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或许在一年前换做黑鹫的任何一个人背叛锟€€,他都不会丧心病狂到今天的地步,锟€€从来不会信任身边的人,我可能是一个不怎么荣幸的例外吧。”江裴遗苦笑一声,“可以理解成他是恼羞成怒,不择手段地报复我。”
林匪石想了想,低声询问:“这半年时间,你还是会经常想起那些同事们吗?”
即便是林匪石,江裴遗也不常对他提起一年前那场牛角山的爆炸,那是外力强行烙印在他精神上的伤疤,留下触目惊心、难以抹平的痕迹。
江裴遗一怔,轻叹道:“有时会。”
林匪石把纸杯放到桌子上──他从来不会把豆浆全都喝完,总会在杯子里留一些,因为他觉得最后“咕噜咕噜”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不雅,跟他“优雅小王子”的人设不符。
他倾身稍微向前,用乌黑眼珠望着江裴遗,语重心长地说:“适度缅怀是人之常情,但是不要让自己走不出去。”
“你知道,我们现在行走的这条路上,机关陷阱、阴谋诡计防不胜防,没有人能够做到万无一失,难免有流血牺牲,而但凡是他人施加在你身上的痛苦,都不该成为捆绑在你的双脚上阻碍你向前的枷锁,”林匪石轻声温柔地说,“裴遗,那些因你而死去的人,他们不会责怪、怨恨你,相反会在冥冥虚空之中一路凝望着你,并且希望你能够载着他们完成生前未竟的愿望──他们终将会以永垂不朽的灵魂,与你一起站在荣光普照的地方。”
“……”江裴遗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片刻后淡声道:“你的鸡汤还挺多的。”
林匪石“唔”了一声,食指挠了下鼻子,“我听郭厅说,你以前其实性格还算是开朗,跟其他年轻人没有什么两样,现在也可以多交一些朋友嘛。”
江裴遗的目光轻轻一闪,自嘲般扯了一下嘴角:“没必要了。”
林匪石跟着他站起来,说:“你看,你都来重光半年多了,除了我之外,连个像样的朋友都没有。”
江裴遗转过身,挑起眼角看他,眼中竟然有些揶揄的意思:“一个还不够多吗?”
林匪石小声说:“等我们不是‘朋友’了,就一个都没了。”
江裴遗意外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顿了一下,也没反驳,只是淡道:“没有就没有,这对我来说并不是必需品。”
江裴遗是真的很抗拒人际交往,这半年林匪石深有体会,他从来不参加庆功会、年会、晚会等等社交场合,对迪厅酒吧等风流之地更是敬而远之,也不喜欢交朋友,这半年来陪在他身边的也不过是林匪石一人而已。
如果不是林队没脸没皮,再加上外貌和撒娇加分,江裴遗恐怕如今还是孑然一身。
锟€€已经知道了承影的身份,林匪石不知道他还能在江裴遗身边陪他多久,可总有要分别的那天,他现在的处境有如虚幻的镜花水月,只是表面上的宁静美好,或许在什么时候就会忽然全盘碎裂开,露出其下深渊的裂痕。
而林匪石不想在他离开之后,江裴遗又独自一人走上那条孤独而荒芜的路……他想让江裴遗能够舒适地活在烈日阳光之下,所以现在才会尽力将他拉出阴影──哪怕能在他心里留下一簇光也好。
江裴遗没有发现林匪石百转千回的心思,低头在门口穿上运动鞋,手臂上搭了件外套就出门上班了。
自从家里买了摩托车之后,懒出毛的林匪石就再也没走路去过市局,到哪儿都让江裴遗带着他。
任志义的案子虽然案情基本明了,但是侦查工作其实才刚开始,因为这其中涉及了团伙作案人口贩卖,甚至和沙洲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真正的凶手尚未落网,还有许多“尾巴”排队等着处理,江裴遗有条不紊地将刑侦队的人手划成分工明确的小组:一组人调查那家离岸公司的情况,以及和那家公司有经济往来的所有元凌省居民;一组人联系D市公安局,联合当地警方搜寻赵霜的下落;一组人去调查任志义的“狐朋狗友”,打探他生前都做了什么事、联系过什么人;另外一组则开始统计、筛选可能与本案有关的其他失踪者,也就是被任志义和赵霜贩卖的受害人到底有多少。
没有人能想到由一起简单的故意案竟然能牵扯出这么一连串的后续发展,这让江裴遗无端产生了诡异的熟悉感──当时向阳分区塔步村被连根拔起,似乎也是从一个其貌不扬的“边树全”开始的。
重光市陷入了一个怪圈。
当然这些忙到脚不贴地的刑警里肯定没有林匪石的影子,他永远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悠闲架子,好像房子塌了都不能让他快走一步,成天没事人似的坐在办公室里看书喝茶睡觉。
晚上快下班的时候,林匪石到二楼公共办公间溜达了一圈,刚进去就听见祁连一惊一乍地说:“你们看见没?咱们北门门口停着一辆大路虎,锃光瓦亮的,起码40万起步,没想到重光市居然还有这个身价的有钱人啊!”
