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匪石眼里的笑意也散去了,走到宫建合的对面,轻轻地问他:“小争不是一开始就不会说话,他的十指也不是因为猥亵女孩被弄断的,而是因为他发现了你们的阴谋,所以你才对他下手。”
宫建合先是面无表情,随即脸上流露出浓重的恶意,让他本来斯文儒雅的五官显的格外扭曲,他直勾勾盯着林匪石乌黑的瞳孔:“那个蠢货,就会坏我的好事,要不是想要他当精子供体的老板太多,我早就弄死他了。”
林匪石的反应很平静,没有宫建合想象中的勃然大怒,像是陈述某个与他无关的事实:“你将小争留在孤儿院,按照‘客户’的要求,强迫他跟其他指定的女性发生关系,然后在十月怀胎之后卖掉他的孩子,从中谋取利益。”
顿了顿林匪石又问:“这种运作模式是你叔叔发明出来的?”
宫建合知道自己已经跑不了了,破罐子破摔,语气异常得意:“当然是我叔叔,你以为呢?幼山孤儿院就是他一手建立的,重光市有娘生没娘养的孤儿遍地都是,一开始他把那群孩子养在家里,后来他找到的孩子太多了,家里养不了,就开了一个孤儿院……我一直觉得他是个天才,如果不是小争死了还不安生,你们永远都不可能发现这个地方。”
这几句话说的简直禽兽不如,外面的刑警听的直咬牙,气的肺都炸了,恨不能冲进来怼着宫建合的狗头来一套男女混合双打,林匪石则继续不慌不忙地套话:“所以你们还特意为此开了一个网站,把孩子们的信息挂到上面,让‘买家’挑选父母的基因,就像生物实验室里的特定培养,孩子生出来之后就让买家抱走。”
宫建合点头赞许:“没证据就能猜到这些,你还挺聪明的。”
“──可惜你那天才叔叔还是被你连累地晚节不保,六十岁高龄,还要跟你一起上法庭,”林匪石往后一靠,微笑着讥讽道:“但凡你们那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能用对了地方,也不至于落到今天唱铁窗泪的下场,本质不过是一个丧尽天良的人渣,居然还有智商上的优越感……啧,宫老板,在厚颜无耻的领域上,我也是挺佩服你的。”
宫建合的胸膛剧烈起伏。
林匪石缓缓靠近他,轻声地说:“那些无辜的孩子们都会逐渐回归正常的生活,快乐地活在太阳底下──而你,在不久以后就会变成一捧白花花的骨灰,死了以后连给你烧纸的人都没有,黄泉里最倒霉的穷光蛋,可能这就叫死不瞑目吧?”
祁连在外面大声拍手叫好,我们林队在怼人的技能上从来不让人失望。
宫建合猛地往前一挣,眼球向外凸出,满眼都是红血丝,手铐哗啦作响,要不是手被拷在椅子上,他估计就要跳起来把林匪石按在地上了──他咬牙切齿地说:“林匪石,你别得意的太早了!”
江裴遗披着一件外套从办公室走过来,透过透明的玻璃看到这剑拔弩张的一幕,蹙起长眉问:“这是怎么了?”
旁边的刑警幸灾乐祸:“这姓宫的快被林队气死了。”
江裴遗带上耳机,就听到林匪石说:“我一直很得意,这就不劳您关心了。”
宫建合冷笑:“是吗?别什么时候让人从背后捅了你一刀你都没发现。”
这句话说的别有深意,内外的刑警同时一怔,林匪石“哦?”了一声:“宫老板似乎话里有话啊。”
宫建合紧紧盯着他,眼里闪烁着兴奋与嘲弄的光:“你应该知道沙洲这个组织吧──让你们条子闻风丧胆的犯罪团伙,元凌省最大的犯罪组织,那你知道贵局里面有沙洲的卧底吗?”
