经呼呼地烧起来了,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各小队的队长清点着人数,人群之中一个年轻的缉毒警忽然脸色惨白,转眼望向那一片火海:“王队,小周!小周不见了!他还没出来!”
林匪石刚从车上走下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近乎破音的尖叫:“江副队!”
他蓦然回头,江裴遗的身影倒映在他眼底,义无反顾似的扑向火海,离他越来越远。
整个仓库都在摇摇欲坠,火焰流星似的下坠,随时都有可能完全塌陷,江裴遗居然在这个时候头也不回地冲进去了!
林匪石神色刹那间巨变,失声道:“江裴遗!──”
第20章
林匪石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的背影,他不知道有什么理由让江裴遗在这个时候不要命地冲进仓库,他在原地停顿了一秒钟,居然也跟着江裴遗跑了进去!
只留那开车的刑警在原地惊的呆若木鸡:“江……林队?”
仓库里的气流实在是太烫了,热气一浪一浪地卷来,江裴遗刚进来不到一分钟,皮肤就被炽热的温度烧的发红,气管似乎都在被灼烧,热的根本睁不开眼。
林匪石看他在仓库的各个房间里毫无目的地穿梭,快速几步跑上去,用力拽住他的胳膊,大声道:“你还进来干什么!快跟我走!这里马上就要塌了!”
江裴遗的眼珠被熊熊而起的火光渡的血红,带着难以言喻的伤感与悲哀,他在木柴燃烧的爆破声中泣血般嘶吼道:“还有一个人在里面!”
江裴遗怔怔看着林匪石,那神情几乎是有些无助了,他重复着说:“还有一个同事在里面!”林匪石在铺天盖地的火海中跟他对视了半秒钟,开口说了几个字,他的声音分明是很轻的,但是传到江裴遗的耳中却格外清晰:──
“好,我们分头找。”
小周一定是在逃离火场的时候跟其他的同事走散了,或者当时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阻止了他跟着大部队一起离开。
可是这个仓库这么大,他会在哪儿呢?
四周不断有木材燃烧的声音炸起,江裴遗的目光扫视了一圈,避开吱嘎作响的木门,一路向最西边角落大步跑去,果然看到了一个穿着警服的人倒在地上!
这里是仓库里火势最轻的位置,小周身上还没有受伤,但是人已经因为窒息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了。
江裴遗两步跑过去,将小周扶了起来:“能听到我说话吗!”
小周气若游丝地回应:“救命……”
江裴遗的眼泪刹那间滚了下来,在小周的耳边大声说:“坚持住!一定坚持住,救护车就在门外了!”
说完他带着小周向仓库中心走去。
江裴遗呛咳了一声:“林匪石──”
长时间的缺氧让江裴遗眼前发黑,小周沉重的身体带着他倒向一旁,他一时没站住,手掌下意识地在墙壁上撑了一下,只听“滋啦”一声,江裴遗烫的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林匪石听到声音跑过来扶了他们一把:“你还好吗!”
江裴遗用力咬着牙关,喉间连带气管火烧火燎地疼,实在是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点了点头。
他们继续往出口的方向靠近,这时,林匪石的耳边传来一声“咔嚓”恐怖的声响,就在江裴遗的头顶,一块天花板从天而降──千钧一发间那简直是小宇宙爆发般的神级操作:林匪石在天花板即将砸落到二人头上的那一瞬间飞身旋脚重踢,脚尖踹向火红木炭,“轰!”地一声天花板裂成碎片,无数火花纷纷扬扬爆起,泼向气流剧烈波动的半空!
林匪石:“快走!”
两人一左一右地架着小周,从仓库内部蹒跚而出,江裴遗的裤腿已经悚然着起了火!
生死一线间,老王支队冒着头发被烧糊的危险冲了进来,拿着灭火器冲着三个人一通狂滋──
缭绕的白雾从地面腾起,又悠扬地散在空中,几个人影在烟雾缭绕间互相搀扶着从大门走了出来。昏迷的小周被担架抬上了救护车,江裴遗闭着眼,脱力地靠着一棵树干坐了下来,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拼命喘息。
江裴遗的侧脸不知何时拉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双手落在地上颤抖不止──手心已经看不到完好的皮肤了。
他静静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侧颊皮肤显出一种没有生气的青灰色,甚至眼睫都一动不动,像一座冰冷凝固的泥塑。
但凡江裴遗还能动一下,以他的性格就不会那么狼狈地坐在原地,那种在生死一线间走钢丝的神经极限紧绷,脑髓深处产生的颤栗、恐惧、危险与兴奋,能够迅速让人变得完全虚脱。
有几个医护人员揣着吊瓶跑了过来,询问江裴遗的情况,他说了句“没事”,把这群人都赶走了。
林匪石这时候也顾不上形象了,他额前那一卷头发不幸被烫成了“大波浪”,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说:“你到底怎么回事?”
