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就是瞿平戎眼睁睁目送林峭和自己父亲上楼进了书房,然后关上了门。
书房里,瞿连铮回过身来,示意林峭坐下,后者从善如流,瞿连铮看了他两眼,问:“你今天见到我,没有一点惊讶?”
林峭笑笑:“平戎和您很像,而且能让刘上将在一旁站着又与瞿平戎五分相似的,军委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
瞿连铮点点头,眼中有一丝不可察的赞许:“对于我没有答应瞿平戎帮忙保你,你是不是也在怪我?”
对自己来说,他从未因这个决定而后悔,但是他永远忘不了那天林峭被送到医院,他和陆双成都赶了过去,医院的走廊里,瞿平戎对着敞开的窗户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瞿连铮走过去想让他冷静一点,却看到瞿平戎拿着烟的手都是抖的,眼眶赤红:“爸,他该怎么办?他没了我怎么办?他父母都不在了,外公也早就去世,如果没有我,他就什么都没有了,我怎么能不管他……”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儿子,瞿平戎是铁骨铮铮的联盟军人,抛头颅洒热血也绝不流泪,勇敢而无畏,他没有见过瞿平戎害怕的样子,可是那一刻,在林峭的病房外,他看到了。
所以哪怕他不认为自己做错,还是希望向林峭解释自己的立场,至于他能不能理解,他也不能左右。
没想到林峭摇了摇头:“相反,我很尊敬您。”
他眼前闪过某个身影:“非要说的话,我认为您更像是联盟法律和秩序的坚守者。”
“瞿叔叔。”
林峭平视着他:“您知道我为什么会签下那份委任状吗?”
“并不是为了帮自己日后摆脱麻烦,而是因为……”
他神色和目光一样坚定,道:“因为瞿平戎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见过的心地最赤诚最值得最相信的人,所以我认为,作为他的父亲,您应该和他一样值得信任。”
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瞿连铮眼底终于出现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半晌他点点头:“好。”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瞿家的人,我会善待你,也会像管教瞿平戎一样管教你,明白了吗?”
林峭微微一怔,从小到大,这世上并人没有像父亲一样管教过他。
心里有什么地方轻轻一动,他颔首:“我明白。”
瞿总司令训完话终于放他离开,出门的前一刻,他听见身后瞿连铮咳嗽一声:“等等。”
林峭回过身,见瞿连铮神情有些不自然:“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小的时候,我抱过你一次。”
林峭挑起一边眉尾,眼神狡黠:“我可以认为,您是在讨好我么?”
瞿连铮:……他怎么就摊上这两个不省心的孩子啊!
第25章
“我不走!别碰我!你们都别碰我!我报警了!再敢靠近我我就报警了!”
林家庄园的雕花铁门外,周寻芳披头散发地跌倒在地,曾经令男人趋之若鹜的容颜已经剥落如同老旧房子的墙皮,犹自愤怒地嘶吼着:“林峭!你这样对我,你父亲的在天之灵会死不瞑目的!他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林峭一手插口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神情平静声线毫无起伏:“抱歉,贺沅乡的遗体已经火化,而我是无神论者。”
“你还有脸说!爸爸他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你连葬礼都不愿意让他办在这里!你简直就是个没有感情的禽兽!”
贺冰蹲在一旁想要扶起他母亲,闻言指着林峭怒骂,林峭没有反应,一旁的瞿平戎首先被激怒,一把揪住贺冰的领子,目光深寒:“再敢多说一句信不信我废了你。”
贺冰被他的威严所慑,浑身哆哆嗦嗦终于没敢再说一句。
管家走上前来,指着身后两个佣人手里的东西向林峭请示:“这些是周女士和贺先生的行李,你看……”
林峭垂下密密的眼睫:“丢出去。”
“是。”
话音落地,佣人们把立刻手里的东西稀里哗啦向外一丢,如同扔垃圾一样,周寻芳慌乱去捡,林峭从管家手里接过一个黑色的布包,走到贺冰面前矮下身来,将布包交到他手上:“请收好你最爱的父亲的骨灰,妥善保管,不要让他玷污了这片土地。”
说完站起身来转身向内走,却被周寻芳抓住了裤腿,后者声泪俱下:“小林你不能这样,好歹你小时候我也照看过你,你不能独吞你父亲的遗产什么都不给我和你弟弟留,你会害死我们的,我是你的继母啊!”
