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匪石轻轻挑了一下眉,脸上露出了一点饶有趣味的神色。
──没一会儿倒霉催的物业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陷小区监控摄像头早就坏了八百年了,因为没有群众举报,所以一直没人去修。
而且命案是在晚上发生的,大半夜黑灯瞎火的,就算有电子眼估计也拍不到什么东西。
市局的人在案发现场取证完毕,搬着器材打道回府了。
林匪石蹲在尸体架子旁边,用两根手指撑开刘志超的眼皮,跟他鼓胀渗人的大眼珠子对视了两秒钟,然后挥挥手让人把尸体抬走了。
江裴遗两条长腿从楼梯上一步一步走下来,被林匪石“突袭”了个正着,某只粘人的大型生物抱着他撒娇道:“你快点牵着我的手往外走,宣示一下主权嘛,刚才我都差点儿陷入大妈的包围圈了,你都不来解救我。”
江裴遗淡淡地说:“我看你好像挺开心的。”
林匪石气鼓鼓道:“你又不吃醋!”
江裴遗将用绳子带在脖子上的戒指拽了出来,银光闪闪地挂在胸前,扣着他的手一路把人拖出了小区。
一脸“生人勿近这人归我”的倨傲冷漠,吓退了一群蠢蠢欲动的大痣媒婆。
一回到市局,林匪石就杵在电脑上捣捣鼓鼓,不知道干什么玩意儿,江裴遗也懒得管他,出去安排后续的侦查工作了。
当天下午,刑侦支队办公室。
林匪石的食指关节抵在鼻子下面,雪白整齐的牙齿咬着上嘴唇,“嘶”了一声:“裴遗,我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线索,刘€€云和刘志超的父亲,就是赵桐和韩英的姥爷,年轻的时候是搞文物收藏的,老爷子年轻的时候,那可是五十年前了,收藏的东西应该还挺值钱的,而且据说老爷子这两年的身子骨不太好,三天两头就往医院跑,岁数大了,可能也就是这两年的光景了──根据网传身家可能有个小几百万吧。”
“你看刘€€云、刘志超的接连死亡,像不像兄弟姐妹之间的互相残杀?”
江裴遗听出他话里的别有深意,缓缓抬起眼皮:“你是什么意思?”
林匪石那马里亚纳海沟似的心里又开始咕嘟咕嘟酝酿“阴谋论”的苗头,往后一仰身子靠到椅背上,语气高深莫测地说:“你想,古代的时候那些皇子之间勾心斗角,都是为了什么?无非是高高在上的皇位啊──现代社会为了争夺巨额遗产你死我活的人也不在少数,假如赵桐只是一枚被人利用的棋子呢?”
江裴遗道:“你是说有人为了遗产借刀。”
林匪石:“不,我认为的或许并不是赵桐,凶手另有其人。”
江裴遗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打字,搜取相关资料,一边有条不紊道:“刘家一共有四个兄弟姐妹,现在刘€€云、刘€€洁、刘志超家里都相继出了事,只有老大刘子涛一家人还是安然无恙的,按照你的猜测,那么这个大哥的嫌疑最大。”
旁边一个辅警挠头道:“可是林队,我们刚才已经查过了,小徐他们刚刚走访回来,剩下的刘家人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都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他们要到刘志超家,是完全没有作案时间的。”
林匪石黑亮的眼珠一转,微笑说:“宝贝儿,你们还忘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林队机智的双眼已经看穿了一切,明天完结,谢谢大家!
第144章 薛定谔的猫(5)
刘家四兄妹现在只剩下三姐刘€€洁和大哥刘子涛,刘子涛眼见着他的兄弟姐妹家一个接一个地出事,只剩他家是不缺胳膊没断腿的,吓的心惊胆战睡不着觉,暗戳戳地找到警察局来寻求警方的援助,未雨绸缪。
结果林匪石神秘莫测地把他请进小黑屋喝茶,不知道密谋撺掇了什么玩意儿,刘子涛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晃晃悠悠的,脸上都是魔幻的表情。
三天后,刘家的二儿子刘志超和小女儿刘€€云一同下葬,刘家人大都到场为他们二人送行。
那天下午的墓园阴雨绵绵,刘家老爷子躺在医院毫无不知情,这件事没人敢惊动他,本来身子骨就不硬朗,万一刺激过度说不定就回去了,而刘老夫人已经去世多年了。
刘€€洁哭的整个人都倒在坟堆前面起不来,一把鼻涕一把泪,马上就能昏厥过去似的,最后烧完了纸、填平了坟,每人象征似的磕头哭了两嗓子,三四个男人才合力把她拖了起来,一家人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墓园。
正对着墓地大门前停着一辆骚气的火红跑车,见到他们出来“哔哔”响了两声喇叭,所有人听见声音向跑车的方向看去,只见林匪石降下车窗,脸上露出“万人斩”似的标准渣男微笑,单手搭在车窗边上,彬彬有礼地说:“刘夫人,请问我可以跟你聊聊吗?”
──现在“刘夫人”只剩下刘€€洁一个了,她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走到车边,对这个漂亮刑警印象很深,不太确定地问:“你是叫我吗?”
