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陆野家不了解,没找到厨房大灯的开关,于是只开了一盏厨房和餐厅棚顶连接的小灯,整个人就着这点灯光,正在很仔细地观察着电饭锅上的功能键。
陆野见他看得辛苦,于是伸出手在床头的中控灯板上摸了摸,替他打开了厨房和客厅的两盏灯。
齐燕白被骤然亮起的光吓了一跳,下意识转头看向陆野,在视线相交的一刹那,齐燕白像是无意识地勾起唇角,露给他一个淡淡的、心满意足似的笑意。
病中的人总是更加脆弱,也更加敏感,陆野只觉得自己好像被齐燕白那个笑意撩拨了一下,整颗心轻巧地跳动一瞬,留给他一点不容忽视的心动。
齐燕白总是这样,陆野想,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只要他的视线捕捉到自己,就总会露出这样的笑意€€€€单纯的、欣喜的,就像是只要看见他,就足以让齐燕白感到满足一样。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陆野身上的热度又在卷土重来,他仿佛被空调暖风和发热里外蒸熟了,整个人都昏昏沉沉起来。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却仍然没躺回被窝里,只是用小臂搭在额头上,依旧目光沉沉地盯着齐燕白忙碌中的侧影看。
空气中很快传来带着咸味儿的米香气,陆野的喉结上下滑动着,忽然在这种温柔乡里察觉到了某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空调的暖风开得很足,厨房里的水汽似乎也蔓延进了客厅,灯光下,齐燕白的身形修长而消瘦,白衬衫的颜色隐约和大理石台面融为一体,契合得仿佛他天生就应该属于这个家。
窗外的大雨依旧在下个不停,陆野轻轻眨了眨眼,在这种静谧而祥和的气氛里,察觉到了一点近乎泡沫般梦幻的幸福感。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丝细细的温泉水正顺着血管流进他的四肢百骸,那种滚烫的、熨帖的温度丝丝缕缕地环绕着他,最后盘踞在陆野的心口,正在一点一点地填满着他的心。
空气中水汽渐浓,温度也在悄无声息地向上攀升,陆野只觉得心口那种难以言喻的暖意正在以一种不受控制的速度鼓胀着,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原本对齐燕白的那些好感、感动、心疼以及怜惜终于被那池温水骤然搅乱,乱七八糟地搅作一团,最后融合出浓烈而滚烫的爱意。
就在这一刻,陆野心里那杆摇摇欲坠的天平终于彻底向一侧倾斜而去,再也没了转圜的余地。
电饭锅叮的一声发出提示音,齐燕白盛了半碗薄粥,连带着要吃的退烧药一起带回了卧室。
陆野身上的温度比下午时更高了一点,齐燕白微微皱紧眉头,小心地喂了他半碗粥。
“要不去医院吧?”齐燕白轻声说:“这么下去也不是回事。”
陆野烧得眼尾发红,眼前也湿润地像是覆着一层水膜,他反应了两秒才听清齐燕白的话,闻言轻轻笑了笑,摇了摇头。
“不用。”他咳嗽了几声,自己从齐燕白手里摸过药吞了,才接着说道:“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他心里有数,但齐燕白还是有点担心,闻言又喂了他半杯水,然后伸手摸了摸陆野的额头。
但齐燕白刚用热水洗了手,手上温度不准,试不出什么,于是一时着急,干脆倾身过去,用脸颊轻轻贴了下陆野的颈侧。
他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只蜻蜓点水一般地留下一点柔软而微凉的触感。
齐燕白微凉的呼吸喷洒在锁骨上,陆野只觉得心里轻轻一颤,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什么,就已经下意识伸出手,环住了齐燕白的肩背。
齐燕白微微一愣,轻声问:“怎么了。”
没怎么,陆野想。
他就是忽然有种冲动,想要干脆利落地跟齐燕白挑破那层早已经透光的窗户纸,彻彻底底地把面前这个人抓在手里。
“我€€€€”
陆野哑着嗓子挤出了半个音,但却没能说下去,就被一股极深重的困意卷住了。
齐燕白也不知道买的什么灵丹妙药,起效这么快,几乎也就几息之间,陆野就觉得自己眼皮子开始疯狂打架,沉得像是坠了秤砣。
他不太想在这种晕晕乎乎的状态里草率地表白,于是出口的话拐了个弯,变成了另一句。
“我太困了。”陆野轻声说:“……我先睡一觉,等我醒了,我有话跟你说。”
他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后半句话轻得像是喃喃自语,别说齐燕白,或许连他自己都没能听清。
话音刚落,陆野已经歪着脑袋靠在枕头上睡了过去,他的手臂从齐燕白身上滑落下来,被齐燕白早有准备地接住了。
空调的暖风呼呼地响着,陆野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齐燕白伸手捋了下陆野汗湿的额发,然后拉过他的手腕,在自己脸颊上轻轻蹭了蹭。
床上的人睡得很熟,齐燕白捧着他的手,就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过了半晌才低下头,轻轻地在他手腕上烙下一个吻。
“野哥。”齐燕白的声音轻而又轻,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你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呢?”