祁连的话刚落下,门口就进来了一个年轻女警,看到林匪石直接朝他走了过去:“林队,楼下有个年轻男人找你,长得特洋气,像是从国外‘游’回来的海龟!”
“警察”虽然在重光市算得上是体面工作,但是在市局就任的刑警们,大多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一辈子都被困在山沟里了,从小到大就没见过一个“小洋人”,听到“海龟”都纷纷提起了兴趣:“能出国留学,家里肯定特别有钱吧?”
旁边的人一连声附和道:“唉,我也想出国,见见世面。”
林匪石只听这形容大概就知道是谁了,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然后弯起含情的眼角,玩笑似的说:“羡慕旁人做什么,崇洋媚外可不值得提倡──我觉得大家为社会和谐做贡献,可比‘海龟’高尚多了。”
他们说话间,下班的点已经到了,江裴遗面无表情从楼上走下来,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鞋底踩在楼梯上发出“哒哒”响声,方才七嘴八舌的音量瞬间立竿见影地小成了蚊子叫,办公室的条子们不约而同开始假装认真工作。
林匪石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江队,外面有个人找我。”
江裴遗摘下一个耳机,说:“谁?”
林匪石含糊道:“我不确定,但是听他们描述好像是我大学时候的舍友,不过我们已经好久没联系过了。”
江裴遗皱起眉:“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你?你们大学时候的关系怎么样?”
林匪石想了想,点头道:“很好。”
重光市是个刀光剑影的地方,江裴遗不是很放心林匪石一个人单独去见这个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的“大学舍友”,思考了片刻,跟他一起走出了办公室。
在市局门口对面,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靠在路虎车身上,带着炫酷大墨镜,打扮考究得体,大老远就能闻到他金光闪闪的土豪气息,浑身上下写满了“钱”字。
林匪石牵着江裴遗的手走过去,眼底闪过情真意切的惊喜,“徐格,你怎么来了?”
名叫徐格的青年将墨镜往头上一推,吊儿郎当地笑,一副玩世不恭的调子:“我刚从新加坡回来,听我爸说你在这边当警察,特意开车过来找你的。”
林匪石微笑着展开手臂跟他拥抱了一下:“好久不见。”
徐格的目光转到江裴遗的身上,端详了片刻,心道“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居然还盛产美男子”,然后挑了下眉问:“……这是?”
