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与此同时,宫建业的房门发出“砰砰”声响,几个穿着便衣的刑警站在门前抬手敲门,过了半分钟,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打开门,声音低沉而苍老:“你们是?”
“宫建业吗?”刑警观察着他的表情,开门见山地问。
这个老人大概有六十岁的年纪了,满脸皱纹、腰背伛偻,脖子下面的皮肤松弛出一条又一条的沟壑,露出来的手臂上爬满了老年斑。
宫建业道:“你们是什么人?”
刑警拿出工作证,有些讽刺地说:“宫老,很遗憾没能让你继续安享晚年,你的侄子宫建合因为涉嫌组织强迫卖淫与贩卖人口,目前正在接受调查中,而根据我们警方了解的情况,幼山孤儿院正是宫建合从你手里接盘的,这个犯罪团伙到底存在了多久,恐怕你最清楚。”
宫建业浑浊的瞳孔紧了一瞬,随即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冷冷地说:“宫建合确实是我侄子不假,但是至于其他莫须有的罪名,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也没关系,我会照顾老年人的理解能力的,不过宫老平时还得多注意用脑啊,万一得了老年痴呆就不好了。”刑警话锋一转,不由分说道:“带走!”
宫建业的嘴唇直哆嗦,一根伸不直的手指头颤颤巍巍指着他们:“你们这是强闯民宅!”
刑警笑了:“那你报警吧。”
“是院长教我们这么说的,他说小争是坏孩子,这样做是为了其他孩子好,让我们听他的话,”穿着紫衣服的女孩垂头丧气哭哭啼啼地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叔叔你别问我了,呜呜呜呜呜呜,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都没有跟小争玩过游戏,以前跟他玩游戏的人是其他的几个姐姐,”另外一个姑娘咬着嘴唇道,“小争不跟我们一起住,他有自己的房间,我们的关系不是很好。”
玩游戏。
林匪石皱起眉──这是他第二次在女孩嘴里听到这个形容,他大概能猜到游戏内容是什么,可就这样从一个小姑娘口中轻描淡写地说出来,还是让他感到不适:“你们见过小争玩游戏吗?”
“没有,小争的情况比较特殊,院长不让我们跟他多接触。”
宫建合用绝对的话语权让孤儿院的其他小孩将小争完全孤立了起来,即便小争可以用言语表达内心想法,也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
江裴遗道:“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跟别人玩游戏的?”
“女生都是十六岁的时候,男生要早一点。”女孩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脖子,她比较害怕这个说话的人。
江裴遗静静地看着她们,目光中有些悲悯,这些女孩本身其实也没什么错,甚至也是受害者之一,她们从小到大被灌输的思想就是错的,所以做错事、说错话,都怪不得她们。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江裴遗的手机响了起来。
“江队,宫建业已经被我们控制起来了,现在正在回市局的路上,刚才宫建合给他打电话,说情况不对,让他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重光市,被我们听了个正着──这还真是心里有鬼不打自招。”
江裴遗说:“知道了,路上小心。”然后他通知在孤儿院外面待命的老萧等人:“宫建合很有可能要跑,你们注意一下周围的动静,见到人直接逮捕。”
“收到!”
林匪石的目光从女孩们的身上扫过去,说:“宫建合他们都落网了,孤儿院的其他孩子怎么办?”
“先找其他的护工来看着吧,”江裴遗将手机放回口袋,“这么多孩子,没办法都带回市局,联系当地政府部门让他们过来处理。”
宫建合大步向外走去,脸色铁青,竭力克制着声音说:“这些条子明显是知道了什么,不然怎么可能问那些问题!”
旁边一个“护工”咬牙道:“他们一开始查小争的时候我就觉得要出事,趁他们手里证据还不足,老板你赶紧走吧!不然可能就真走不了了!”
宫建合跟几个护工从孤儿院的侧门步履匆匆地走出去,“我已经联系司机过来接我了,就算条子再有能耐也查不到你们头上,等那两个人出来就缠住他们,时间能拖就拖,别让他们离开孤儿院。”
不过多时,一辆黑色停在了他们面前,宫建合看也没看打开门坐了上去,手指有点发抖,喘着粗气说:“去长途汽车站。”
坐在驾驶座上的老萧从腰上摸出一把手铐,吊儿郎当地说:“不好意思,长途汽车站恐怕是去不了了──不知道公安局行不行?”
宫建合浑身一僵,缓缓地抬起头。
市局审讯室。
林匪石跟江裴遗这一次突击行动,带回来一箩筐的犯罪嫌疑人,不过这次不至于把人拷在暖气片上,没有塔步村时那么壮观,而且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是,他们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宫建合的罪刑,只凭孤儿院那群小孩的口供是完全不够定罪的。
江裴遗让人查过宫建合与宫建业名下的财产情况,但是居然都没什么问题,没有来源不明的大额钱款,不知道他们通过什么方式将钱转移到其他地方了。
宫建合恐怕就是拿捏准了这一点,在审讯室里有恃无恐,态度嚣张的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们对我的无端指控,小孩说的话能信吗?你们不会真的会把那些小朋友胡说八道的东西当真了吧?江队长,我平时跟孤儿院里的孩子接触不多,谁告诉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玩游戏,这我确实不知道……”
江裴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起案子的突破口绝对不在这两个姓宫的人身上,他们都是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想要找到决定性线索,只能从护工还有那些孩子身上下手。
“你将孤儿院里的孩子养大,从小为他们灌输畸形的两性思想,在她们有了性能力之后,诱哄她们之间发生关系,并且把这称为一个游戏,然后高价卖掉刚出生的婴儿,小争撞破了你的阴谋,所以你毒哑了他的嗓子,打断了他的手指,”江裴遗的嘴唇保持着匀速运动,一字一顿:“我说的哪里有错吗?”
