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门来测量各项数据的是裁缝徒弟,和邰星宇也见过好几次。等他量完尺寸后,邰星宇再去敲唐榆的门。
唐榆还在睡午觉,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来啦?”
“嗯。”
手握软尺的却是邰星宇,他照着量体师的动作,有模有样地在唐榆身上比划。
裁缝徒弟在旁边指导:“袖长从肩端点沿着手臂量至合适的长度。”
邰星宇一手捏着软尺,落在唐榆肩膀上,另一只手在他手臂上游走,弄得他酥酥麻麻,瞌睡也跑了。
“胸围是围绕胸高点水平围量一周。”
软尺从唐榆腋下穿过,贴着他的胸膛,邰星宇低头记录数据,呼吸喷洒在耳廓。唐榆僵硬地站直,完全没意识到这是勾邰星宇的好时机:“还要测啊?”
“还有中腰围、肩宽、后背宽、后衣长、裤腰围、臀围、横裆、小腿围……”邰星宇的指尖擦过他的喉结,测量领围。
唐榆的腰很敏感,隔着衣料被触碰时,浑身宛若过了电。
邰星宇的声音就在耳边:“放轻松点。”
唐榆深呼吸一口气,刚放松下来,邰星宇开始测臀围。
裁缝徒弟:“围绕臀部最丰满处水平一周。”
“这儿位置对吗?”邰星宇自顾自地说,“我怎么觉得还要再下面一点呢?”
唐榆觉得他是故意的:“差别不大。”
当着外人的面,邰星宇也无意耍流氓。总算测量完十八个数据,唐榆还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帮邰星宇量尺寸,结果被告知已经完成了。
唐榆嘀咕:“应该让师傅给我测,你不专业。”
“我怎么不专业了?”邰星宇反驳,“你觉得哪项数据不对,我重新量过。”
唐榆挑刺:“测腰围的时候,你把软尺收太紧了。”
邰星宇:“从数据上来看……”
两人正斗嘴,唐榆的手机铃声响了。他转身去找手机,屏幕上的来电备注是“父亲”。
上次吵架之后,父亲就没有再给他打过电话。唐榆也不是会服软的性子,只是每月按时给家里转了三千块钱补贴。
他点了接通,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头传来的是唐墨的声音:“哥,你回g市一趟,奶奶今天摔了一跤,快不行了。”
唐榆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晴天霹雳,心脏宛若被一只手紧紧抓住。
怎么会?
上次回g市的时候,奶奶还是手脚麻利的快乐老太。
可唐墨再怎么胡来,也不会拿奶奶来开玩笑。
他慌乱地挂断电话,赶紧查今天到g市的机票,已经没有班次了,再查高铁票,已经售空了,需要候补。
邰星宇隐约听见了电话的内容,见唐榆一副着急的模样,心里有了猜测:“你要回g市吗?”
“没有票了……”唐榆不死心地刷新,牙齿都在发颤,“为什么连站票也没有?”
明天一早的飞机票倒是还有,可他根本等不了。
唐榆在读小学之前,都是在他奶奶家生活的,和奶奶的感情很深。他恨不得立刻出现在g市的医院里。
邰星宇当机立断:“我开车送你去。”
“可是……”
可是s市到g市开车需要七个多小时。
“别可是了。”邰星宇以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道,“快去换衣服,我们马上走。”
室外太阳高照,天气仍然炎热,唐榆脸颊挂了汗珠,后背却觉得冷飕飕的。
他脑子好像已经停转了运动,彻底宕机。除了手机和充电器外,他什么都没带,就这么上了邰星宇的车。
邰星宇的车开得又快又稳,车里很安静,连音乐也没有,却给了唐榆喘息的空间。
车从白天开到夜里,窗外的天渐渐变暗。唐榆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他想起很多幕和奶奶相处的细节,越想越觉得很不真实。
他觉得以奶奶的身子骨起码得活到九十岁,怎么可能会不行了?
他还说过要把奶奶接到s市来玩,都没有来得及兑现。
邰星宇:“唐榆,眯一会吧。”
唐榆摇摇头:“你如果开累了,就换我来开。”
“不累。”
快到十点钟的时候,唐榆又接到了父亲的电话,问他到哪儿了。
唐榆攥着手机的手骨节凸显:“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快点,你奶奶快撑不住了。”父亲说,“让你回一趟g市真费力。”
唐榆的情绪被他这句话点燃,他咬牙切齿:“为什么这么晚才告诉我!”
