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带着点儿嘲讽,盛百仟一派洋人作风,与他们这种古老产业格格不入。
秦大舅的话里有别的意思,因为是盛百仟从国外回来引进的那些技术搅浑了整个陶瓷市场,让原本一家独大、安居老本行的陶瓷行业打破了平衡。
他多少是有些心理不平衡的。
而盛百仟还一点儿也不谦虚,对他的话只淡漠的点了下头:“秦总过奖了,我也是想看看传统瓷器是什么样的。”
话是这么说,可盛百仟语气却无一点儿膜拜之意,敷衍的不得了。
秦朝正深吸了口气,不再看盛百仟,只招呼其他人一起进作坊。
作坊比较大,分了好几个区,秦朝正一边走一边跟他们说:“张主任,既然你们今天是来看全套的生产工艺,咱们就从头开始,从练泥开始,来,练泥的地方在这里。”
盛百仟踏进院子里就看到秦越了。
秦越在光着脚在练泥,一双脚踩在泥里,于是对比的一双长腿白如雪,明明他的脸更白,应该说浑身上下都一样白,T恤领口露出的脖子也是白的,但盛百仟先看到了两条腿。是他没有忘记一个月前第一次见秦越的时候。
那天他不知道秦越角色扮演的是什么,只记得秦越白色的兔耳朵,白色的假胸,还有一双笔直的长腿,没有办法,秦越的裙子开叉到大腿根了,被自己撞歪的时候,裙子散开了,于是全走光了。
白色兔尾巴因着惊慌失措也摆动出来了,贴着他的大腿,腿如白瓷,细腻莹白。
盛百仟看着秦越两条腿有一会儿才移开视线,因为秦越朝他眨眼睛,笑的促狭。
这小孩在勾引他。
盛百仟也不想给秦越定下这么个结论,但事实就是这样,第一次见面他因着把秦越的假胸撞掉了震惊不已,秦越就朝他莞尔一笑,他毫不怀疑秦越那是朝他抛媚眼。
再后面碰到他装扮成狐狸精的装束了,秦越反而哈哈笑的肆意,这是笑话自己那一次没有慧眼认清楚他的性别。
盛百仟微微笑了下,他想这不怪他,秦越自己化的雌雄难辨,跟动漫人物没什么区别。
他那天回家后特意去他弟弟盛之陌房间里看了下,待看到盛之陌的手办时,一眼就认出来了。
“你来干什么?”秦越一边踩着泥一边仰头问盛百仟,经过上次的互怼谈话,秦越对他就不用那么客气了。
盛百仟没有回他的话,只看着他,秦越戴了一顶草帽,露出一张凝白的脸,尖尖下巴,不仔细看很容易混淆性别。秦越一张脸也容易让人忘了他是男生。
跟他同行的老张就被他惊艳到了,忍不住道:“美人练泥,若口唇制茶,这也太奢侈了。”
老张是把秦越当成女的了。
盛百仟看了下秦越,秦越还在转着圈的踩,跟小孩在泥水里嬉闹一样,看样子是喜欢这份工作。要不他一个秦家的少爷不会来干这个,秦家还不至于请不起工人,这要是让外人多舌的话,会说他们秦家苛待外甥。
果然他舅舅喊他:“秦越,你都踩了一个上午了,还不出来,玩上瘾了是吧?”
秦越只朝他笑了下:“舅舅,我马上好,泥要踩开才行,你们怎么才来呢?”
做瓷器用的泥大多都是成品,但秦家的这家古坊瓷厂是最古老的生产方式,刚开始是制作泥土的厂家,后来一步步开始做陶瓷。
所以他们还保留了练泥这一步,为了一个能证明秦家瓷器古老的噱头,他们今天来这里不就是为参观欣赏的?
盛百仟嘴角轻扯了下,这一次秦家请了文化局、物质文化遗产局的人,他作陪,没有想到在这里碰到了秦越。
不知道是不是该说是孽缘,他最痛恨的就是秦家,但秦越是秦朝正的外甥。
他那天过后去查过秦越的身份,抱着点儿侥幸心里,他也为自己的这个想法郁闷,外甥也是亲戚,也有血缘关系。
盛百仟看着秦越那张无暇如白瓷的脸,眼神微冷。但他隐藏的很好,无人看得出来,老张的助理还在问:“张主任,您说的口唇茶是指什么啊?”
