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机里传来一声遥远而模糊的“我来跟他说吧”,江裴遗的心脏狠狠一跳,不由停住了呼吸,然后听到熟悉的、朝思暮想的温柔嗓音,喊他:“裴遗。”
江裴遗用力咬了一下嘴唇,轻轻低下头去,感觉自己做了一场不真实的美梦,那些未雨绸缪的提心吊胆瞬间都化作了虚无,脚下似乎忽然就踩到了实处,能感知到这个世界了,他低低地问:“……你还好吗?”
林匪石道:“嗯,我还好,马上就去跟大部队汇合了,你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江裴遗“嗯”了一声,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林匪石将通讯器递回了身边的刑警,那刑警沉默片刻,问:“您不打算告诉江队……”
林匪石弯了一下眼:“嘘,帮我保密一下,明天我自己告诉他。”
刑警眼眶通红着说不出话来,哽咽着低下了头。
江裴遗抬起眼,冷冷地看着舒子瀚:“你还打算垂死挣扎吗?”
舒子瀚洒脱地将扔到地上,道:“愿赌服输,当初让贺华庭取代林匪石的时候,我就做好了他反而被取代的准备,不过你们戏演的太好了,我竟然没有看出破绽。”
“华庭是从什么时候跟你们串通在一起的?这么说……被打断了腿、弄瞎眼睛的人其实是贺华庭?”
江裴遗一言不发,他懒得跟舒子瀚解释。
这场属于林匪石与舒子瀚两个人之间的博弈,是舒子瀚输的一败涂地,甚至到最后他都没有发现身边的心腹被瞒天过海地调了包──
舒子瀚主动伸出手,不慌不忙:“说起来还从来没有到警察局做过客,你逮捕我了,江队长。”
江裴遗毫不客气地拿出手铐将他的手腕铐到了一起,冷冷的目光扫过其他虎视眈眈的沙洲众人,将舒子瀚推到旁边的刑警身边:“带走!”
除了林匪石那边发生的意外,这场行动可以说顺利地令人出乎意料,沙洲损伤惨重,大多数都负隅顽抗死在了枪口之下,只剩下十多个四肢健全的男人,被警察架着送回了押送车。
江裴遗跟着他们回到指挥车,终于见到了靠在车门上的林匪石,他的爱人远远地望着他,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江裴遗站定在原地深深凝望着林匪石,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仿佛确认这个人是真实存在似的,然后单手扣着林匪石的脖子,将他的后颈用力向自己的方向压,像是要吻他。
林匪石却在这时伸手出去,手心轻轻覆在江裴遗的嘴唇上,然后微微弯下腰,隔着掌心短暂地吻了他一下。
然后他在江裴遗的耳朵上捏了捏,语气如常说:“走吧,回去再说。”
──江裴遗这时候没有发现林匪石动作的异常,没有发现他有意为之的疏离,他被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淹没了,甚至没有发现周遭同事看他的目光中带着难以言喻的伤痛与悲哀。
他只觉得一切都美好的像个童话。
三辆押送车带着沙洲的存活者离开了,江裴遗跟林匪石也一起上了警车,两个人并排坐在后车座上,江裴遗看着一排一排树木从他眼中飞速倒退,忽然问:“终于结束了吗?”
林匪石用摩挲着他干净滑腻的手背,轻声道:“是啊,结束了,属于沙洲的时代……就在今天结束了。”
江裴遗忍不住微微一笑,他的心情似乎前所未有的轻松愉悦,他的手跟林匪石的十指扣在一起,小声地道:“你说过以后不会再做卧底这一行了,那么鱼藏这个代号以后就会成为尘封的神话了吧。”
林匪石:“嗯。”
江裴遗又看他一眼,说:“前段时间我还去学了染发,等过几天去买染发剂,就给你把头发染成金色的,好不好?”