林匪石将江裴遗拉到身边,热情介绍道:“这是我家领导,江裴遗。”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想被林队抱抱qwq
以前的事在全文结束之后可能会写前传的番外,正文就不细说了。
第56章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海龟徐格只理解了“领导”的表层意思,没能理解其中内涵,以为这是林匪石的上司,客气道:“江支队长,你好你好。”
江裴遗又顶着那张面对外人时的面无表情的脸,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你好。”
徐格扣了一下车门,€€€€€€地说:“你下班了吧?请你去吃饭,附近有火锅店吗?不是我说,你怎么跑这边远山沟来了,什么鬼地方。”
林匪石说:“有,我知道一家火锅店还挺好吃的──不要以貌取人好不好,了解各地风土人情嘛,体验一下乡村气息的生活。”
“江队,你跟我一起去吧,”林匪石又转头对江裴遗道,“他家有的是钱,不用给他省。”
江裴遗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林匪石不由分说塞进了后车座,然后被关在了里面,林匪石则慢悠悠绕到另外一边车门,坐到了江裴遗的旁边。
──江裴遗简直是莫名其妙就被他弄进车里,又不能当着徐格的面说出来,汽车上路之后,给林匪石发了一条微信:“你同学跟你聚会,你让我去做什么?”
林匪石想了几秒钟,认认真真回了几个字:“携带家属入场,长官准不准?”
最近正是多事之秋,江裴遗有点担心体弱多病的林支队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扛跑了,所以才跟下来看看,但是现在看情况,这俩人好似是真的大学同学,他本来不打算掺和他俩的叙旧,不知道林匪石忽然犯了什么毛病,把他也带了上来。
林匪石此刻的内心有点复杂──对于他俩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的关系来说,他最近的种种所作所为确实是有点“越界”了。
林匪石本来打算,但凡江裴遗有一点防备、抗拒的表现,他就马上见好就收,绝不得寸进尺,然而他每次胆大包天地在越界的边缘疯狂试探,江裴遗都没有表现出丝毫反感,无声地默许他继续无法无天。
甚至愿意跟他躺在一张床上睡觉。
以林匪石对他的了解,江裴遗是一个不会主动的人,处世态度非常消极,所以大多时候,不抗拒就是允许了。
在感情方面,林匪石从来不会心急,甚至他很喜欢这种互相表明心意之前,心事隐秘幽微、酝酿发酵的暧昧期,这不是能急于求成的事,一朵美丽的花需要精心饲养,才能结出甜美诱人的果实。
──假如他还能等到开花结果的时候的话。
三人在一家火锅店下车,林匪石熟门熟路地点了猪肉牛肉毛肚海蛎子娃娃菜茼蒿手擀面等等一系列“吃火锅必点”食物,一看就是老司机下海。
等待烧水上菜的时候,徐格杵着下巴直勾勾盯着林匪石看,感慨般“哎!”了一声:“当时真没想到你会干刑警这一行,我爸跟我说的时候我还挺惊讶的。”
林匪石笑说:“其实我也没想到,但是后来觉得当警察也还不错,就这么定下了。”
徐格不满道:“这两年都没听到你什么消息啊,毕业之后你都不联系我了,还要我跑了千山万水来找你,一看就是虚假兄弟情──你都干什么去了?”
林匪石明显地停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说:“我不是故意的,徐大人原谅我吧,毕业之后没多久我就被烧伤了,全身都是伤,在医院躺了快半年,动了可能有八百十次手术,一直是活僵尸状态,去年秋天刚出院,没什么机会找你叙旧。”
“啊,怎么会烧伤?严重吗?”徐格先是一惊,若有所思盯着他,又点点头:“怪不得感觉你稍微有点变样了,啧,果然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啊,我怎么感觉你这毁了一次容,还比以前更好看了?”
