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灼虽然不抽烟,但点烟还是会的。他咬住滤嘴,烟头贴紧点烟器凹槽里,再向上吸一口。
不必入肺,烟进口腔,烟便着了。
秦渡凉叼回烟,好像一切都没什么不妥。他们还在国道上,这条路很窄,常年无人维护,只有两条车道,超个车得去对向车道超。
言灼知道他车技好,但真正坐在车里,和看上帝视角,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比如现在,前面一辆大挂尾的货车,很明显超载了,那车架离车轮恐怕也就两寸高。秦渡凉不能再跟车,一来视野不好;二来,由于超载,转弯的时候这货车的车身和地面形成了一个令人恐慌的倾角。
“这也太危险了……”言灼喃喃道。
“嗯,所以他走国道,他这样的上高速过不了称重。”秦渡凉说着打左灯准备超车,超车前先探出去小半个车身观察对向情况,接着给油、闪远光、鸣笛。
年久失修的偏僻国道上,黄土黄沙宛如浓雾,能见度恐怕不足50米,但言灼不害怕。
他好像又回到少年时代坐在秦渡凉后座的时候那样,只要抱着他的腰,无论过弯角度多大,车速多快,好像前面是深渊断崖,他也不会闭一下眼。
“嗯?”秦渡凉忽然减速了,“交警抽检,你包里没什么违禁品吧?”
“没有。”言灼摇头,又想想后面的货车。一边觉得货车司机倒霉,避开高速还是要被查,另一边又可怜,货车超载无非是多拉点货多赚点钱养家,可是这样有用安全风险。真是矛盾又无解。
秦渡凉在交警旁边停下,吹酒精测试,递驾驶证行驶证。
交警低头看了眼车里,问,“这是你什么人?”
秦渡凉:“老同学。”
“哦。”交警点头,“乘客身份证带了吗?”
“带了。”言灼翻出身份证递过去。
这多半是在查黑出租,交警比对了两个人的户籍地址,姑且信了老同学,放行了。
是的,老同学。言灼默念,老同学,这个身份挺好的。
比普通朋友合理些,比前男友体面些。
言灼接受了。
接下来跟着导航跑上高速入口,言灼原想说到这里就可以了,接下来他自己开。结果这高速入口杳无人烟不说,四下里横七竖八违规停了好几辆大货车,大约是在这里睡觉过夜的。
怎么看怎么不安全,秦渡凉也不说话,自己开进收费窗口取了卡然后一脚油门跑上120……
“不是说……我开吗?”言灼试着问。
秦渡凉:“哦,忘了,下个服务区吧。”
其实没忘,只是停在服务区的话,言灼就不能把他丢下了。
言灼信了。
距离下一个服务区有25公里,言灼看着导航准备快到的时候提醒他一下,以免他再忘。
时间是晚上六点五十五分。
天全暗,但高速好跑很多,秦渡凉琢磨着还想再抽根烟,但作罢了。
车厢里只有导航机械的语音提示,没有放音乐。
“说说话吧,一会儿该犯困了。”秦渡凉说。
言灼:“嗯!”
然后沉默了。
秦渡凉噗呲笑出来,他左手搭在窗沿,挠了下自己耳朵,“虞沁……GEK战队的突破手?”
“对,我做解说的时候认识她的,刚好是同乡。”言灼说。
说着又有点担心。虞沁被父母抓回去结婚这事儿是陆成告诉他的,从GEK的基地到老家,算他们有辆车,也得开个三个多小时。
秦渡凉宽慰他,“别太担心,都什么年代了,哪还有按头结婚一说。”
“那地方的公务员都没人考,办结婚的多半都是那边村子里的人,他们都是一起的。”言灼叹气,“就算是年轻人,有意识拒办,可那些年轻人家里的父母也会施压,都是一个村的,什么的……”
言灼说着,耷拉下脑袋。
“我懂了。”秦渡凉说,“关系闭环是吧,都不用数祖上,全村都是关系网。”
言灼:“嗯,穷山恶水出刁民,不然为什么拐卖人口进村的就跑不出来,因为全村都在互相掩护。”
“别担心了。”秦渡凉说着,打灯拐进匝道,进服务区,“这不是往那儿赶了吗,尽人事了反正。”
言灼点头。
恰好,陆成和蒋泽然在群里也说往他老家村子在追了。
“我两个朋友也在赶了,今天谢谢你。”言灼想了想,“要不……我从前面下高速,把你送去个酒店吧。”
秦渡凉把车停好,摆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什么都没有,没换洗衣服也没充电器,你把我往这一扔就跑啊?”
“……不是。”言灼失笑,因为秦渡凉也在笑,“不是,我怕你坐车累着。”
“这儿。”秦渡凉朝导航地图上一指,“这地方,我宁愿睡车里。”
言灼想了想,“那,那好,等下我开车,你座椅放下来睡觉。”
两个人草草在服务区吃了点东西,给车加上油。排队加油的时候言灼调整了一下座椅和后视镜,到这里,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已经自然了很多。
秦渡凉的座椅没有完全放平,半躺着和他闲聊,“你说的两个朋友,也是那天酒吧里的?”