宫建合越听就越心惊,这些条子所掌握的信息远比他想象的要多,他的脸色不受控制地白了白,然后勉强一笑:“江警官,说话办事要讲究证据,虽然你是警察,但也没有含血喷人的权利吧?”
“我确实没有什么证据,现在把你关在这里,是防止有人给你通风报信,”江裴遗轻轻地说:“宫院长,我不会让小争的亡灵不能瞑目,就像你不可能永远都能粉饰太平。”
江裴遗站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想起什么似的脚步一停:“对了,你给你叔叔打的那个电话,我们收到了。”
宫建合的后脊梁落下一丝冷汗。
“宫老先生,您能不能告诉我,刚才您的侄子给你打电话,说‘条子已经盯上孤儿院了,赶紧离开重光市’是什么意思?”林匪石悠然道:“那句话怎么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啊,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怎么会见了警察就跑呢?”
宫建业的头缩在脖子里,半死不活地咳了两声,沙哑道:“我不知道,可能是打错电话了,我跟我这个侄子啊,很久没联系过了。”
林匪石的手撑在下巴上:“所以您也不愿意告诉我,那些年龄大一点的孩子被你们藏到什么地方去了,是吗?”
宫建业阴郁地看了他一眼,“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这两个姓宫的简直是“装痴卖傻”二人组,再不行就来一句“我不是我没有你冤枉我”,警方跟他们来回拉锯了一个晚上,都没撬开锯嘴葫芦的铁齿铜牙。
太阳升起又落下,市局的每个人都无比忙碌了起来,宫建合、宫建业、所有涉案护工轮流审,刑警跟这些心眼比头发还多的混球们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互相坑蒙拐骗,还要跟其他小孩调查情况,全都忙的连轴转,江裴遗从前天晚上到现在都没闭过眼,他早饭就没来得及吃,午饭也只有馒头和香菇酱。
林匪石找到江裴遗的时候,他正低头靠在墙边坐着,手里拿着半个馒头,小小的一团,只能看到一个乌黑的发旋,林匪石又往前走了一步,凸起的肩胛骨将他的衣服撑起一个弧度,露出一截白皙削瘦的后脖颈。
林匪石想了想,没出声叫他,转身蹑手蹑脚地走到办公室,向左右瞄了两眼,然后鬼鬼祟祟拉开抽屉,用荷叶袖遮住了手指的动作,把里面唯一一个卤蛋藏到手心里,行云流水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面不改色地走到江裴遗面前,说:“光吃那些没营养,再吃个卤蛋吧。”
江裴遗一会儿还有审讯,吃的很急,两颊塞的鼓鼓囊囊,这模样与他平时不近人情的形象有种反差萌的对比,他抬眼看了林匪石一眼,然后把卤蛋三口两口吃了下去。
林匪石忍不住说:“别太担心,他们弄出这么大一个产业链,总会有留下破绽的地方,这才是侦查的第一天而已。”
江裴遗点点头,正要说什么,隔壁忽然传来祁连悲痛欲绝的惨叫声:──
“哪个混蛋把我祖传的卤蛋吃了!我的卤蛋呢!我放在这这么大一个卤蛋去哪了!”
江裴遗用食指抹了一下嘴巴,指尖沾着一点蛋黄碎屑,听到祁连的愤怒咆哮,有些茫然地打了一个没声音的喷嚏。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为爱情流血,有人为爱情流泪,我为爱情……流口水
林队:我为爱情偷卤蛋
江队:啊嚏!
第75章
空气陡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林匪石盯着地板缝不说话,江裴遗还没反应过来,只有祁连幽怨的声音丝丝缕缕地飘荡而来:“我的卤蛋……”
林匪石状若无事地说:“等会让祁连他们去孤儿院一趟,把那些年龄稍微大一点的孩子先接到市局,她们说不定还能记起点什么。”
江裴遗跟他对视了一会儿,没有让这小贼转移话题的阴谋得逞,语气平静地问:“所以你给我的卤蛋是偷人家的吗?”
林匪石桃花眼无赖地一弯,理直气壮地说:“都是公共资源,怎么能是偷呢!”顿了顿他又道:“回去买了还给他两个就好了……”
江裴遗无奈地叹气道:“你吃饭了吗?”