江裴遗的睫毛轻扇,话音颤抖不成调子:“……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因为我死去了。”
林匪石喉咙有点痒,捂着嘴咳嗽了一声,哑声道:“虽然我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但是这跟你没关系,这次行动从始至终,你的决定并没有任何失误。”
“……是我的错……”
从远处吹来的北风呜呜响,挽歌悲鸣似的,那细微的声音消散于空中,江裴遗用伤痕累累的手臂遮住眼睛,又伤又痛,近乎有些哽咽地说:“我知道真正的‘老虎’是谁……我知道他是谁……”
林匪石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第21章
林匪石沉默了片刻,伸手把江裴遗从地上扶起来,小心地抬起他鼓起血泡的右手,轻声地说:“你的手受伤了,先送你去医院。”
江裴遗的手臂肌肉还是一阵一阵地痉挛,他借力站起来,却慢慢地向缉毒支队那边走去,哑声问:“受伤的人都送到医院了吗?”
一个缉毒警道:“都送走了,除了小周以外,基本上都是轻伤。”
看到他们两个人,老王支队走了过来。
“林队,江队,这次行动是你们一手策划的,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出了这样的事,”老王支队硬声道:“虽然我的人都没有什么大事,但是,你们最好能给我还有局里一个交代。”
林匪石垂眉颔首:“抱歉,在查明原因之后,我会给你一个解释的,今天让各位受惊了。”
江裴遗开口似乎还是想说什么,林匪石却揽过他的肩,不由分说把他带走了。
“两位队长,你们可吓死我了!”开车的刑警心有余悸道:“那么大的火,你们怎么就冲进去了呢!”
林匪石把江裴遗塞进后车座:“开车,先送你们江副去医院。我去问一下祁连那边的情况,然后跟省里做个初步汇报,一会儿过去找你。”
江裴遗疲惫地摇了摇头:“我自己跟上面的人说。”
林匪石忽然伸手,把江裴遗的手机从他的口袋里摸了出来,揣进了自己兜里:“病号就别操心了,快走吧──照顾好你们江队。”
说完林匪石直接关上了车门,看着警车远去,有些沉重地舒出一口气,转身向老王支队那边走去。
“王队,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这次行动意外是我考虑不周。或许从塔步村开始,这一切都是针对江裴遗的阴谋,有人在背后不择手段地利用他,”林匪石语气温和地道:“如果你有什么情绪,我愿意为这件事负全部责任,请不要在他面前过于苛责,好吗?”
老王支队一愣:“什么意思?江副支队跟这群毒贩子认识?有旧仇?”
“我不是很清楚,他也是刚发现这件事,现在应该非常内疚,”林匪石摇了摇头,“江裴遗的手受伤很严重,刚刚送去医院治疗,我一会儿过去问问他。”
老王支队的额头上顶着一块烟灰,严肃地叹气道:“兄弟们这次是死里逃生啊,算了,江副他也是受害者,你还是想想怎么应付那群领导吧。”
林匪石莞尔一笑:“多谢了。”
“哎哟!这手怎么烫成这样了,你是糊到炉子上去了?”带着老花镜的大夫看着江裴遗的手心直皱眉,“满手都是水泡,我先给你看看有没有伤到筋,皮肉伤还好,顶多换药的时候遭点罪,万一伤到里面就废咯!”
江裴遗这时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那寡淡的眉目显得格外冷寂,他事不关己似的淡淡地说:“没伤到手筋,我有感觉,你直接治就是了。”
“你们这些小年轻啊,拿着自己的皮肉就是不当回事,”老大夫拿着消毒针给他将血泡挑破了,上了一层特别厚实的药膏,然后用纱布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起来,叮嘱道:“三天之后一定要来换药,不能迟到啊,不然等纱布和手心的肉长在一起,可有你好受的!”
林匪石推门走了进来:“大夫,他的伤严重吗?以后会有什么影响吗?”
“这是你哥哥吧?”那大夫道,“还行,没伤到筋骨,三天后回来换药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