林峭并未回头:“周女士您实在是言重了,贺沅乡为你置办的珠宝首饰,我分毫未取,贺冰业已成年,可以自力更生,靠这些足够您度过下半辈子。”
“请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吧。”
庄园的铁门在面前缓缓关上,门内人的身影渐渐走远。
周寻芳的眼里涌现出绝望,下半辈子?她大学没有毕业就跟了贺沅乡,这么多年挥金如土,她曾经是贺太太,怎么可能回去过那样普通的日子?
然而时至今日,她又能怪谁,是当年的自己,还是已经成了一碰骨灰的贺沅乡?
周寻芳掩面大哭起来,她的余生要怎样度过,没有人知道。
……
办理好遗产交接的各种手续之后,林峭将贺沅乡的遗产的三分之二捐给了希望工程,剩下三分之一捐赠给国研院做科研经费,他现在就是整个国研院的活财神活菩萨,周灼识为他申请了一面金光闪闪的锦旗,上书八个大字:仗义疏财,普度众生。
为此,国研院和军区联合组建的研究基地也得到了一批崭新的先进设备,林峭深觉满意。
将周寻芳母子驱逐出去之后,庄园彻底空了下来——不过也不会空太久,因为林峭已经将除了后山墓地之外的土地无偿转让给市政改建成公立博物馆,不久之后就会有施工单位进驻,一切的荣光富贵都会化为尘土,直到这里再次充满人迹。
他为庄园佣人都准备了丰厚的遣散费,年头旧的老人更多一些,几乎足以让他们安享晚年。
“放心吧,就算这样,我还是有很多钱可以给你买大别墅和大跑车的。”
林蘅的墓前,林峭拍拍瞿平戎的头,大度地安慰。
瞿平戎闻言悚然一惊,显然没有准备好迎接自己即将要被包养的命运。
他将带来的装着水果甜点和香槟的篮子和鲜花放在墓前,看着墓碑上林蘅的照片,万分认真而郑重:“妈你放心本人出身清白前途远大,养家能力顶尖,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吃软饭的!您千万不要听林峭瞎说,他就是……”
“喂……你在做什么!”
眼睁睁看着林峭从篮子里拿了一块红茶栗子司康,慢条斯理地吃了,之后掏出手帕优雅地擦着指尖,瞿平戎抓着他手背轻抽了一下:“怎么什么都吃?我饿着你了?”
林峭不满地看他:“你们军区的科学教育水平还是有很高的提升空间。”
瞿平戎:……
他握住林峭的手背到身后,表情越发肃然:“妈您不要见怪,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他,他平时在我这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都快把他当祖宗供了我真的没有不给他饭吃!”
“是么?”林峭凉凉地道,“可是我连戒指都没有。”
悄悄是离别的笙箫,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瞿平戎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额头青筋崩起,拉着林峭就要往山下走,差点咬碎后槽牙:“现在就跟我去买。”
什么粉钻蓝钻五克拉鸽子蛋!统统都要买回来!让老婆在岳母坟前告状他结婚不给买钻戒,简直是奇耻大辱!他不要做人了!
却听身后人轻笑一声,林峭松开瞿平戎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两枚铂金素圈在阳光下十分耀眼。
瞿上校显然已经忘了买东西绝对不能让老婆付钱的直A癌宣言了,怔怔地看着林峭,结巴问:“这,是你买的?”
