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樊笼 第44章

被触碰的一刹,皮肤绷紧了,条件反射般的一颤。

杜恒熙垂眸看了看他伏低的头,努力让自己微微抬起一些,嘴唇就触碰到了金似鸿的头发,“你上来,陪我睡一会儿,我睡不好,这里太冷了。”

金似鸿听话地脱了鞋,合衣在他身侧躺下,侧着身子,有大半身体悬空在外。

杜恒熙背对着他,支棱的骨架撑不起单薄的病号服,还有一种轻飘飘的空荡,刚刚洗过澡,头发有一点潮湿,散发着香皂的洁净气味。

金似鸿把手环过他的腰,杜恒熙没有拒绝,他就得寸进尺地把他搂进怀里,刚好让嘴唇贴着他的颈侧,脸颊靠着他的肩膀。

他看到杜恒熙肩膀上的纱布正隐隐渗出血迹,那里是一处枪伤。金似鸿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打伤他的是哪一侧,但自己的确曾把他当做了人肉靶子。

如果早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他宁可让杜恒熙带着那些烟土远走高飞。

他真是后悔,可世上从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第63章 今非昔比

夜色沉寂,月辉弥漫进窄小的病房,像一汪浅浅的池塘。

柔和的水波载着病床上依偎的两个人,逐流飘荡,不用在乎目的地在哪里。

金似鸿像小时候那样环抱着杜恒熙,轻声哄着他入睡,感受着怀里柔软的躯体,几乎以为是时光倒流。

杜恒熙是细长条的身形,骨头架子却不算轻,有沉甸甸的分量,抱在怀里那么实在和温暖,惹人怀恋。

只有被折磨得遍体鳞伤了,杜恒熙才能屈服,他们才能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金似鸿把脸埋进他的头发里轻轻蹭了蹭,心里却苦涩,低低叹出一口气。

杜恒熙没有听到他的叹气,他闭眼睡着,在梦里还在艰难地忍痛,眉心皱出了一个川字。

他梦到金似鸿一枪打穿了他的肩膀,段云鹏却在他眼前倒了下去。他想去拉,却无力地伸不出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伙伴被打成了筛子。

数不清的子弹像密集的网一样从山腰处罩下来,他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倒下去,无论逃到哪里都是死尸,最后才是不见天日、昏暗封闭的黄土窑……

痛,恨,绝望,无尽的耻辱,悲观的情绪像潮水一样汹涌而来,将他淹没。

他忍不下去了,终于喘息着痛苦地发出呻吟,“我疼啊……”

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又开始四下乱抓,好像希望能在虚空中抓到救命的绳索。

肩部的伤口挣裂,渗出鲜血,左手甩到了床头柜,掌心不偏不倚撞上了尖锐的柜角。痛得他一下嘶声尖叫,猛地睁开了眼睛,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金似鸿已经翻身坐起,用力抱住了他,止住他的动作。“没事了,没事了……”

杜恒熙胸膛快速地起伏,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病房虚空的一角,身体哆嗦着,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他看向金似鸿,想起来自己现在在哪儿了。自己被救走了,安全了,一切结束了。

金似鸿扶住他,垫高了枕头,让他靠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握住他受伤的手,把虚攥着的五指展开,看他掌心的刀口。医生说伤到了神经,就算痊愈了,手可能也无法再恢复从前的灵活度。

被血染透的绷带解开,重新洒了药粉,换了干净的绷带缠上。

杜恒熙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伤,恐慌褪去,神情却是极端的冷漠。

“要喝点水吗?”

杜恒熙摇了摇头,顿了顿他突然抬眼问,“还有人活下来吗?”

“什么?”金似鸿反应了下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随后点头,“有。”

杜恒熙眼神动了动,“你把他们关起来了吗?有一个你见过,是我家以前的下人,他还活着吗?”

金似鸿见他这样关心属下,便说,“我没对他们怎么样,你好好养伤,等你好了,我就放了他们。”

杜恒熙好像松了口气,紧跟着又问,“已经死了的,能把他们埋葬了吗?”