房间里一片安静,熟睡的陆野对这个疑问毫无所觉,他的呼吸轻缓又规律,胸膛一下一下地起伏着,发出清浅的呼吸声。
“我快等不及了。”齐燕白说。
第35章 “我可从来没见过他那么急。”
陆野睡前心心念念地想着要跟齐燕白说点什么,只是等他一觉睡醒时,却发现齐燕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他这一觉似乎睡过了整个晚上,现在外面天光大亮,雨后的清亮阳光顺着窗帘缝隙投射进来,在被子上留下细细的一道线。
屋里弥漫着香甜的早餐味道,床头柜上还放着半杯清水,陆野探着身子伸手一摸,发现杯壁上尚且带着微烫的温度,似乎是刚刚放过来不久。
水杯底下压着一张浅米色的便签,陆野从床上坐起来,抽出便签一看,才发现是齐燕白给他的留言。
“今天培训机构有早会,我先过去一下,一个小时就回来。”
或许是哄孩子习惯了,齐老师没在便签下写署名,只是画了个精巧的小颜文字。那个简陋的小人像笑眯眯地弯起眼睛,捧着个写着稍等的小气泡,看着格外可爱。
陆野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烧也退了,此时此刻看着那张便签,只觉得心情大好,忍不住扑哧一乐,顺手将其又黏回了自己床头的栏杆上,然后摸过手机,给齐燕白打了个电话。
齐燕白大约是还没到培训中心,电话接起得很快,配合着那边呼呼的风声,语气都显得有点急促。
“你醒了?”齐燕白温声问:“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我一会儿就回去,你要不再睡一会儿?”
“你别折腾了。”陆野掀开被子,赤着脚从床上下来,一边往卫生间走,一边笑着说:“我没事儿了,烧也退了,一会儿就准备上班去了。”
“真的没事?”齐燕白仿佛还有点担心,忍不住追问道:“你昨晚烧到三十八度呢。”
“真没事。”陆野总觉得这种对话衬得齐老师特别像温柔贤淑的小媳妇儿,闻言忍不住扑哧一笑,故意逗他道:“要不然一会儿我先去你那一趟,给你检查一下再去上班?”
“那还是算了,今天外面怪冷的。”齐燕白闻言轻轻笑了笑,果然没再提让陆野在家休息的事儿,只是问道:“对了,昨晚你想跟我说什么来着,你睡得太快了,我没听清。”
也没什么,陆野想,就是想问问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但他是个有点传统的人,对感情的开始异常看重,并不想把这句话隔着一台冷冰冰的手机说出来,于是只是笑了笑,卖了个关子。
“没什么。”陆野说:“等晚上下班回来再说吧。”
齐燕白并不知道他离自己想要的答案只有一步之遥,闻言只当是陆野又有什么安全通知要交代,于是也没太在意,嗯了一声,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
“对了,厨房里有早饭,吃了再去上班。”齐燕白说:“今天外面降温了,出门记得多穿点。”
“好。”陆野说:“都听你的。”
现在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陆野挂断了电话,先是舒舒服服地冲了个热水澡,然后拐弯进了厨房,在蒸锅里发现了齐燕白留给他的早饭。
他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享受过这种待遇了€€€€身边有人时时刻刻惦记,早上起来还能有口现成的热汤热饭。
透明的锅盖里粘着一层热腾腾的水汽,缀着虾皮的白粥被熬得软糯鲜香,陆野喉结一滚,当时就觉得饿了。
他坐在餐桌边一点点地吃完了齐燕白给他留的早饭,然后收拾了碗筷,临出门时 想了想,在手机上定了个晚间送达的花束外卖。
大约是情场得意,人也显得精神,陆野的好心情从早起一直持续到了上班,他踩着打卡的点进了办公室,心情奇好地冲着同事几个打了声招呼。
办公室里弥漫着豆浆油条之类的早点香气,姚星闻声从办公桌后抬起头,一边嚼着包子,一边习惯性地招呼道:“陆哥,你吃饭了没,一起来点?”
“不用,我吃过了。”陆野笑着补充道:“在家吃的。”
他整个人看起来春风得意,走路都带风,就算是个聋子都能听懂他语气里夹杂的微妙炫耀。
同事闻言一推转椅,高深莫测地给了姚星一个眼神,幽幽地道:“小姚,这就是你不对了,你陆哥现在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哪能跟我们这些单身狗同流合污。”
齐燕白昨天满世界找陆野,找得分局都知道了,姚星慢半拍地哦了一声,看着陆野的眼神瞬间就迸出了八卦的光。
“陆哥跟齐老师已经在一起了?”姚星问:“这么快?”