“对。”言灼说,“他们还带上了张新羽,眠竹酒吧的驻唱,他也是……”
“我知道他。”秦渡凉声线忽然冷下来,打断了他,“我睡会儿。”
“喔……”
第13章
言灼也不知道那句话戳到他了,加完油重新上路之后秦渡凉闷不吭声地自己玩手机。
好在他今天是真的太累,高强度比赛之后又开了一个多钟头的车,没多久便睡着了。
秦渡凉的手机还连着车载中控,中控屏幕的导航画面随着昏暗的环境光,自动适应降低了亮度。
高速公路路况平稳,言灼匀速在115。SUV的车身比较高,车高风阻就大,风阻大噪音就大。
言灼仗着噪声大,轻轻哼着《晚风心里吹》。
有些赛车手会很抗拒坐别人的车,其实秦渡凉也有点。
言灼记得秦渡凉逃了晚自习去比赛,事故休养了几天之后再回学校,那会儿腿脚还不利索骑不了车,有个同学说,骑电动车送他回家。
他还记得当时秦渡凉的表情,一整个:哇你这个车看上去很不安全啊,这表底能跑到70多吧?
当时那骑电动车的哥们人都傻了,表示:拜托你们骑摩托的一言不合飙个140的才可怕吧?!
回想到这里,言灼快速扫了一眼旁边熟睡的秦渡凉,偷偷笑了一下。
他扶着方向盘,高速公路上每辆车都稳固前行着,每个车厢里都装着不可言说、无法言喻的故事。
有时候言灼会在深夜凌晨从自己家阳台向下看,看24小时不停歇的车流,看着每辆车在城市奔跑。轮毂撑起底盘,底盘撑起车架,车架包裹出一个小小的车厢,然后像闯荡江湖一样,在这城市里飞檐走壁。
偶尔言灼会看得出神,偶尔一辆重机的加速声浪让他回神,冲散所有故事。
他哼着歌调。
谁的故事不是万箭穿心。
谁少年时不曾觉得星亦可摘,尔后无论走上多少座山,脚底溃烂,再抬头看,原来寒鸦尚带着昭阳日影,自己却穷极一生都碰不到那颗星。
一辆跑来左侧车道的摩托车呼啸着鸣笛超了过去,不知道是闯卡上的高速,还是这条高速可以跑摩托,言灼没太在意。
旁边秦渡凉被摩托发动机吵到了,蹙了蹙眉心却没有醒。
导航提醒他前方注意右侧汇入车辆,他认真开车,跟着前车保持着车距。
此时,连着秦渡凉手机的车载屏幕忽然蹦出来一条提示:
「颜晓琳发来了一条微信消息」
熟悉的名字,言灼是记得的,高三秦渡凉逃了晚自习去比赛的那天,颜晓琳给他递过情书。
六年了他们还在联系……言灼骤然感觉心脏像被蛰了一下。
片刻,同样的消息又弹了4、5遍出来,颜晓琳连续发了好几条。
***
秦渡凉出院那天就回来学校了,颜晓琳在校门口碰见他,盯他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颜晓琳走过去,真诚询问,“秦同学,需要我去医务室帮你借个轮椅吗?”
秦渡凉差点吐血,“不用。”
颜晓琳捂着嘴笑,“真的啊?但你这移动速度,等你走到班里,食堂都开饭了。”
秦渡凉咬着后槽牙……他其实不必一出院就回学校,但他就是要回。
颜晓琳的情书被拒后没有消沉,头一转就去物色下一个。
“对了,你有没有李笑杨微信啊?”颜晓琳问,“你推给我,我现在跑上楼回班级,让言灼下来扶你上楼!”
秦渡凉一瘸一拐地身体很明显地僵硬了片刻,他错愕地扭头看向颜晓琳,满眼写着我藏得这么严实怎么给你知道了。
颜晓琳嗤笑一声,“拜托你这什么眼神啊?”
秦渡凉:“言灼……你怎么知道的?”
颜晓琳:“呃……因为我有眼睛会看,有脑子会思考?所以三中李笑杨的微信你有吗?”
“有。”秦渡凉扶着墙掏出手机,“扫我,我推给你。”
颜晓琳迅速加上他微信,“行,我上楼给你抓言灼去。”
约莫五分钟,言灼下来了。
彼时秦渡凉琢磨了三百多个姿势,他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战损的帅惨强,而不是虚弱的小脆皮。
然后,言灼看着他,心一狠,说:“我背你上去吧!”
“这倒不必。”秦渡凉忍痛站直起来,“你扶着我就行。”
言灼不信,“真的吗?你看上去像那个扛了五轮Boss没有奶妈奶你,只能自己嗑药打绷带,最后还摸了一手黑的妙脆战士T。”
“……”秦渡凉如鲠在喉,“谁教你这么形容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