林匪石:“嗯。”
他的尾音无端有些颤抖,江裴遗掀起眼皮看他一眼,问:“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
“没有,”林匪石深吸一口气,眼里浮起一丝苍白的笑意,他诚恳地说:“我只是觉得很开心,能这样跟你在一起。”
江裴遗沉默了一会儿,很小声地说:“我也是。”
林匪石想──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如果……如果时间能在这一刻停止就好了。
回到市局,江裴遗跟林匪石刚从车上下来,就见到行动总指挥站在门口等着他们过去,不知道在等谁。
总指挥朝他们走过来,嘴唇和鼻子努力挤出了一个别扭的笑容:“江队,我找林队有点事。”
林匪石在江裴遗的后背上拍了拍,低声说:“宝贝你回去等我。”
江裴遗一走,总指挥就立马急不住了,脱口道:“我听小刘说……”
林匪石“嗯”了声:“是。”
总指挥活似接了一个晴天霹雳,脸色瞬间刷白,站不稳似的往后退了一步:“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林匪石平静道:“舒子瀚那时候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只知道沙洲内部有人泄密,就把所有知道T2房间密码的人一棍子都打死了──他放弃了逃脱的最好时机,给我们所有人都注射了黑宴,加我一共有九个人,剩下八个已经直接送去省厅医疗组织研究室了。”
总指挥:“……”
“我或许明天就走了,”林匪石轻轻低下头去,声音带着一丝鼻音:“……再让我,让我跟他告个别吧。”
总指挥耳边嗡嗡地响:“可、可这玩意儿不会感染吗?”
林匪石道:“这不是流感病毒,只要不让他碰到我的血就没有关系。”
总指挥僵硬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市局办公室内。
江裴遗刚独自走到办公室,就听到有个刑警叫他:“江队,舒子瀚说想见您。”
江裴遗挽起袖口洗了一下手,冷淡点头道:“我马上过去。”
舒子瀚的双手双脚都被靠在审讯椅上,江裴遗推门走进去,发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说不出的怜悯,他皱了皱眉,坐到舒子瀚的对面:“有什么话想说?”
舒子瀚好整以暇问:“你见到过夜宴的实验品吗?”
江裴遗没说话,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如果你见过那些小白鼠,就知道被注射夜宴的人死亡的全过程──他的皮肤会率先腐烂、全身毛发脱落,露出鲜红柔软的皮肉,直到变成一个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的行尸走肉,然后他的内脏会一点一点从里到外地溶解,就像泼了高浓度硫酸那样,滋滋地融化,最后这个人会变成一摊淅淅沥沥的血水,浑身只剩下一具雪白的骨头架──你觉得这样的死法还算残酷吗?”
江裴遗想:他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从我发现你失踪开始到你们警方发起攻击,足足有十五分钟的时间间隔,”舒子瀚微笑着问:“南风,你不想知道在这十五分钟的时间里我都做了什么吗?”
江裴遗的神经尚且还没有反应过来舒子瀚话里的意思,潜意识就感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惧,灵魂一阵发冷,他的瞳孔轻轻缩了一下。
“我给每一个有可能泄露消息的人都注射了夜宴。”舒子瀚用一种观赏而愉悦的眼神看着江裴遗骤然血色褪尽的脸,一字一字说:“包括──贺、华、庭。”
江裴遗:“……”
他的脑子里浑然一片空白,被当头泼了一层滚烫白漆似的,许久那白茫茫的识海里才冒出了一个突兀的念头:原来是这样。
过去两个小时里被他忽视的所有反常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林匪石的冷静疏离、同事们的心照不宣,以及面前舒子瀚替他悲哀怜悯的眼神……
江裴遗浑身血液逆流,他知道自己是痴心妄想了,一厢情愿地做了一个青天白日的美梦,而如今大梦终醒了。
以舒子瀚阴狠歹毒的性格,宁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他竟然奢望林匪石是安然无恙的。
他还想和林匪石白头到老过。
或许是他贪心不足,命运给不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的剧情是全文最后一把刀,但是这是我很早之前就想好的,不会改,谢谢大家包容了。
高亮:刀完之后都是糖糖糖糖糖糖,以后没刀了。
第127章
林匪石跟总指挥谈完话,拜托他暂时保密这件事,虽然他无比清楚纸终究包不住火,江裴遗迟早会知道真相。
可是林匪石还是希望江裴遗能多……多高兴一会儿,就算是一天也好。
因为或许就是最后一天了。
林匪石走回市局,问:“江队呢?”