“是啊……”
林主任叹气:“这可是我三个月的工资。”
这物欲横流奸商当道的世界真是太让人绝望了……
“没有鸽子蛋,将就着戴吧。”
“如果你一定要大钻石的话我明天看看能不能从隔壁矿物质研究所偷两块大的出来。”
瞿平戎失笑出声,万分郑重地取下戒指,一点一点地套牢林主任细长白皙的无名指,之后缓缓呼出一口气,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终于在心里落定。
林峭随即替瞿平戎戴上戒指,然后举起他的手对着阳光看了看,满意的眯起眼:“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怎么就让庄言那个小弱智说我是直男审美了?”
“很好看,我很喜欢。”
瞿平戎笑着执起他的手,低下头在那微凉的戒圈上落下一个虔诚的吻:“只是送出去的东西,可就不能收回来了。”
“我也这么觉得。”
林峭扯过他的领带将人拉到自己面前,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Now you can kiss me.”
说完直接咬上了瞿平戎的下唇,林主任还是没有把接吻学得很好,笨拙的触碰和啃咬让瞿上校笑出声来,一手揽腰一手掌住他的后脑:“宝贝儿,这种事情还是让我来吧。”
远处风拂过树梢,林中传来沙沙声响,亲密如同有情人的低语,瞿平戎终于松开了他,两人呼吸犹自交缠,林峭抵着他的额头:“有一件事情,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瞿平戎闭了闭眼:“不,不用说了。我知道。”
“你不知道。”
林峭又亲了一下他的嘴唇,拉着他席地而坐:“我十六岁那一年,原本是要分化成omega的,那时已经出现了分化成oemga的先兆特征,是我自己通过注射分化药剂强制干预,让自己分化成了beta。因为我无意间听到贺沅乡和周寻芳谈论,如果我分化成omega,就立刻和西城秦家的alpha独子订婚 ,作为商业交易,当然,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也会这么做的。”
十年前,十六岁的林峭站在房间的镜子前,面容素白眉眼秀丽,少年身形清瘦单薄,他手中捏着一只针管,眼眸湛黑决绝,对着腺体毫无犹豫地刺了进去。
瞿平戎像是被人捏紧了心脏:“这就是你身体变成这个样子的原因?”
“是的。”
林峭转头看向他:“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这个决定,但是我想,你会不会……”
他重新垂下眉眼:“会不会有一些遗憾?”
瞿平戎一手按在他头上揉了揉,叹息说:“你啊,可真是个小傻子,那时候为什么不来找你双姨,为什么不来找哥哥?”
“我那时候又不认识你……”
“你来找我,我们不就认识了?omega也好beta也好,我不希望这个决定是你被迫以伤害自己的身体为代价做出的。”
“哥哥比你大,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一想要十六岁的林峭被逼着以身体为代价做出那样的决定,他心疼得都在颤。
瞿平戎捏了一下他的指节:“既然林主任这么坦诚,作为奖励,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瞿平戎直视着他的眼睛:“顶尖S级alpha,常常会有一个或者几个方面比普通人敏锐,比如,可以感知到仪器都没有办法检测的生物信息素。”
“而我维和的时候曾经有半年都在一个海外小岛驻扎,所以认识很多寻常人见不到的生物,比如一些特殊的蝴蝶。”
林峭心头一颤:“你……”
瞿平戎笑了一下:“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和我结婚,难道只是因为完成外公的遗愿?”
有风从二人之间吹过,又倏然远去,林峭微微抬起头:“也许,是连我也没有察觉的潜意识里,也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家吧。”
初春的天气冷暖交织,昨天下了一场雨,空气里混杂着林木和泥土的气息,下山的时候,瞿平戎牵着林峭的手,防止他滑倒,雾霭中山岚隐现起伏的轮廓,松涛阵阵相送。
瞿平戎忽然问他:“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林峭随意道:“姓林的林,料峭春风的峭,怎么?”
“没事。”
瞿平戎看看身边人栀子花一样洁白的侧脸,又见远处湖色天光一线。
也无风雨也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