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应该是私立的,安保严格,保安走来查证过车牌,才放车驶了进去。
姚琛泽仗着自己腿长,走得很快,左寒远远落在了后面。
走廊里消毒水味如影随形,墙体白净,没有越积越多的陈垢,与他常去开药的那些小诊所大不相同。
不知道为什么,在带着点回音的脚步声中,左寒突然开始想象起自己躺在太平间里的场景。
盖过很多死人的白布也盖在了他的脸上,脚上挂着空白的纸牌,有股腐烂的尸臭味。
没人为他哭泣。
“七天了,还没人来认领尸体,直接火化了吧。”
于是他成了孤零零的野鬼。
不对,他上过电视,极有可能会被认出来吧。
左寒忽然着急起来。他一点也不想被认出来,连死都要被人指指点点。
野鬼其实也不错。
“你慢吞吞磨蹭什么!我都走到了门口了才发现人没了,你属蜗牛的吗?”去而复返的alpha脾气很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我以为你丢了呢,就这么点路你走了五分钟。”
飘着的魂儿被嘈杂的人声拽了下来,左寒盯着姚琛泽一张一合的嘴,好半天才接受到信息。
这人在嫌他走路慢。
“背疼。”左寒眨了眨眼睛,还是同一个说辞。
这个理由好像是万能的,能有效粘住姚琛泽的嘴。
快走到办公室,姚琛泽忽然停下脚步,低头嘟囔着警告左寒,“你别别老这样看着我。”
不知又在为什么不满,讲话结巴起来,耳尖有些红。
“给他开个活血化瘀的药。”一进门姚琛泽就指挥起人。
原来先来找了陈医生。
“你怎么回事,昨天也没给人开个药,今天老喊背疼。”姚琛泽语气抱怨。
“开过了。”尽职尽责的陈医生叹了口气,昨夜都被一胳膊抡到墙上了,今天还要带伤值班。
真的很想问问姚琛泽,为什么不知道关心关心他?
“那他脸上这口子呢?”不关心他的人还在继续不满,陈斯奕摇摇头,自觉去药柜上拿出碘酒。
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姚琛泽,这人怎么今天屁事儿这么多。
“是我自己撕掉了创可贴,贴着不习惯。”左寒主动接话,“陈医生费心了。”
说着他又乖乖坐好,抬起脸,方便陈医生给伤处重新消毒。
他真心不觉得这么点小伤有跑医院消毒的必要。路上那点功夫,应该都愈合了。
陈斯奕刚举起沾了碘酒的棉签,人还没凑到左寒面前,棉签就被姚琛泽抢走了。
大少爷沉着脸,拿着棉签直直往伤处怼。
“有点疼。”左寒如实反馈意见。
于是脸上的力道变得极轻,像一片小心翼翼的羽毛。
“有点痒。”左寒又开口。
姚琛泽泄愤般将那根倒霉的棉签大力扔进垃圾桶。
合着乖巧都是对别人的。
年轻alpha生动的情绪在站到冷藏室外时像按了停止键一般,左寒也探头透过玻璃朝里看了一眼。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几个四四方方的不锈钢冷藏柜,寒气从脚底钻了上来。
“姐。”姚琛泽手撑在玻璃上,轻轻叫了一声。
“不进去看看?”左寒问。
姚琛泽摇头,“她喜欢安静,别打扰她。”
姚瑾涵的尸身已经用福尔马林溶液做过防腐,再用专门的聚乙烯塑料袋装着,应该能保存很长时间。
就好像她还未完全离开一样。
“她嫁人之后很少回家,其实那天除夕夜,我看到了她背部的淤青,她跟我说是不小心撞的。”姚琛泽坐在走廊的蓝色塑料椅上,将脸埋在手掌心。
“我信了。”
“我从回忆里意识到,我忽略了当时姚青警告的眼神。”
“小时候我很怕他,我一做错事,就会被关在黑漆漆的柜子里。”
“我姐会陪在外面,她也不敢违抗父亲,不敢发出声音让姚青知道。她会偷偷释放一点信息素,告诉我她在外面。”
姚琛泽口中的“他”/“她”不停换着对象,时间线也很不明朗,左寒不能完全明白,但不妨碍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他感觉到了沉甸甸的伤心和一股茫然无措的孤独。
于是左寒伸手拍了拍姚琛泽的肩膀。
杂乱的负面情绪突然都融进了姚琛泽的悲伤里,变得没有那么浓稠。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收到她的信息,母亲的忌日她也没出现。柯舜义骗我说她在疗养院静养,可我跑遍了首都所有的疗养院都没找到人。”