门外“咣当”一声巨响,有个刑警震惊地从椅子上掉了下来,玻璃上一张张目瞪口呆的脸,江裴遗面无表情,而林匪石的脸上露出一丝丝微妙的表情,他忍不住低下头:“这个啊,我知道。”
宫建合:“……”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可恶的条子在偷笑。
“──我知道,很久以前就知道了,沙洲无孔不入,警察局有个把卧底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林匪石一脸正色道:“不过我实在有点好奇,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宫建合冷哼道:“前几天沙洲的人联系过我,希望我加入那个组织,并且跟我带了一句话:‘因为小争的案子,市局已经开始盯上你们了,如果你愿意加入沙洲,我可以保你平安无事’。”
“我们市局确实有内鬼,”林匪石饶有趣味地说:“不过看起来这个卧底的专业素质也不怎么样嘛,这都没来得及给你通风报信。”
宫建合面色铁青。
“江队,林队说的是真的吗?”审讯室外面一个女警心惊肉跳地问。
江裴遗的目光微微波澜,轻叹道:“你们还记得赵霜的案子吗?他连夜逃出重光市,那时候我跟林匪石就怀疑市局内部不干净,不过没有确凿证据,不想让你们互相猜疑,所以一直没有告诉大家。”
祁连道:“……怪不得,我就觉得不对劲,可是,可是那时候……”
──那时候知道赵霜有可能是凶手的只有三个人,内鬼怎么可能在他们三个之中?
江裴遗摇了摇头,他也没有关于内鬼的任何线索。
“跟我联系的那个人叫‘鳄鱼’,是‘承影’的手下,”宫建合觉得外面那群条子心惊胆战的模样非常取悦他,继续虚张声势道:“你们恐怕还不知道沙洲在重光市已经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吧?只要承影愿意,踏平了你们整个市局都不是问题,穿着一身条子的皮,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林匪石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话,这太让人难为情了,只好无言以对地走出了审讯室。
干刑警这一行的很少有没听过“沙洲”这个组织的,每年都有许多同事因为与沙洲战斗而牺牲,他们被宫建合的话吓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这是沙洲要有什么动静了吗?”
“天,我听说里面的人都是在逃犯,砍人不眨眼,玩枪比我们警察都顺溜,说实话我真是……”
“还以为重光市是最后一片净土呢?”
林匪石安慰道:“别担心,有你们江队坐镇,承影应该没那么想不开,要带人踏平市局对他也没什么好处,宫建合在那耸人听闻而已。”
“至于内鬼,上次他为赵霜通风报信,已经被我们注意到了,短时间内不敢有什么动作,大家也不要无凭无据彼此猜疑,那多伤感情呀。”
林匪石又看向江裴遗:“江队,你跟我来一下。”
江裴遗跟着他走到办公室:“怎么了?”
“刚才宫建合基本上把什么都交代了,等会儿我再去审一趟宫建业,把他们两个人的口供对一下,没什么问题这个案子就可以结了,”林匪石看着他说,“至于那些已经被卖出去的婴儿,追查起来很难,就算我们能找到买家,带回来之后该怎么养?他们的亲生父母也都是孩子……我的意思是,这些买家应该大多都是没有生育能力的夫妻,想有个自己的孩子,才会精挑细选高价买回家,会视如己出,不如就让他们各自长大算了。”
江裴遗想了想道:“嗯,继续向下查,牵扯到的家庭就太多了,也不好操作。不过这件事涉及大规模人口贩卖,还是问问省厅那边的意思吧。”
“最后一件事,”林匪石伸手量了一下他细窄削瘦的腰,低声道:“最近瘦了好多,命令你一个星期之内补回来,知道吗?”
