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下,少年干净的脸庞一如初见。
他笼罩在温暖里,好像整个人蒙上淡淡神圣的光披,宛若神祗。
利落冷清,却也温柔。
“学姐,再见。”
“再见。”
送苏丛音离去的车摇摇晃晃,渐渐走进黑色的阴影里。
而黑夜的最深处,是即将破晓的黎明。
*
郁迟收回视线,打开大门,一步又一步,顺着来时的路,重新走上一节一节阶梯。
在他很小的时候,一场热闹盛宴结束的时候,他拽着妈妈的衣角,也这样一个又一个告别客人,转身走回一片安静狼藉的家里,去迎接热闹过后,加倍的孤独。
临海小筑的楼梯是声控灯,郁迟一层一层往上走,灯也一个接一个,应声亮起。
最后半层。
他一步又一步数上去。
走到一半时,发现最后一阶楼梯上,有人背对着他,踮着脚,鬼鬼祟祟趴在窗户口往下面看,手机拿着一个手机。
“是,看不见,也听不太清,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
祝野半个身子都要探出去了:“你说,他不会和那个苏姐一起走了吧?”
又兀自否决:“呸呸呸,我这什么破嘴,他行李都没收拾,不可能走的。”
祝野丝毫没感觉到身后有人,自顾自琢磨:“天也太黑了,完全看不到人啊。”
他身后的郁迟:“……”
郁迟抬起手,虚咳了两声。
祝野不耐烦:“你他妈能不能别瞎干扰我的听力?本来老婆没了就烦。”
郁迟那点不舍的心思全被他给搅破了,一字一顿,清清楚楚的叫他:“祝野。”
祝野耳尖一动,浑身一僵。
他拿着手机尴尬的转身,一秒将手背到身后:“哈哈,这么巧,你也来看月亮。”
郁迟淡淡的:“巧,凌晨三点看月亮。”
祝野两只手背在身后,心虚写在了脸上。
“那什么。”
他不自在的挠了挠脸:“我不是故意要听你和苏丛音讲话。”
“嗯。”
“真的真的,千真万确,我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我一点醋都没吃,也没有误会你们,我就是……”
祝野支支吾吾,指了指郁迟身后。
郁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在他的房门前,盖子严实的盖着一碗什么。
“我看你和她弄了这么久,也没怎么吃东西,怕你晚上胃不舒服。”
祝野知道自己现在很讨嫌,不敢说太多,怕又惹郁迟烦:“是鸡蛋米酒,好久没做了,也不知道你现在还喜欢吗。”
“我、我说完了,我先走了,离婚归离婚,你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多少喝一点吧。”
他指了指房间门,准备回房,眼神还挂在郁迟身上。
郁迟看一眼地上被仔细盖好的瓷碗,又看一眼祝野:“刚才做的?”
祝野点头:“刚出锅,还是冒着热气。”
郁迟将地上的碗拿起来,没急着打开,而是抬头朝他看过来:“你吃了吗?”
“没。”
祝野怕他嫌弃,赶紧说:“我味都没试,很干净的。”
“那就一起吃吧。”
郁迟将鸡蛋米酒上面的盖子打开。
祝野怕他肚子饿,特地做了很多,足足一个菜碗。
鸡蛋花和米酒打散,还撒了一点枸杞,看上去挺有食欲的。
祝野犹豫着,又听见郁迟说:“我吃不下的,你得替我吃完。”
郁迟嘴刁,吃的很少,祝野则胃口大,来者不拒,两个人每次吃饭,都是祝野将所有的东西吃完。
祝野一听,这才敢和他坐在一块儿。
郁迟将鸡蛋米酒分为大小两碗,大的给祝野,小的留给自己。
“好吃吗?”
祝野拿着勺子,一直盯着他的唇:“我太久没做,生疏了,是不是味道淡了?要不要再加一点?”