林匪石指了指门口:“没有,我打算出去吃,等下给你带鸡腿回来,这次我自己买。”
林匪石是不论什么时候都绝对不委屈自己的小王子娇气包,在两场审讯之余还能挤出时间去对面餐厅下馆子,这“什么时候都没忘了吃”的精神还是挺可歌可泣的。
江裴遗垂眼给他整理了一下袖口:“嗯,去吧。”
林匪石看旁边没有什么人,快速地俯下身去在江裴遗的耳朵上亲了一下,然后心满意足地出门觅食去了。
江裴遗在原地站了三秒,低头走进办公室。
市局这两天一直很热闹,所有嫌疑人家属都被通知到案,开始七嘴八舌地为家人辩解,提供了有用的没有的各种线索,而警方需要从这些垃圾线索里不断反复扒拉,摸索到最关键的突破口,然后顺藤摸瓜地向下追查,听起来就是需要仔细分辨、认真整理、快速汇总的巨大工程。
林匪石拎着一包零食罐头回来的时候,祁连已经从痛失卤蛋的悲愤中走了出来,带着一批刑警为嫌疑人家属做笔录,看到林匪石还毫不知情地打了一声招呼。
林匪石从袋子里掏出一大包卤蛋:“祁连,还给你的卤蛋。”
祁警官一脸空白:“是你拿走了我的蛋?──”
“你们江队最近太累了,都没怎么认真吃东西,营养跟不上,”林匪石说:“我没有零食给他,只好擅自用你的卤蛋借花献佛了,不要生气呀。”
祁·林队死忠拥护者·脑残粉·连顿时热泪盈眶:“怎么会!能为林队的爱情添砖加瓦是我的荣幸!一个平平无奇的卤蛋而已!”
林匪石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将卤蛋还给人家就走了。
这时候江裴遗像无情的工作机器一样又进了审讯室,在审一个男护工──这群人好像被集体洗脑了似的,全都守口如瓶,问就是不知道,不管好言相劝还是威逼利诱,都不透露一丁点线索,一时半会真的没什么收获。
不过证据倒是不着急,可以先放一放,现在他们有两个主要问题还没有弄清楚:宫建合的这条犯罪线是怎样操作运行的,以及那些成年孩子们的下落。
在这二十年间长大成人的孩子,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在警方的视野之中,除了幼山孤儿院之外,宫建合一定还有另一个巢穴。
“真是奇怪,这两个姓宫的名下的财产和房产都没什么问题,如果是怕哪天东窗事发所以提前做了准备,那这也太深谋远虑了。”经侦的同事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冷白的电脑屏幕上罗列出一连串的数据,“喏,能查到的总资产只有三千多一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贫寒家庭呢。”
“排除他们用别人身份证开户的可能性,”林匪石单手撑在桌面上,若有所思地说:“就只有现金交易了。”
旁边刑警点点头:“有这种可能,以前不是报导有个贪官落马,床垫子下面都是钱,房子里藏了两个亿的现金么?”
如果宫建合使用现金交易,那对警方来说就更加难以入手调查了,谁也不知道他把那些黑心钱藏哪儿去了,更别说找到交易的另一方。
由此一来,侦查活动陷入了一个比较僵硬的时间段,除了将宫建合抓捕归案之外,整个案子事实上没有任何进展。下午,幼山孤儿院的大孩子们被接到了公安局,市局还特别请了个外援,就是那个从事儿童心理研究的赵送,让他来协助警方跟小孩儿们沟通交流。
根据赵送的建议,将这些孩子放在他们习惯的“团体”里,好过一个一个单独问话,除了孩子们之外,房间里只有赵送、林匪石、江裴遗三个大人,穿着便服,不会让他们产生过度的紧张感。
“你们可以叫我赵叔叔,不用紧张,只是问你们几个问题,然后就把你们都送回去。”赵送坐到一个孩子的旁边,声音很柔和:“你们从小到大都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吗?有人离开过孤儿院吗?”
这些孩子里最小的也有十五岁了,按照宫建合的“标准”,已经是可以为他挣钱的年龄,可能去过他们的“大本营”。
听了赵送的话,有几个孩子摇了摇头,一个男生犹豫了一会儿,道:“院长前段时间带我出去过。”
“去干什么了?”
“跟一个姐姐玩游戏。”
林匪石道:“只有一个姐姐吗?”
男生想了想,说:“里面有很多姐姐,还有哥哥,但是跟我玩游戏的姐姐只有一个。”
赵送不指望一个小孩能记路,耐心地问:“可不可以跟叔叔形容一下,那是什么样的建筑?”
男孩挠了挠头:“我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挺大的,里面很多人,房间也有很多。”
“……我还有点印象,”一个小姑娘弱弱地开口:“我前几天刚去过,是安大哥带我去的,大概坐了一个小时的车,四周有很多没有人住的房子,我们集中生活在几间房屋里,不是这样的……”女孩指了指市局的房间,“跟这里不一样,房间只有一层,不是上下层的。”
“你还能记得大体方位吗?”
“……我不太认路,反正拐了好多个弯,我也不知道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这里面居然有四五个孩子曾经都去过“总部”,根据他们的说法,几乎所有18岁以上的孩子都在那个地方,人数保守估计在一百往上──如果说幼山孤儿院只是一个孕育的“子宫”,那么“总部”才是发育成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