林匪石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现在不只剩你了吗?”他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关于最近发生的这三起案子,警方有了一些新的发现,想找你了解一点情况。”
刘子涛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刘€€洁的身后,冷不丁幽幽道:“你去吧,家里的事我来招待。”
刘€€洁的后背不由自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打开车门一脚踩进去,发现后车座上居然还有个人,悄没声的,压根没抬眼看她──是那位虽然不苟言笑但是非常有气势的刑侦支队长。
林匪石则和颜悦色地冲她一笑,无害道:“是这样的,我们想去看看第一个受害人,也就是你儿子韩英的墓地,不知道现在方便吗?”
韩英是韩家人,跟着父亲那边的坟地走,肯定不跟刘家埋在一个地方,不知为何,刘€€洁的眼皮抽跳了两下,手指不安地在裤子上蹭了蹭,才慢吞吞说了一个地址。
林匪石开车远去──他驾照刚考出来没两天,目前还是“新手司机上路”的水平,好比刚出生的螃蟹第一次尝试横着走,车头七扭八歪的,一路上老是被超车,甚至从窗户里隐隐约约飘进来一句:“就磨磨唧唧,肯定是个女的开的!”
林匪石对此无动于衷,握着方向盘,继续把跑车开出了安踏小电驴儿的效果,用了半个多钟头才到了韩家那边的坟地。
芜云市的风俗习惯是这样的,在人死后一年的清明才会回来立碑,这时候韩英的坟头上就插着一个黑漆漆的小牌牌,像祠堂里的那些牌位。
吾儿韩英之墓──这就是传说中的第一位受害人。
刘€€洁情绪好像有点崩溃,眼泪又要有“一去不复还”的架势,抽泣着说:“我可怜的儿子啊……”
江裴遗站在一边,抱着手臂冷眼旁观。
林匪石感叹了一声:“他在外面漂泊太久,也算是有个安稳的去处了。”
林匪石说着,居然百无禁忌地将那个牌子从坟堆上拔了起来,吊儿郎当地握着手心里,他掀起薄而锋利的一层眼皮,紧盯着刘€€洁的眼珠,轻轻一字一句道:“只是可惜这里面沉睡的人跟骨灰盒上刻的不是一个名字,亡魂没能睡在自己的家,恐怕死不瞑目啊。”
“──我真的很想知道,那天晚上在你家死的男孩儿到底是谁?”林匪石微微一笑,缓缓地问:“是那个无辜可怜少年早逝的韩英,还是人见人嫌的精神病赵桐?”
林匪石的话有如惊雷在寂静的墓园炸起,刘€€洁的脸色骇然大变,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说完她又马上反应过来,强调什么似的说:“当然是我儿子!”
“是吗?”林匪石用他独有的散漫腔调质问道,“半个月之前,有人见过韩英的脸吗?”
“根据我的了解,案发当天夜晚,‘韩英’在你家地板上惨死,你打了一圈的电话通知所有亲人,让他们过来给韩英送葬,而在其他人到来之前你就把尸体盖上了白布,放在火化袋里从头到脚拉上了拉链,也就是说没有一个人见过那具尸体的庐山真面目──你在掩饰什么?”
刘€€洁勉强道:“人死了不装起来还能怎么处理,难道要我就那么看着他吗?”
林匪石微笑道:“好。那么除了你的丈夫之外,你能找出第三个看到尸体五官的人吗?”
刘€€洁:“……”
“你不能。”林匪石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这一开始就是你们的诡计,那天晚上死的人根本不是你的儿子韩英,而是那个专业背锅的小神经病赵桐,现在变成一捧骨灰的人也是赵桐──刘€€云夫妇信了你的鬼话,以为赵桐是犯,不想让你报警把事情闹大,这正中你的下怀,你巴不得他们息事宁人,让‘韩英’死的神不知鬼不觉,还送了一个顺水人情,可谓一举两得。”
“如果我想的不错,刘€€云刘志超都是韩英的刀下亡魂吧?你一家人演了一出精彩绝伦的阴阳戏。”
“这几乎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局,警察怎么会怀疑到一个死人头上呢?他们永远都找不到赵桐在哪儿,因为赵桐早就已经死了──”林匪石轻轻说:“为了几百万的遗产,害了三个无辜的人,是不是有些太难看了?”
这时候刘€€洁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毫无血色的嘴唇一直在发抖。
林匪石拍了拍刘€€洁抖若筛糠的肩头,不慌不忙道:“跟我玩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你恐怕找错人了,论移花接木,我可是行家。”
时间推回三天前──
林匪石道:“你们还忘了一个人。”
刑警下意识地问:“谁?”
“一个不需要不在场证明的人。”林匪石说着,左手抽出一张A4,拿出马克笔在纸上画了一个人物关系网:“现在我们了解的信息,总体是关于这几个人的,由刘€€云的尸体开始,牵扯出刘€€洁、刘子涛、刘志超兄妹四个人,同时还有他们各自的配偶及子女,其中包括刘€€洁的儿子韩英,也就是第一个受害人,还有刘€€云的儿子赵桐,目前嫌疑最大的精神病患者。”
林匪石将A4纸往前一推:“发现了吗?有一个人,从始至终没有出现在我们的视野当中──”
刑警回想了半天,一脸如坠五里雾中的懵圈:“……谁?”