郁迟笑了一下:“挺好吃的。”
“刚才收火太晚了,要是不好吃€€€€”
祝野想起什么,突兀地停住嘴:“好吃就行。”
郁迟挑起眼看他:“和我吃饭这么拘束吗?话都不敢说。”
“没有。”
祝野掩饰性的低头也给自己舀了一口:“我之前说话不太好听,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改回来。”
郁迟很久没喝鸡蛋米酒了,可能是因为刚送走苏丛音,完成了一件任务,也可能是因为消耗的能量太多,这一安静,他就喝了小半碗。
祝野自己没顾上,一直看着他喝。
见郁迟喜欢,脸上也忍不住笑起来:“好喝吧?”
郁迟点了点头。
祝野佯装无意:“虽然平时老眼巴巴盼着苏丛音走,但是她真的走了,我心里又空落落的。”
他看向郁迟:“你是不是也不高兴啊?”
郁迟想说没有,但是祝野先一步看穿了他的心思:“别蒙我啊,我们两都多少年了,你明明就不太高兴。”
郁迟被他说中了心思,手里的米酒抵着唇,一直没有送入口中。
“为什么不高兴?”
祝野努力站在郁迟的角度去想。
祝野是粗神经的人,但是郁迟情绪很敏感,而且很多东西藏得很深,他不说,祝野只能绞尽脑汁的去猜。
想了半天,他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怕于影找你麻烦啊?”
“没关系,有我啊。”
祝野撩起袖子,露出劲瘦的肌肉:“我有钱,我爸有人脉,我们家护着你,就算是我被揍了,你也不可能被人揍的。”
郁迟:“……”
他扯了扯唇:“你还真是思维敏捷。”
祝野表情严肃:“于影是不是真的对你做什么了?我都看回放了,那天他在海边故意说你是不是?后来花圈那个,我就是故意替你报仇的,你别怕,真的,爷不会让你受委屈。”
“算了吧。”
郁迟很轻地叹了口气:“你就是那个让我受委屈的人。”
祝野一秒闭嘴。
郁迟喝不下去了,将自己面前的碗往前推了推。
祝野眼疾手快的将碗端过来,自然的倒进自己碗里,一块儿搅匀,一口气喝完,擦了擦嘴。
“我一开始并不是特别理解苏丛音。”
郁迟说:“于影以前对她很不好,威胁她,冷战,吵架,甚至当着孩子的面对她动手,于影先提了离婚,她却一直死咬着不肯,说不想就这么放弃,说是为了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
祝野傻眼:“啊?那她后来为什么愿意离婚了?”
“因为她那对龙凤胎睡觉之前和她说,妈妈,我们找个没有爸爸的地方生活吧,爸爸打人太疼了。她拿到于影出轨的证据,马上同意了离婚,条件是于影要给她孩子的抚养权。”
“我以为她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但其实她是一个特别勇敢的母亲。”
祝野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听出点不对劲来了。
“联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郁迟隔着氤氲的雾气看他。
那双漂亮冷淡的眼睛里,好像藏着很多秘密。
他没有主动提过,但是祝野知道,郁迟高中的时候,父母家庭重组,各自有了新的孩子,郁迟特别要强,过年的时候谁家都不去,所以才自己一个人留在学校过年。
祝野心疼的不行,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哎哟喂,谁养的宝贝鱼这么可怜,大半夜的哭了也没人心疼。”
他冲郁迟笑一笑:“别哭嘛,我抱你一下。”
他走过去,将郁迟抱在怀里,就是捂得特别紧,一点都不温柔:“咱们暂时休战一分钟,你放心大胆的躲在里头哭一下,摄像头拍不到,我也假装没看见,明天保证忘的一干二净。”
郁迟咬了咬牙,艰难挣扎:“我没€€€€”
下一秒,又被更紧的抱住。
郁迟:“……”
他眉眼舒展下来,翘了翘唇。
哪有那么矫情啊。
这个姿势,郁迟一抬手就能抱住祝野的腰,但是他没动,祝野将自己的大衣罩着他,顺了顺他的头发,低低的安慰他:“没关系,我发誓,就算他们所有人都走了,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的。”
郁迟慢悠悠:“你发的誓太多了,我记不住,还是留给别人吧。”
“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我就只发誓给你一个人,没有其他人,没有小付没有艾米没有艾米丽,你也不许有弗利恩苏丛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