金似鸿犹豫了下,还是点了头,“好,我立刻吩咐人去做。”

杜恒熙轻松了一些,重新靠向枕头,眼帘半垂,低声道,“谢谢你。”

金似鸿却是一震,他紧绷着脸,从醒来到现在短短半天工夫,杜恒熙已经对他说过两次谢谢了。从前他不会这样,因为亲近,因为可依靠,因为尽在不言中。

而现在却变得这样生疏。

不甘心,不罢休,不应该是这样。金似鸿心绪起伏,脸上却不动声色。要将一切拨乱反正,彰显归属。

他弯下腰,把杜恒熙散乱的鬓发挽到耳后,低低唤了声,“云卿……”

杜恒熙莫名地抬起头看他。

而金似鸿对他笑了笑,一双深邃的星眸微微弯起,是很迷人的样子,然后抬起他的下巴,温柔地吻了上去。

蜻蜓点水般的动作,却强势地要撬开他的齿关。

杜恒熙一愣,随后顺从地张开嘴迎合他,柔软的舌尖被他勾扯起来,因为亲吻得重了,碰到下唇的旧伤,杜恒熙略皱了皱眉,发出一声小猫般的轻哼。

不敢吻的太久,怕杜恒熙呼吸不畅。但金似鸿终于重新尝到了他的滋味,就十分满足。

亲吻过了,他立起身,好像手足无措似的,眼神晶亮亮的,面上也容光焕发。

而杜恒熙仍旧很平静,平静得不可思议,好像轻而易举的服从接受了,好像从前的隔阂没有出现过,金似鸿仍是他最喜爱的人。

金似鸿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佛牌,“之前给你换衣服的时候取下了,现在我重新给你戴上。”他将玉器重新环上杜恒熙的脖子,绕到身后打了一个死结。

替他戴好后,金似鸿弯下腰,把头靠在杜恒熙的后背,深深吸了口气,“你还留着它,我……”声音断了一下,片刻后才压抑着说,“我真高兴。”

杜恒熙恍惚地感受着垂落胸口的玉器的冰凉,还有从后背传来的金似鸿的温度。

他慢慢放松了身体,好像浸入了温暖的水流。他闭上眼睛,知道自己需要短暂的休息,在此期间,其他一切都不是他考虑的重点。

养伤期间,日子过得很慢。

杜恒熙双腿明明是完好的,可金似鸿不肯让他下地,总是抱着他走来走去,好像他已经彻底的不能自理了。

一般情况下,杜恒熙都任由他抱,只有在去卫生间时会斩钉截铁地拒绝他的帮助,任凭金似鸿怎么耍赖都一脸严肃地不肯松口。他现在连换衣服都要假手于人,可连上厕所的私密都不能保有,那真的太过丢人了。

杜恒熙坚决至此,金似鸿也无可奈何,只好悻悻地看着他东摇西晃地走进卫生间,然后在里头待了半天。

等到再出来时,肩膀的伤又见红了。

杜恒熙脸上都是汗,颧骨上残留的咬痕也变得汗津津的,受了伤筋断骨的折磨,好像就怎么也休养不好了,靠着墙走了两步就要跌倒。

金似鸿忙上去扶他,搀着他坐回床上。杜恒熙依靠着他,平定了心跳后,又尝试着重新站起来走路。

金似鸿要扶他,被他拒绝。

杜恒熙扭过头,很郑重地对他说,“你不要帮我,我不想做个废人。”

金似鸿哑然地收回手,只能任由他去了。

中午喂他吃好饭。金似鸿去洗了个手,从顶上的柜子拿了罐药膏走出来。

杜恒熙本来在看新送来的报纸,听到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转身脱下裤子趴在病床上,让金似鸿给自己上药。

杜恒熙闭上眼,假装毫不在意这个过程,努力把自己当做一块毫无感觉的木头。

金似鸿动作轻柔,生怕自己弄疼了他,脂膏化开,烫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显出本来健康的颜色。

涂着涂着,手就掀开遮盖的衬衣,蔓延上了后腰,轻轻抚摸着,然后低下身响亮地亲了一下。

等金似鸿用手帕擦干净手,杜恒熙坐起来,脸已经涨红,嗓子也喑哑,穿好裤子,“我还有多久能出院?”