江裴遗的瞳孔轻轻一缩,轻声一字一字道:“韩英。”
刑警不解道:“韩英?”
林匪石道:“是的,我们没有一个人见过韩英,关于韩英的一切信息都是刘€€洁告诉我们的,而刘志超的妻子刚刚无意跟我说了这么一句话,她说她们收到刘€€云的消息赶到她家里的时候,‘韩英’已经被裹尸用的袋子完完全全地包起来了,也就是说,除了刘€€洁夫妇,那天没有一个人见到过尸体的真容。”
“那天死的少年真的是韩英吗?赵桐到底为什么会消失的无影无踪?”林匪石单手撑着下巴,“你想,一个犯半夜三更来到你的家里,出现在你的卧室,你会殷勤地给他倒一杯水来接待他吗?”
刑警活生生被他说起了一身的冷汗,脸色都不对了。
林匪石说:“首先刘志超是个五十岁出头的大老爷们,光着膀子睡在卧室里,那天晚上到他家的人一定不是姑娘,否则不会这么堂而皇之地共处一室,凶手跟刘家人有密切的联系,也很有可能是未来刘老爷子遗产的继承人之一,排除女性,活着的人只剩下刘子涛了,但是目前又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能够将他牵扯进这起案子里。”
“所以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只剩下最后一种荒谬的猜想──”林匪石道:“据说刘志超特别喜欢韩英这个外甥,就算他‘死而复生’,找一个理由暂时忽悠过去,只要能降低刘志超的警惕,一个身强力壮的二十多岁的少年人,想闷死一个五十多的大叔,恐怕不是什么难事。”
江裴遗低下头揉了一下眉心。
林匪石说的话实在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可是仔细想想竟然是最合情合理的一种可能,假如那天死的人是赵桐,后来韩英的一切所作所为都能扣到赵桐的身上,简直是一场滴水不漏的,警察永远都找不到这个早就已经不在人世的“凶手”。
这是刘€€洁一家三口精心谋划的一场披着面具的连环谋杀──以赵桐的名义。
林匪石托着下巴:“刘家这两个人应该快下葬了吧?到时候刘€€洁心里有没有鬼,诈她一下试试就知道了。”
而此时此刻在墓地的刘€€洁已经被林匪石整到精神崩溃了,她对赵桐动手,也不过是一时的恶向胆边生,贪图那几百万的家产,自以为做了一场密不透风的局,没想到这两个警察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地就看穿了她的阴谋诡计。
林匪石单手轻飘飘地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近乎是带着一些蛊惑意味说:“刘€€洁,你现在自首还来得及。”
刘€€洁的心理防线不堪一击,在两个人的巨大压迫力之下几乎没有任何垂死挣扎就跟警方吐露了实情,跟林匪石猜想的那样,有精神病的赵桐简直是一个人形背锅侠,他根本不需要犯罪的理由,于是在刘€€洁丈夫的教唆之下,三个人酝酿出了一个血腥又残忍的阴谋……
刘€€洁一番勾心斗角,指使韩英杀了刘€€云和刘志超,最终也把自己送进了万劫不复的监狱──刘子涛或许成为最大赢家。
两个月后,林匪石打着哈欠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今天江裴遗值班,林匪石下午不小心睡过头了,晚上八点才猫头鹰似的醒过来,盖着一身月色,摇摇晃晃地往值班室走过去。
江裴遗站在值班室的门口,背对着林匪石接电话,林匪石走过去就听到他说了几个字:“嗯?孩子?”
林匪石的心里一个机灵,看向江裴遗后背的小眼神马上就警惕起来了──啥,什么孩子?
就在他心里的小火苗熊熊燃烧的时候,又听到江裴遗低低地说了一句:“好,这件事我跟匪石商量一下吧,如果他同意的话,我再给您答复。”
说完江裴遗挂了电话转过身,林匪石马上往后退了几步怕吓着他,然后没事人似的盯着月亮,说:“半夜三更的你跟谁打电话呀!”
江裴遗迟疑了一下:“是郭厅。他考虑到咱们两个现在的情况,以后肯定是没有后代的,问我们愿不愿意领养一个烈士遗孤,两岁半的男孩儿,他的父亲前两天因公牺牲了,母亲没有抚养他的能力……”他抬起眼睛:“你想领养他吗?”
林匪石马上就想到了江裴遗小时候的悲惨境遇,几乎完全没有考虑,一口答应了:“好啊!反正我们两个现在可以照顾,接到家里来也没事,我喜欢小孩儿。”
于是三天之后芜云市局多了一个成天鬼哭狼嚎的小太子爷,简直是混世魔王,在单位里横着走,人事儿不干一桩,当了几年的“江东霸王”,上了小学后不幸被后爹江裴遗安排的老老实实明明白白,受到来自“老父亲”的“关爱”,变成了当代四讲五美的好青年──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