“……”江裴遗:“收到。”
作者有话要说:林匪石:夸的我怪难为情的
江裴遗:……老子信了你的邪
第78章
黄昏时的残阳如血,一卷又一卷血红色的红云在天边翻滚绵延,晚风呜呜地从远处吹来,掠过苍灰色的墓碑,带起了一丝悲哀又沉重的凉意。
江裴遗一身冷肃的黑衣,手里捧着一个沉甸的木质骨灰盒,在墓碑前站了一会儿,然后他半跪到地上,缓慢而郑重地将骨灰盒放到了坟墓里,一字一句地说:“虽然有些晚,迟了一年多才救出其他的孩子们,但是至少没让你失望……谢谢你小争,将离奇的真相带到我们的身边,希望你来世无忧无虑无病无灾,健康快乐地成长。”
唐信和林匪石站在江裴遗的身后,面容沉寂肃穆,再往后,市局的一干刑警都红着眼眶,围绕着墓碑站成一排。
──吾儿唐争之墓。
唐信单手撑在墓碑上,低着头嘶哑说:“我唐信是个不负责任的狗熊,这十七年没做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可我的儿子是个英雄,小争啊……爹来带你认祖归宗了!”
林匪石也轻轻地在墓碑上摸了一下,像是隔着生死两别的界线,与对面的小争握了握手,温柔地说:“小宝贝,安心地走吧,不要再有执念了,别害怕向前走,再来一世,就不会再吃苦了。”
有几个女警忍不住捂着嘴哭了起来,她们本应该看惯生离死别的,世事本就诸多意难平,可是那种宁死也要反抗命运的悲痛壮烈实在让人难过,共鸣似的,勾起了内心深处最浓郁的悲伤。
如果小争会说话,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会是什么呢?
──愿你以后的天空永远是蔚蓝色,愿你从此无拘无束,愿你来世自由、百岁无忧。
江裴遗的眼尾微红,对着小争的墓碑鞠了一躬,然后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墓园。
林匪石捏着他冰凉僵硬的后颈,低声地哄:“哥哥,别太伤心了。”
“……我并不是觉得惋惜,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的选择,虽九死其犹未悔,求仁得仁。”江裴遗闭着眼轻声地说:“只是我每次想到,遭受这一切的还是一个十五六岁大的孩子,就觉得难以忍受。”
“人各有命,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像你在黑鹫卧底的时候,不也才二十岁出头吗?”林匪石叹息说:“虽然这么说很难让人接受,可是世上但凡有罪恶存在,就有承受罪恶的人,那些流血牺牲的警察哪个是应该去死的?社会是一张织结的大网,而众生平等,其实没有什么是无辜的。”
人的生命本来就是不自由的,世界是波涛暗涌的深海,那一叶又一叶的孤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卷入黑暗的涡流,万劫不复,又能跟谁说句不公平呢?
江裴遗靠在座椅上用手搓了一下脸,睁开眼的时候情绪已经好很多了,皱眉道:“宫建合的案子,检察院那边怎么说?”
“犯罪事实和犯罪证据都没什么问题,再加上宫建合本人认罪了,应该很快就会公诉了,而且这案子是我们两个办的,我问过法院那边的口风,没有变故的话,应该是确定死刑了。”林匪石感叹似的说:“所以,我们能做的也只有拨乱反正,把局部的不公平变成公平,仅此而已了。”
一行晚归的大雁悠然飞过天穹。
为了庆祝宫建合一案的圆满侦破,林匪石特意开了个局部庆功宴,邀请嘉宾只有江副支队一人,地点则是在一家不是特别正规的海鲜店。
林匪石提前预定了好几天的麻辣小龙虾和清蒸大闸蟹,根据资深吃货林某某的多年实地调查,重光市只有这一家规模勉强合格的海鲜店,而且一般只有在这边开厂子的老板才会过来吃,普通人是吃不起的,重光市本来就不是一个高消费的地方。
两个人在包间落座,过了没一会儿,服务生推着一辆热气腾腾的小车轱辘轱辘地进来,端上来两个大锅,递上剪子和小刀,礼貌问:“您好,请问需要帮您处理吗?”
