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边站着位头发半白的中年男子,国字脸,浓眉,身姿挺拔,应该也是个军人。
“你见过他吗?”姚琛泽偏过头来轻声问。
左寒仔细看了看,远远的眼神对视后,摇头,“没有。”
姚琛泽闻言似乎磨了磨后槽牙,挥手让那人退下,他带着左寒往前走,主动开口解释,“当年我曾让陶谦给你笔钱,就是刚刚那个人。”
“我需要知道五年前你有没有收到赔偿。”
左寒从上了车后人就一直有些愣愣的,他迟钝地抬眼看了看姚琛泽,否认,“没收到。”
他想了想,又道:“可能给过,只是被薛海明抽走了。”
那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恶棍,霸占着斜府街作威作福,不扒掉他一层皮就算做善事了,要是真有赔偿,还不得牢牢扣在手里。
也难怪半年前姚琛泽在听他说没钱修复腺体时会摔门而出了。
姚琛泽嗤笑一声,“那种情况下,只有把赔偿给到当事人才好,他是个会理性思考的成年人,想不明白这件事吗?”
言下之意是怀疑陶谦吞了这笔赔偿。
“十万赔一个omega的腺体,有点少了,所以我会签给你五百万的支票,应该够你轻松度过余生。”
左寒拒绝,“不需要。”现在再说这些没什么意思,他已经全然不在意了,也不再需要钱。
然而姚琛泽一向只会自顾自做安排,从来不把左寒的态度当回事。
“李济航去原住址找,发现你不在那里了。”
“我姐说,我应该认真给你道个歉。不管是不是属于被害人同意,我都伤害了你,这是事实。”
没等左寒从这几句跳脱的话里理清人物关系、理解什么叫“被害人同意”,姚琛泽停了脚步,伸手推门。
“姐。”
“我把人给你带过来了。”他的语气难得缓和了下来。
屋内空荡荡,没人,姚琛泽又站在原处敲了敲房门,“姐?”
里间的磨砂玻璃门透出一点亮光。
大约在洗漱。
二人站在门外又等了片刻,沉默中,姚琛泽突然很是焦躁,指尖“哒哒哒”点着门框。
通讯腕表突兀地响了三声。
抬手来看,姚琛泽一向阴沉的脸上骤然出现了惊惧,他立马冲进屋,一把撞开里间的玻璃门。
浅红色的水已经漫过了浴缸,沿着瓷砖的缝隙淌到脚边,姚琛泽浑身都开始颤抖。
浴缸里的人已经滑进了水里,脸色苍白浮肿,口鼻青紫。
“去叫人!”
姚琛泽转身吼了左寒一句。他将人抱出来放平,抖着手拿过毛巾扎住伤者的动脉血管,又尽量举高受伤的那条手臂,试图使血液流回心脏。
手腕内侧的皮连着肉都翻了出来,除了最深的几道伤痕以外,那一片全是细细密密的伤口,在水中泡得发白。
一旁是一柄断掉的塑料牙刷。
尖锐物割裂肌肉会产生锐痛感,可以想见,她有多痛苦。
姚琛泽红着眼睛,手足无措,又怕是溺亡,犹豫着不知下一步该如何。
医生来得很快,可惜伤者已然没有了血压,血管就像漏气的气球般缩在一起,没有弹性了。
左寒被挤到了人群后面,他木着脸蹲下身,抬手摸了摸尚有温度的水。
“姐,姐…”
姚琛泽带着股茫然无措,痛苦地蜷缩起来,他紧紧搂着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姚€€涵,一声声沙哑的嘶吼刮着耳膜。
S级alpha的精神力如有实质,压得在场所有的alpha直不起身。
左寒没了腺体,感受不到来自血脉里的压迫力,他静静看着失控的姚琛泽,条件反射般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姚€€涵让姚琛泽亲自去接左寒过来,不过是为了支开他。
定时发送的三句话是€€€€
“把那个omega带回来后,看看能不能把我的腺体换给他。”
“小泽,遇到喜欢的人要好好对人家。”
“不要哭鼻子,臭小子。”
第9章 觉得自己过于残忍
脉搏停止,瞳孔已然扩散。
医生宣布了死亡,话刚说出口,倒霉的陈医生就被姚琛泽一把甩到墙上。
情绪急剧波动,现下姚琛泽已经陷入了无意识的狂躁中,虽然不在易感期,却依旧压制不住失控的精神力。
距离第一例S级alpha出现至今不过数十年,和较低等级的alpha相比,S级alpha身体各项指标更为优越,甚至可以将精神力凝聚成实体。
S级与A级的差距,就是绝对的精神力压制。
相应的问题是,他们一个个自控力都极差。
现下,没人敢再靠近,场面僵持不下,“砰”的一声,身边的玻璃门乍然碎裂,左寒从愣怔里回过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一抹红。
他从痛苦的嘶吼声、骨头被捏碎的“咯咯”声、细密又焦急的争论声中,意外感觉到了生命流逝后的平静。
眼前的一切于他而言像一场安静的海啸。
喉咙管里再次滚过几声粗粝的嘶鸣,头顶灯管爆裂,碎片四溅开来。火花噼里啪啦炸起,隐约有根断裂的电线垂了下来。
泡在水里的姚琛泽随时会有触电的风险,李济航见状硬撑起全身的力气往前爬,只挪动了几步,口鼻就流出了鲜血,身旁的陈医生一把按住他,低声喝道:“你不要命了?”