“是我太迟钝了,是我去得太晚了。”
“我才知道她刚摔断腿,还没养好就被关进了笼子,成天弓着腰直不起身。”
姚琛泽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他现在没有失控,所有的痛苦一寸一寸扎在心口,异常清晰。
他从未开口和别人说过这些话,也从未跟谁这般示弱。一旦尝试开口之后,倾诉欲就像开闸的洪水般,全向左寒倒了过去。
“她这半年精神状态一直很不好,我应该更注意才对,我已经尽量小心了啊… 怎么会掰断塑料牙刷呢,那东西又不锋利。”
“她得多疼啊。”姚琛泽的声音里终于带了点哽咽。
“如果她真的那么痛苦,我是不是不该努力让她恢复清醒。”
“她一直是个很温柔的人,喜欢画画,认识的人都说她和我母亲很像。”
“我今天,站在柯舜义家门外,克制了很久才没有冲进去拧断他的脖子。”
“我不明白,姚青到底是为什么会把她嫁给柯舜义,还帮忙隐瞒家暴的事,他到底换得了什么样的利益。”
……
初冬,走廊里穿堂风过,左寒打了个喷嚏。姚琛泽直起身,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他身上。
两人又静静坐在走廊里,一时间谁也没动。
带着体温的外套宽大柔软,左寒乍然回过神来。
在他眼里,姚琛泽是个不太成熟、脾气也差的大少爷,所有的乖顺可能都给了他姐姐,现在对着他,在一贯的掌控欲之外又多了些依赖和信任。
他有些不明白这样突如其来的依赖和信任从何而来,他腺体没了,和姚小姐的相似点自然也没了。
他不温柔,也不会画画,还爱抽烟。
为什么要拉着他来医院,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
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小涵的身体还好吧。”是姚青。
姚琛泽的指节被捏的“嘎嘣”一响,他忽然一把抓住了左寒的手。
“没大碍。”语气还算冷静。
姚瑾涵住进江陵庄园的半年来,姚青从来没打电话关心过他们姐弟俩,对于姚瑾涵受到的虐待只字不提。
柯舜义是联盟的土地资源部部长,姚青是能源部部长,同级别,有什么好怕的,不去追究不就是觉得女儿的命没有换得的利益重要么。
“我马上就回来了,儿子,想要什么礼物吗?东部联盟特产不少。”电话那边的姚青好像在笑。
“随便。” 电话一挂,“砰”的一声巨响,忍得牙根酸痛的alpha将快捏变形的手机一把摔到了墙上。
第14章 你拧不开瓶盖吗
夜里冷,姚琛泽已经把外套脱给了左寒,还气得一脑门儿汗。勉强收拾好心情,准备起身回去前,他指挥起左寒。
“你去把我手机捡回来。”
大少爷摔个手机还得自己捡,确实不合适。
左寒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照办。
他其实很怕跟脾气暴躁的人相处,总觉得下一秒拳头就会砸在自己身上。
好好的手机被摔得四分五裂,左寒拿在手里拿了一路,到家姚琛泽就忘了,在二楼楼梯口被叫住的时候,还臭着脸,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他。
外套和手机残骸拿到手,姚琛泽瞪着左寒,好像更不高兴了。
莫名其妙。
“你不陪我睡觉?”见左寒转头就要走,姚琛泽终于开口把人叫住了。
左寒顿时无奈又好笑,“大少爷,您今年二十了。”
他对带孩子一点兴趣也没有。
“二十怎么了!我又没想对你做什么!我是那种爱占人便宜的、没有道德的alpha吗?”大声嚷嚷里好像还带着点隐蔽的委屈。
左寒忽然起了点性子想逗逗姚琛泽,他走近一步,很自然地抬手,轻轻捏了捏姚琛泽的耳垂。
然后就见一道红,从耳尖一路快速爬到脖子根。
就着贴近的姿势,左寒抬眼看着姚琛泽,问他:“我是个omega,你天天追着我要一起睡觉,合适吗?”
年轻的alpha愣在原地,忽然哑巴了。
“晚安。”左寒眼睛一弯。
这下清静了。
可惜晚上依旧没能睡着,等别墅响起各种细碎的人声,左寒才意识到天亮了。
在江陵庄园呆的第两天,他已经有了种无聊透顶的感觉。一日三餐有人做,衣服有人洗,卫生有人打扫,庄园里园丁就有五六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