自古瓷器跟茶分不开,好茶不仅要好水来配,也要有好的瓷器,他们这边的茶叶也很有名气,比如西湖龙井名闻天下。
老张这种常年喝茶看报的人,非常懂茶。
所以听他的助理问,立刻打开了话匣子,在众人面前卖弄了。
“口唇茶是一个神话传说,传说仙女以口唇采摘,精心妙制,这种茶喝来治百病。再后来就成了民间的一种茶艺表演。
采茶少女皆为处子,以唇齿采茶,然后暖在胸口,用体温进行茶叶的“初烘”,所以有些资料中,“口唇茶”也称“乳香茶”。”
老张自喻文人,卖弄的时候滔滔不绝,盛百仟的神色冷了下来。
正在踩泥的秦越闻言也使劲踩了一脚,他也生气了。
秦越没有听见老张说他的头两句,但是觉得这个老张说话很不中听,又是处女、又是乳香的,从他一个大老爷们口里说出来就带了一种颜色。
他踩了一脚还不够,又愤愤的踩了好几脚,泥水溅不到老张身上,反而把他自己小腿肚子上都溅上了。
盛百仟朝他伸手:“出来,洗洗脚。”
秦越看了他一眼,把手给他了,盛百仟把他从泥浆里拉出来。
旁边有水桶,秦越在桶里洗脚,一次只能洗一个,第一个脚时好说,反正两脚都是泥,不用穿鞋子。等洗干净一个,踩在拖鞋上时就有些打滑了。
盛百仟扶住了他:“坐在凳子上,别摔倒了。”
他蹲下身来握着秦越脚丫子,秦越大约是不适应,往外挣了下,盛百仟握紧了。
秦越的脚弓深,握着正好,等挣不出来后,脚丫子就五个猫爪一样,争先恐后的缩起来,也跟浑水里的小鱼一样,躲着他的手。
盛百仟看了一眼秦越,秦越脸有点儿红了,让秦越整天笑他,这会儿也知道不好意思了。
盛百仟正想着时,秦越又朝他笑了,秦越生了一双杏眼,这么看着你时跟勾人一样,哦,秦越就是勾人。
或者说是戏弄。
这个小孩过得太幸福,从没有吃过苦,所以喜欢一个人就敢明晃晃的对着他笑,笑容恣意到让盛百仟眼疼,盛百仟有一瞬间想把这种笑容毁掉。
这种念头太阴暗,但他控制不住,他握着这只细嫩的脚微微用了力。
他听见秦越又问了自己一遍:“你也是来看瓷器的吗?”
盛百仟脸上也带着笑,语气也没有任何的波澜,如他惯常的样子,他温声跟秦越道:“来看你。”
秦越跟他切了声:“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不就在这儿吗?”盛百仟把秦越脚丫子从水桶里提出来,又成了白玉的颜色,拖鞋是双浅蓝的,衬得秦越脚丫子跟白云似的柔。
老张看着他这个举动,哎哎了声:“盛贤侄,这,这位是你女朋友?”
盛百仟深吸了口气,老张这眼睛到底是怎么长的,还没有看出秦越是男的来?
秦越则直接翻了个白眼,看向盛百仟的时候又笑了。大大的杏眼水汪汪的,笑起来时就成了弯弯的月牙,秦越长的并不女气,但不可否认他长的确实好看,眉眼浓秀到让别人误认为是女孩。
美人其实不分性别的。
秦越不理睬老张,只跟自己说:“你有女朋友吗?”
盛百仟跟他淡声道:“没有。”
秦越又问:“那男朋友呢?”