“现在攻击性太强了,先准备镇静剂……”
你不要命了……
这句话像是点醒了左寒,他受了蛊惑般,趿过淡红色的水流朝昏暗处一步步走了过去。
他回忆起了姚琛泽的第一次易感期,忽然有一股宿命感。
察觉到有人靠近,姚琛泽掀起眼皮看了左寒一眼,猩红的双眸里没有一丝属于正常人类的情绪,像打量着猎物的野兽。
在被触碰到的那一秒,alpha瞬间暴起将入侵者死死压在瓷砖上。
一声巨响,骨头好像都要摔断了,左寒浑身湿透。
初冬了,应该觉得冷的,他却意外感到暖和。
咽喉果不其然被死死扼住,温柔的水流带走了烦恼和痛苦,静静流向了不知名的远处。
左寒没有挣扎,只是睁开眼睛,和失控的姚琛泽对视了一眼。
明明是满脸狰狞的人,也没一丝哭声,眼里的泪却无意识地一滴滴砸在他的脸上。
眼窝一烫,左寒下意识闭了闭眼。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过于残忍。
他不再执着于要用什么方式去死,但他实在不应该让无心者的手中沾上鲜血。
这人刚失去自己的姐姐。
等姚琛泽恢复神智后,该多难过。
那样罪恶会溢满他轮回的路。
他后悔了。
“姐姐会疼的,放她走吧。”左寒依着本能,尝试伸手摸了摸姚琛泽的背,轻声安抚。
“呜……”失控的alpha忽然从喉管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
似乎起了点作用。
于是左寒又攒起全身仅存的一点力气,伸出双臂搂住了姚琛泽,一下下轻轻拍着姚琛泽的背,就像很小的时候,孙小兰坐在床边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时那样。
没过久,扼住咽喉的力道撤了回去,一时间四周安安静静。
心里坠着的那股劲儿一松,李济航赶忙匍匐过来,将姚€€涵的尸体转移出了浴室另外安置。又有人跑去控制室切断了此处的电源,预防意外发生。
在€€€€€€€€的噪音里,姚琛泽脱力般重重压在左寒身上,脸埋在了左寒颈间。
黑暗里,发尾不停有灼热的泪淌进去。
那处原本就湿了,于是只有左寒知道他在哭。
镇静剂也及时送了过来。
陈医生小心翼翼靠近,将两针强效镇静剂扎进姚琛泽的后颈。
他尽力稳住抖动的手腕推着针管,生怕再次被甩出去。
其实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镇静剂对如今的姚琛泽而言没有太大作用,故而众人依旧保持着警惕。
谁知姚琛泽紊乱的呼吸竟逐渐平缓下来,只是忽然抱住了左寒,不松手。
众人还在观察犹豫,谁也不敢上前查看。
“睡着了。”左寒忽然小声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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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要不要报告给观星楼?”医生揉着刚贴上膏药的腰,问着李济航的意见,语气里带着点犹豫。
观星楼是联盟特意设置用来研究基因进化的,权限一度比军政处还高,这几年的实验方向主要在基因越级上。
通俗点讲,他们试图找到让A级alpha越级为S级alpha的方法。
那自然需要S级alpha配合研究。
S级alpha数量稀少,又总会惹出麻烦,学术界对此一直争论不休。
有人认为,目前人类脏器的进化程度无法适配S级腺体带来的精神力,S级alpha属于危险突变,注定会被自然选择淘汰掉。
也有人认为,S级alpha是人类进化的未来导向标,研究他们的基因序列,能加快人类向更高水平进化的速度。
渐渐的,后者占了上风。
因为没有人会拒绝强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