金似鸿恨不能他可以一直在医院住下去,打着哈哈敷衍说,“再晚一点吧,总要把骨头养好对不对,否则你以后手臂都使不上力。”

杜恒熙试探着动了动五指,发现虽然能动,但的确不甚灵活,点了点头,默认了他的说法。

后来几日,杜恒熙开始坐在桌前做手臂肌肉的复建。他在尝试着用筷子把一堆红豆绿豆混在一起的豆子,分门别类地夹到两个大碗里。

这是很灵巧精细的活,他在这里坐了一个下午了,也不过分出了寥寥几十颗豆子。

筷子总在半空颤颤巍巍地抖动,是因为他的手在抖,无法自控。

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手臂已经隐隐酸疼僵硬,手掌的筋也抻得发麻。

杜恒熙吁出一口气,放下筷子,看向窗外的天空,一片湛蓝,几根光秃秃的枝桠从窗边横生出来。

他并不急迫,知道一切不能操之过急,愿意慢而细致地让自己康复。

只要能够康复。

身后传来脚步声,杜恒熙没有动,他知道是金似鸿来了。他能听出金似鸿的脚步声,也能分辨他的呼吸,他熟悉金似鸿的一切,在复杂喧嚣的世界中,他总能准确无误地抓住这个人。

他想金似鸿的确是爱自己的,他救了自己又照顾自己,并且真心实意地为自己难过,难过得这么可怜。

他能爱自己,多好,多么难得。自己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时间可以在这间小小的病房里永远停下。

可惜不行,金似鸿已经今非昔比,他也一样。

脚步声靠近。

“今天感觉怎么样?”一双手臂从身后换上自己的脖子,暖融融的气息酥麻地喷在耳廓。

杜恒熙闭了下眼,心中泛起温水一样的涟漪,“好多了。”

“怎么还在练这个?都半天了吧。”

杜恒熙微微笑了下,“也没什么事做。”

“先休息一下,我让你见一个人。”金似鸿说。

杜恒熙转过头,看到小石头从门口走进来,额头绑着绷带,还穿着之前破烂的旧军装,但头脸都洗过,显得很干净,眼神仍然坚硬。

杜恒熙冲他点了下头,露出一个笑,“你没事就好。”

小石头走过去,看到他满身的伤,眼睛就红了。转头盯着金似鸿时,眼神就像两把刀子,充满警惕。他觉得是金似鸿下的手,把杜恒熙弄伤了又关在这里。他会记仇,记得这个人是如何追捕猎杀他们的。

金似鸿无所谓小石头是怎么想的,因为小石头太渺小了,只是他送给杜恒熙的一件礼物。

金似鸿走到杜恒熙身边,把手轻轻放在他肩上,“我要离开几天,这几天让他照顾你。”

杜恒熙点点头。

金似鸿把杜恒熙抱回病床,又给他盖上被子,轻轻在他头发上吻了一下,陪他说了一会话,才眷恋不舍地离开。

第64章 报复

过了小半个月金似鸿才回来,杜恒熙精神已经恢复得不错。

金似鸿来的那天,给杜恒熙带了套衣服,兴高采烈地展示给他看,问他喜不喜欢。

杜恒熙歪头打量了番,随口说喜欢。

金似鸿记得他的尺寸和喜好,帮着他穿戴好,一套剪裁得体的深色条纹西装,紧身的浅紫缎子马甲,套上灰色大衣,一顶羊羔绒帽子,防止受风,黑色全指皮手套,把他打扮得十分俊俏,说要带他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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