盛百仟握着他一只脚,缓缓捏了下,有一会儿才说:“也没有。”
秦越长长的哦了声,不知道把什么话藏回去了。
盛百仟把他脚放进拖鞋里,站起身来:“你会做瓷器的话,带我参观下原窑的制作方法吧。”
那一天秦越就亲自给他演示了一遍瓷器的过程,从练泥、揉泥 、拉胚到雕刻,当天能做的,秦越都给演示了一遍,不比旁边的工人做的差,他舅舅都说他:“总算没有捣乱。”
秦越做的瓷器当天不能出来,要晾晒后烧窑,所以他跟盛百仟说:“要是下次再碰到你,就把我做的那个送给你。”
就当还盛百仟那天送给他的那个陶笛了,当然秦越也想再次见到他。他不问盛百仟要联系方式,就想看看还能不能再见面,要是能再次见到,他就追盛百仟。
盛百仟正看着他,不知道有没有看出他的想法,反正有一会儿轻声道:“好。”
后来,见到了。
要是见不到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个孽缘了。
秦越看着盛百仟给他洗脚的手走了一会儿神,他就是那时候误认为盛百仟喜欢他的,至少是对他有意思,要不谁会无缘无故给别人洗脚呢?
秦越就低头看着盛百仟的手,盛百仟也许喜欢过他,但那喜欢不够深,遇到真爱后自己就什么都不是了。
盛百仟把秦越脚洗好了,给他提出来,塞拖鞋里:“好了,走吧,要拍摄的话后面的流程更多。别老玩泥巴。”
秦越走神走的有点儿远,一会儿才反驳他:“不是玩,是工作。”
“行,工作,那请问再给你一晚上时间够吗?”盛百仟不甚在意的说,秦越看了他一眼,盛百仟跟他结婚也挺郁闷的,在他爷爷面前还不能抛弃他。
秦越跟他点了下头:“应该差不多,你去忙吧。”
盛百仟也没有跟他客气,知道下午也走不了后,直接去了他的工厂,他从不在秦家的作坊及工厂逗留,除了那一年来作坊参观外,这还是五年间的第一次来。
盛百仟是在避嫌。
秦越就目送盛百仟走,没有去送,因为他揉着泥巴空不出手来。
这个理由盛百仟也拿他没办法,就秦瑾去送了下他:“那……百仟哥你慢走。”
盛百仟跟他点了下头:“好,别拍他脸。”
“放心吧,百仟哥。”
等盛百仟走后,秦瑾才摇了下头,他觉得跟送走一尊瘟神一样。
“秦璇拍的时候别把他脸露出来。”秦瑾又把盛百仟的话嘱咐了一番,盛百仟不让秦越在任何场面露面,就是不想让他惹是非。他们自然也不会。
秦越看了他一眼:“瑾哥,你能告诉我咱们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吗?舆论是不是很不好?”
秦瑾安抚他:“我们今天的安抚效果很好,外公来了,对他们也有求必应,那些村民也好说话了,问题不大,等这边解决了就好了。”
秦越听信他了,哪知道傍晚时分的时候,事态就闹大了。
那些村民、工人都涌进了他们的作坊,人非常多,都集中在作坊厂的大院里,这里是晾晒瓷器的地方,面积大,但这会儿站满了。
“给我们发工资,我们也要应得的那一部分!作坊厂也应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对!出来给我们一个交代!”
“总不能拖欠我们工资吧!你们家大业大,不差我们这一点儿钱了吧!”
“就是!赶紧出来给我们一个说法!”
彼时秦越跟秦璇他们在瓷器拉胚房里,离的很近,这些吵嚷声让秦越手一抖,一个即将成型的瓶子拉歪了,秦璇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他从窗口处看了下道:“怎么还有工厂里的工人?他们怎么也来了!”
秦瑾也在看,狠狠的磨了下牙:“这些人未免也太得寸进尺了!这是看外公好说话,一起来蓄意闹事了,外公给他们脸,他们还要顺杆爬了!”
他四处看,从门后抄起了一根木棍。秦越看他这个架势连忙喊他:“别冲动!先看他们有什么需求!”
“别让爷爷出来,我们出去看看!”秦璇说道,秦越连忙在水盆里把手冲出来,跟着他们俩跑出去。
“你们这是干什么!”
“你是这里的负责人吗?秦陶集团的负责人吗?我听说集团下来人了,那你们也给我们一个说法,你们拖欠的工资什么时候发啊?”为首的人朝他们喊道。
然后那些工人一起附和着喊:“对!还给我们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