“不快也差不多了。”同事高深莫测地说:“你没听说过英雄难过温柔乡吗。”
他们俩一唱一和,愣是没给陆野插嘴的机会,陆野闻言好笑地轻轻踢了一脚同事的椅子,叫他滚蛋了。
“好好好,我滚蛋。”同事贱兮兮地说:“希望咱们能跟着蹭蹭陆哥情场得意的光,保佑今天安稳度过,别出什么破警情。”
治安队手里的几件麻烦案子已经紧赶慢赶地在上个礼拜都结束了,最近只剩下审人押人之类的后续工作,或许是同事的乌鸦嘴终于赶着灵了一回好事,大礼拜一的,整个上午都安安静静,无事发生。
午饭过后,陆野忙里偷闲地靠在椅子上歇了一会儿,顺手拨动了两下齐燕白送他的机械闹钟,正琢磨着要不要给齐燕白打个电话聊会儿天,就听见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嘈杂声响。
分局在工作日时不接处警,但接待来分局报案的群众,一周里总是时不时会闹腾这么几出,乱七八糟的什么名目都有。
陆野从椅子上坐直听了一会儿,只听楼下人似乎还不少,男声女声乱七八糟混作一团,尖锐的叫骂声几乎能直冲人天灵盖。
“多大仇啊。”同事一把扯下盖在脸上的报纸,挂着一脸被人从午睡中吵醒的郁气,没好气地嘟囔道:“快过年了都不知道积点德。”
说话间,楼下值班的辅警似乎已经维持住了秩序,叫骂声也逐渐减弱,消失不见。
几分钟后,询问完情况的辅警三步两步上了楼,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是两拨人打架,应该是情侣纠纷。”辅警汇报道:“男方把女方哥哥揍了,刚踹进了医院,听说断了两根肋骨。报警是女方报的,要告男方故意伤害罪。”
“嚯€€€€”同事震惊道:“这么大仇?因为点什么啊?”
“好像是因为男方被女方带人抓奸在床了。”说到这,辅警的脸色有点古怪,语气微妙地说:“还被拍了照片,所以恼羞成怒,就动手了。”
同事:“……”
这种离谱的狗血剧情几乎隔三差五就会在分局上演一出,陆野已经见怪不怪了,他闻言放下手里的机械小闹钟,推开凳子站了起来,说道:“我过去处理吧。”
楼下原本在争执的两拨人已经被分开了,跟着主角过来的“氛围组”被留在大厅,两个值班民警在挨个询问情况,而当事双方已经被安排进了两个不同的调解室,暂时冷静。
陆野从值班同事那接过笔录,一边翻着一边进了一号调解室,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屋里有个男声语气微妙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陆野?”
陆野微微一愣,抬头看向来人,目光触及的一瞬间,他就微微皱了皱眉,眼神瞬间冷淡下来。
这世界真是小到离谱,陆野想,他处理个警情都能遇见垃圾箱里的前男友。
“孙林?”陆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说道:“原来是你啊。”
他说着翻了翻手里的笔录,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说道:“几年不见,你还是死性不改€€€€又骗个姑娘不说,还跑出去找人约炮?”
“你在这工作?”孙林被他说破丑事,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他又像是找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紧走几步上前来,走到陆野面前,压低了声音说道:“哎,早知道你在这呢€€€€好歹也是旧相识,帮帮忙。外面那疯婆娘非说是我动的手,明明她哥也动手打我了,我充其量就是个正当防卫。”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盒烟,借着动作的遮掩顺势要往陆野兜里塞,被陆野一把隔住肩膀,挡开了。
“少来这套。”陆野说:“你最好老实点,这点事你说了不算,女方说了也不算€€€€等着调查结果和验伤报告吧。”
孙林自己理亏在先,闻言啧了一声,顿时急了,急切道:“你既然负责这案子,就不能给通融通融吗?”
陆野心说寡廉鲜耻的人真是走到哪都刷新人下限,当年他认识孙林的时候,对方还能装得人模狗样,结果现在几年不见,他居然已经混得这么不要脸了。
“我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觉得我可以帮你通融,不过我还是得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吧。”陆野语气很冷淡,公事公办地说:“我跟你认识,按理来说得避嫌,你有什么案件上的情况就不用跟我说了,跟之后来问话的警察说吧。”
他说着合上手里的笔录,转身想去楼上换同事下来,但还没走出一步,就被孙林紧随其后地一把拉住了。
“我告诉你,陆野,我今天到这个地步都他妈是你害的。”孙林的表情冷不防狰狞起来,他像是终于撕下了脸上那层友善的皮,整个人显得有点恶毒。他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说:“当年他妈的要不是你搅和黄了我的婚事,我至于又丢工作又丢脸,找外面这个母老虎吗?€€€€我跟你说,今天这事儿你要是不帮我摆平,你小心我把你的事儿都特么给你抖搂出去。”
“我?”陆野哼笑一声,问道:“我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