林匪石说:“我自己来就好了,谢谢。”
服务生恋恋不舍地推车走了出去。
两人先切开了大闸蟹,“咔嚓”一刀脆响,蛋黄的香气瞬间就漫了出来,壳里都是灿灿的金黄色,里面的蟹肉雪白鲜甜,分分钟勾起浓郁食欲,林匪石是绝对不可能用嘴去啃螃蟹的,他用勺子一点一点把蟹肉挖到了小碟子上,浇上一层调味汁,然后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江裴遗没他那么多讲究,简单粗暴,直接把多余的壳弄下来,放在嘴边吃。
一人两个大闸蟹,还有锅里的四斤小龙虾。
林匪石的皮肤问题不能吃辣,只能眼睁睁看着江裴遗一个人吃麻辣小龙虾,自己则在一边给他剥虾肉,他戴着手套剪开鲜红流油的虾壳,利落地将虾头拧了下来,剔出里面红嫩软滑的虾肉,放在江裴遗面前的盘子里,然后开始不由自主地咽口水。
网上有句话说“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下来”,林匪石感觉这就是他的真实内心写照了。
江裴遗舔了一下鲜红的嘴唇,看他实在可怜,小声问:“一点辣都不能吃吗?”
林匪石在家里偷吃过辣条,并没有什么过激反应,于是开始抵挡不了诱惑,犹豫不决地说:“……不然吃一个吗?”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半分钟,然后江裴遗拎出一条虾肉,递到他嘴边说:“只能吃一个。”
虽然我们林队长的一副出尘绝世人间仙子的美貌,但是性格其实非常接地气,尤其贪吃,什么偷吃辣条、偷吃卤蛋都是基本操作了,钟爱各种垃圾食品和地沟油。
而江队才是真的高岭之花,除非林匪石诱惑他,不然他不会吃的。
林匪石细嚼慢咽地吃完这一口奢侈的虾肉,然后就杵着下巴,眨巴着眼睫毛,眼巴巴地看着他。
江裴遗:“……”
最后亿口?
“至今我们都不知道林队那天到底吃了多少小龙虾。”
上次大火之后,小区已经重新装修好了,物业晚上打电话说可以回去住了,林匪石家里烧的太严重,家具什么的都烧成灰了,他非常自觉地再次住到了江裴遗的家──不过这次可是名正言顺的,反正都“老夫老妻”了,住对象家怎么了?
林匪石把小彩云带着鱼缸放到阳台上,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回来的时候听到手机在嗡嗡地震动,他甩了一下指尖上的水珠:“喂,你好?”
“……啊,好的,我会尽快安排时间的,到时候再跟您联系。”
挂了电话,林匪石走去厨房,黏黏糊糊没骨头似的从后面抱着江裴遗:“哥哥,我跟你说件事。”
江裴遗用勺子搅拌着牛奶,没回头:“什么事?”
“这两天我要请一段长假,上次就跟你说过的,”林匪石说:“跟医生预约的时间快到了,我要回去做皮肤修复手术,看看后续恢复怎么样,然后顺路回家一趟看我爸妈,唔,大概一个月才能回来。”
江裴遗手上动作停了一下,问:“手术会有什么危险吗?”
林匪石摇摇头说:“没有,就是最表层的皮肤手术,我以前面部修复的时候做了很多次了,手术顺利的话,明年过年的时候,全身的皮肤应该就恢复的差不多了。”
江裴遗隔着衣服,摸了一下他的手臂,低头轻声道:“没关系,你一直是最好看的。”
林匪石忍不住笑了起来,并不是因为得到了夸奖,而是知道天底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让江裴遗说这句话了。
“宫建合的案子结束了,市局应该会安稳一段时间,”林匪石压低声音道:“我不在你身边,这么好看的男孩子一个人出门,要注意安全啊。”
“……”江裴遗无情道:“这句话应该是对你说才对。”
他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林匪石说:“应该是后天,明天我去批假,你送我吧。”
江裴遗道:“好。”
第三天中午,林匪石被江裴遗送到了车站,他家离重光市很远,大概要坐六个小时的汽车才能回家。
过安检的时候,林匪石站在一旁,想跟江裴遗索一个离别吻,但是周围人太多了,大庭广众的实在有伤风化,只好勾了一下他的手指,有些舍不得:“我要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