一个刑警道:“刚刚看他回办公室了。”犹豫了一下他又道:“不过脸色好像不太好。”
脸色不太好?林匪石心里轻轻咯噔一下,“他刚才见过什么人了吗?”
“不知道啊,好像刚从审讯室那边过来,应该是去审过舒子瀚了吧。”
林匪石:“……”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抬步悄无声息地走进办公室,江裴遗背对着他站在窗边,静静地望着天空,在地板上落下一道影子,那落寞的身影像一座孤寂冰冷的大理石像,连风都不肯在他的身上停留……好像谁也没有在他身边存在过,好像他一个人就这么孤单了千年万年。
林匪石走过去,伸手从身后抱住他──这个动作他曾经做过无数次了,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令人心悸,他在江裴遗耳边低低地说:“裴遗。”
江裴遗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半晌,忽然开口说:“一定会有办法的,人是生物进化的顶层,不会像其他哺ru 动物那样脆弱的。”
林匪石轻声道:“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我本来打算明天亲口告诉你的。”
江裴遗深吸一口气,闭了一下眼睛,发誓似的说:“我不会让你出事。”
林匪石道:“我可能明天就要走了,去省厅那边跟其他感染者一起接受治疗。”
江裴遗想也不想:“我跟你去。”
林匪石知道这时候谁也挡不住江裴遗,他也不想拦,或许这是他跟裴遗在一起的最后一段时光了。
江裴遗推开审讯室的门,这次坐在上面的人变成了天明──唯一没有被注射黑宴的幸存者。
负责审讯的刑警看到江裴遗进来,起身给他让出座位,江裴遗单手向下一压,示意他坐在原处不必客气,然后目光转向罪魁祸首天明。
江裴遗直截了当地问:“黑宴无药可解?”
天明的表情跟他同样冷淡,惜字如金道:“没有。”
审讯的刑警忍不住道:“你能制造出黑宴这种缺德的生化武器,难道就研发不出疫苗吗?”
天明冷冷看着他:“你以为黑宴是什么?粗制滥造的残次品?我跟我的整个团队用了一年零九个月的时间,期间经过无数次的反复实验,才获得了第一份黑宴的初成品。”
“任何一个医疗团队,就算从今天开始制作疫苗,最快、最快也要五个月,放心,林匪石一定活不到那个时候。”天明讥笑了一声:“而且我也不会为一个警察研发疫苗,林匪石必死无疑,江队,你死了那条……”
旁边的刑警听不下去了,一步冲上去,一拳狠狠地揍到天明的脸上,直接锤烂了那副衣冠禽兽的眼镜,拳头与骨头相撞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天明的鼻子跟唇角霎时间流出了血,整个脸都被砸歪了!
另外一个刑警神色大变,拦住他大声道:“你冷静点!监控还在拍呢!”
江裴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这场闹剧,转身走出了门,他像是对世间悲喜都冷眼旁观的过客,没有什么能够再打动他了。
林匪石作为一个黑宴细菌携带者,除了江裴遗跟谁都不过多接触,这时候他们两个都属于“长假”阶段,省厅特批,中午两个人在办公室吃完饭,牵着手沿着街边小路散步。
林匪石看到旁边有家理发店,说:“裴遗,给我把头发染成金色吧,过几天说不定就要掉光了。”
江裴遗说:“好。”
他们两个人一下午买了整套染发的设备,让人直接送到了家里,江裴遗到浴室给林匪石洗头发,指缝里夹杂着一缕一缕的黑色发丝──林匪石以前是从来不会掉头发的,他的发量向来让人嫉妒,可是此时他的毛发却落了江裴遗满手。
林匪石坐在床上,江裴遗拿出两个耳罩套在他的耳朵上,用一条毛巾盖着他的肩膀,带着胶皮手套,拿着梳子和小刷子一点一点给他的头发染色。
林匪石道:“晚上我们收拾一下行李,可能明天早上就会有人来接我们了。”
江裴遗“嗯”了一声。
“趁我还能走路的时候,这几天我们把元凌好看的地方都去逛一逛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