林匪石最喜欢听别人说他好看,趴在桌子上大言不惭笑了起来:“天生丽质,没办法。”
徐格端详他片刻,伸手点了一下右边内眼角,“我记得以前你这里还有个美人痣来着,特别好看,现在也没了。”
林匪石想了想:“等我有空去点一个。”
二人说话间鸳鸯锅里的水已经沸了起来,林匪石先把娃娃菜扔进去咕嘟着,然后涮了点羊肉,开锅之后捞进江裴遗的碗里,道:“你多吃一点。”
江裴遗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只是坐在林匪石旁边静静地听着,看到盘子里有食物,就垂着眼吃东西──他们两个人以前出去吃烤肉、自助、火锅的时候,都是林匪石往他碗里放什么,他就吃什么,基本上不用他自己到锅里捞。
徐格也是个自来熟,他以为江裴遗是林匪石的上司,就带着一点夸赞的语气道:“匪石脾气特别好,为人处世能力也很强,人际交往一点都不虚。我记得大三那年,我们社团举办活动需要赞助商,他一个人拉了我们整个年级的赞助。”
总而言之,是个花言巧语的大忽悠。
林忽悠拿着筷子跟锅里的丸子斗智斗勇,无奈道:“……后来那群血本无归的赞助商差点一人一脚众筹把我踹出地球,黑历史就不要提了。”
“哪有什么黑历史,匪石当年可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虽然现在人毕业了,但是江湖上至今还是流传着他的传说,”徐格往江裴遗那边看了一眼,说,“我听说外校现在都有人到咱们学校里打听你,想排着队给你生猴子呢。”
林匪石不明所以地说:“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徐格叹息道:“反正我替你收到的情书都一大摞了,你这人格魅力真是强悍。”
“真可惜,”林匪石耸了一下肩,自我挖苦道,“我注定要浪费一身优良基因了。”
徐格是知道他性取向的,并不介意这件事,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随口问道:“说起来,你都快27了,还没找对象啊,有合适的吗?”
江裴遗手里的筷子一停。
林匪石意味深长地说:“有一个,正在追。”
徐格闻言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你追人家?你居然也有倒追的那天啊,红红火火,天道好轮回,什么高岭之花啊,居然还要你倒追?”
林匪石挑眉不说话,端着一脸高深莫测的微笑,对旁边的“高岭之花”眨了一下眼,江裴遗则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有照片吗?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徐格顿时来了兴趣,“rwkk,我有个朋友想了解一下!”
林匪石不急不缓捞出锅里的娃娃菜,状若无事道:“别着急,等我追到了再说吧。”
“江队我跟你说,这个林匪石啊,眼光高的很,大学里那么多人追他,没有一个看得上的,拒绝别人的时候还风度翩翩地给人家发好姑娘卡,属实渣男行为,”徐格咽下一口毛肚,辣的嘴唇都红了,不明真相地说,“当时我们系篮球队跟别的系打比赛,场地里除了林匪石的名字,谁的名儿也听不见,他的迷妹们太疯狂了──现在居然沦落到追别人还追不到的那天,时代变了啊。”
疯狂被暗示的江裴遗:“……”
林匪石心知肚明,应声说:“本人经常因为长得太帅不得不带着口罩出门……”
“啧,我发现几年不见你这脸皮厚度突飞猛进啊。”
徐格把麻辣锅里的东西捞出来,想丢给旁边的林匪石,林匪石眼疾手快地把碟子往旁边一撤:“别给我,我不吃辣的。”
徐格有些诧异道:“我记得你以前还挺爱吃辣,怎么现在不吃了?”
林匪石揉了一下鼻子,解释道:“不是生病了吗,皮肤不太好,吃多了就容易上火。”
徐格“喔”了一声,又打量他两眼:“感觉你恢复的挺好了,根本看不出来受过什么伤。”
林匪石摇晃着宽松的袖子,道:“哪儿啊,你都穿短袖了,我还穿着长袖呢。”江裴遗身上“生人勿近”的气场太强了,这一顿火锅吃完,徐格基本上都没能跟他说几句话。
回到家之后,林匪石踩着拖鞋到厨房烧水,然后把满是火锅味的衣服换了下来,皱着鼻子嗅了一下手指,说:“徐格他的性格就是这样的,自来熟还话痨,你别介意。”
江裴遗盘腿坐在沙发上,抬起眼:“你以前还会打篮球?”
“嗯,大学的时候参加过篮球社,不过后来因为受了伤,在床上躺了很久,又断断续续不停做手术,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剧烈运动,”林匪石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坦然道:“其实我也不是生下来就这么……废柴的,以前也是活蹦乱跳的浪里白条小青龙,可是现在心有余力不足,也只能这样了。”
江裴遗轻轻皱眉,低声反驳道:“没有人觉得你是废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