第一通电话是唐墨用父亲的电话打过来的,说明唐墨已经在g市了,他却才收到通知。
父亲不耐:“你发什么疯!你奶奶前两天脑梗住院,我通知唐墨,让他转告你了!”
原来奶奶前两天就突发脑梗了,他却一无所知,唐榆崩溃道:“我根本不知道!”
父亲:“谁让你把你弟拉黑了!”
是,他把唐墨拉黑了,可他们明明可以直接告诉他,明明有很多种办法让他知晓情况,却非要等到奶奶快撑不住了,才想起他来。
难道都是他的错吗?
唐榆望着窗外的一片漆黑,无助地捂住脸。
邰星宇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张了张唇,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
到医院的时候刚好十一点。唐榆一下车就往楼上跑。
可还是迟了。
他到的时候,奶奶已经闭上了眼。
他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唐榆全身发软,瘫坐在地板上,牵住她老槐树枝一样干硬的手,抚摸指腹的茧。
那一瞬间,他想如果他在g市生活就好了,至少能在奶奶走之前,多陪伴她一段时间。奶奶不会用手机,所以他在s市只能打奶奶家座机和她说话,连视频聊天也做不到。
缓了一会,他站起身,握紧拳头猛地砸向唐墨的下颚。
唐墨正在看手机,没有防备,被他打了个正着,疼得惊叫:“唐榆!你疯了吧!”
唐榆攥住他的衣领,眼里布满红色血丝:“你他妈就是有意的!”
“我做什么了!”
“父亲让你通知我,你通知到哪儿去了!”
“你唐榆不是事业有成嘛,我想着不能耽误你工作啊。”唐墨阴阳怪气,回击了一拳,“奶奶脑梗救回来了,我怎么知道她会……”
父亲去办手续了,病房里只有爸爸和唐墨两个人。
爸爸力气不大,试图组织他们,却谁也拦不住。
唐榆声音嘶哑:“奶奶住着院,为什么会摔倒?你们是怎么看护的?!”
唐墨用手指着他:“我好歹还在医院,你呢?你在s市潇洒快活吧!”
唐榆真想狠狠地将唐墨揍一顿,可是奶奶还在这里,如果世上有灵魂,大概看见他们亲兄弟互相斗殴也是会伤心的。
他松开手,呐呐:“你们到底拿我当家人了吗?”
如果拿他当家人,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父亲不直接告诉他?如果拿他当家人,怎么会在这时候埋怨他不回g市定居?如果拿他当家人,怎么会用最锋利的刀子戳他的心?
唐墨没回答。
爸爸在一旁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唐榆重新安静下来,心里很难过,眼泪却跟堵住了似的,流不出来。
人死了突然就变了,变得僵硬,变得没有色彩。
他待不住了,动身去门外透气。
走出门,和站在走道里的邰星宇对上视线,眼眶酸意忽而上涌。
邰星宇走到他身边,张开双手抱住了他:“唐榆,哭吧。”
第42章 笑话
开始只是抽噎,慢慢地变成泣不成声。邰星宇的臂膀像是一个安全的港湾,让他可以放肆地发泄。
他不是一个成熟的大人,在悲剧的结果来临时,他仍旧会被情绪左右思考。
他知道人的生命都有尽头,总有这么一天,可他做不到镇定,做不到不动声色,做不到有条有紊地处理事情。
他哭得一张脸湿漉漉的,上气不接下气,鼻涕泡都拂邰星宇衣服上了。
“对不起。”
“你和我说什么对不起。”邰星宇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温柔,“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奶奶现在一定还没有走远,她能看见你的,她知道你回来了。”
这一句安慰让他哭得更厉害了,他自暴自弃地想他在邰星宇面前什么丑都出过了,无所谓再懦弱一些。
爷爷是渔夫,奶奶在海边开了一家小餐馆,他在七岁以前都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后来去镇上读书了,每次放长假也会去爷爷奶奶家。
爷爷在他初中的时候就去世了,留下奶奶一个人。
他小时候想等他有出息了,他一定要让爷爷奶奶过上好日子。
可怎样才算有出息?他太渺小了,做个普通人已经精疲力尽。
怎样的日子才算好日子?他根本找不出一个准确的定义。
他成长的速度跟不上他们衰老的速度。他太失败了。
虽然听说爸爸怀上他的时候做过第二性别的检测,奶奶很失望“是个Alpha就好了”。可在和她的相处中,奶奶从来没有说过一句类似于他不如唐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