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蘑菇 第34章

左寒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头一回主动和吴鸣远说话。

“小吴,如果你在手机上好不容易把日记从头写到尾,结果忽然不小心一键删除了,你还高兴从头开始再重新认认真真写吗?”他问。

吴鸣远一愣,然后摇头。

左寒淡淡一笑。

他也不高兴。

他为数不多的爱人的力气,全给了姚琛泽。

日日见面觉得烦,离开了剜心般痛。

是爱吧。

左寒又开始发呆,他第一次认认真真花时间来思考这件事,思考这个字。

明明没什么能失去的,他却很小心,好像自己是个多金贵的人一样。

其实他只是觉得不可思议罢了。

他连依赖、期待、好感、喜欢等等这些轻飘飘的正面情感都很少。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因为他生病了,左寒想。

他脑子不太正常,和姚琛泽重逢的一点点愿望在脑子里发酵,最终衍变成了偏执的臆想。

或许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找到理由继续吞咽数不尽的药片,挣扎于这万千水火。

想着想着,心情又不好了,午间左寒还是认认真真吃了一碗饭。

“总觉得你吃饭跟完成任务似的。”阮老板天天来陪他吃午饭。

左寒吃饭时慢条斯理,一口菜,一口饭,规规矩矩。

因为赌气不吃饭这招只对那个人管用。

他后知后觉自己有些矫情,在姚琛泽面前。

有些东西可能确实需要分别来验证。

八月十九号这天,左寒走去镇上蛋糕店买了个小蛋糕。

路过阮老板的摄影楼,一下被叫住了。

“左寒,买蛋糕干什么,今天你过生日?”看着左寒手上拎着的花花绿绿的蛋糕盒,阮文超感到十分稀奇。

“嗯。”左寒走出了一脑门汗,空气湿度大,有些闷热,海风里都带着燥意。

阮文超乐了,“天是真热,是不是你妈生你的时候觉得太热,所以给你取名叫‘寒’呐!”

“嗯。”左寒还是这般敷衍似的应了一声。

关上院门,回了住的小房间,手上还提着蛋糕,左寒就掏出了点烟用的打火机。

折腾着插上蜡烛,等着它完全燃尽,成了奶油上一滩不明形状的蜡块,左寒才开口。

“你怎么能这么小气,一次都不来我梦里。”

声音很轻,情绪很淡,仿佛是错觉。

一个很平常的日子,左寒提前买好了飞机票,打算去一趟江陵庄园。

刚出门就有游客跟了上来。

“左老板去哪儿?”

“首都。”明知故问一样,左寒还是回答了。

“咱们正好要回去,一起吧。”

随便吧。

左寒自顾自走到镇上,招手打上了车。

提前四五个小时就到了机场,他按照机场的指示牌,一步步走得很慢,也没出错。

出了航站楼,左寒很是高兴。

接机的是庄园的司机,难得出活儿,一向寡言的中年男人早早准备好了温水和毛巾,殷勤得吓人。

房间里照常有人打扫,但桌上的东西不会动。

盆栽旁摆着主人常用的笔,记事本还摊着,像是下一秒就会有人臭着脸从门外拐进来随手拿起来一样。

兵荒马乱的那一天,靠近大平层的花园一角刚抹了水泥。

地上一个大大的爪印,风吹日晒之下,已经快风化成一个圆坑了。

左寒将自己的脚伸了过去比了比。

半晌,他“啧”了一声,像是在对什么不满。

兰花和玫瑰,到底谁喜欢兰花,谁喜欢玫瑰,左寒记不清了。

他在两个墓碑前来回转,直转得日落西头,才下定决定打了个电话。

“喂?”李济航的语气里似乎带着点受宠若惊。

“我主动给李济航打了电话。”左寒对许喻平说。

“这很好,其实没有那么困难。”许医生又在夸人。

左寒点头认同,“还行吧。”

“可以尝试着去人多的地方转转,看一部电影,吃一顿大餐。”

左寒还是点头。

其实他已经一个人坐过飞机了。

虽然座位左右都是虚假的游客。

民宿里的帮工非常勤快,比他当年做得好多了,不务正业的左老板常去帮阮文超举打光板,偶尔还会给挥舞丝巾的阿姨们指导一下动作。

“摄影挺有意思的,你可以学一学嘛,先拿手机拍拍照试试。”阮老板提议。

左寒不置可否,“再说吧。”

正说着话,许久没见的李政淮走了进来。

据说柯舜义做过的一些腌€€事被翻了出来,李老头最近应该很忙,很少来了。

左寒收到了一封信。

“将子无怒,秋以为期。”左寒皱着眉念出声。

字迹遒劲有力,漂亮得像个艺术品。

看来那人精神还不错。

左寒又撇撇嘴,“看不懂。”

“意思是,叫你不要生气,等秋天的时候来娶你!”李老头哼哼一声。

一把年纪,还要替年轻人跑腿。

“你要多读书。”李政淮说话时中气十足。

“我不爱读书。”左寒垂着眼睛,手里摩挲着信纸,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了。

李老头立马改了口,“算了,不爱读书就不读,累死了,要那么有文化干什么。”

“都怪那个臭小子,写信不写个让人看得懂的,观星楼往外寄信,又不是按字收费。”

这老头竟然也哄着他,左寒脸上发臊,低着头将纸张仔细收起来,看上去还有些乖巧。

很快他重新开始不满。

“又没说哪一年秋天。”

第二年来墓园的时候,左寒剪掉了微长的头发,换了个清爽的发型,看起来年轻了许多。

好像也就二十五而已吧。

过了二十岁,左寒就不再算年龄了。

这种事谁算得明白。

“我现在在网上学了点摄影。”

他和这两位温柔的女士都没有说过话,甚至还误会过人家的身份,却意外有不少话想说。

没人回应这件事,叫他安心。

“拍照片挺有意思的。”

左寒随手揪掉新长出来的杂草,用手机拍到了草间跳动的螳螂。

“螳螂真的能捕蝉吗?”他感到好奇。

第三年,左寒来墓园的时候,微微皱着眉。

“秋天要到了。”

他的话又开始渐渐变少。

一个人呆久了,左寒甚至怀疑世界上是否有姚琛泽那个人,也许一切都是他的幻想。

那他也太可怜了。

他应该幻想一个什么样的人?

温柔的,体贴的吧。

反正不是姚琛泽那样的。

姚琛泽又是哪样的?

左寒细想想,觉得这人格外模糊。

很多事他都记不清了。

许喻平大概欺骗了他,他的记忆总是蒙着层纱,停了药也没能变好。

当然,也许许医生并没有骗人,是他总把一件小事翻来覆去地想,就像一本书被翻了太多次,所以纸张泛了黄,还会掉页。

树上的叶子又开始变黄,瑟瑟秋风卷起最后一片落叶,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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