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对亲密关系的表达好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天生就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齐燕白下意识伸手环抱住了陆野的后背,在他想后撤的瞬间迎了上去,结结实实地吻住了他。
陆野微微一愣,但也没辜负齐燕白难得的主动,他搂紧了齐燕白的腰,不客气地撬开了他的齿关,把这个礼貌而温情的试探转化成了一个真正的吻。
从分局回家,要经过一条长长的滨江步道,现在天色已晚,水岸旁人丁寥落,只有滔滔江水从大理石桥栏旁奔涌而过,发出沙沙的沉闷水声。
齐燕白的后腰被抵在栏杆上,但陆野像是怕他硌得慌,于是用手背替他垫住了冷硬的尖角,只是温柔地搂住他,把他整个人扣在了自己怀里。
陆野掌心的温度好像也在逐渐蔓延开来,齐燕白霎时间觉得背后蒸腾起一股灼烫的温度,瞬间在他背上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热汗。
这个吻极尽缠绵,有那么一瞬间,齐燕白甚至觉得自己心里那种近乎于偏执的占有欲都被这个吻抚平了,他蠢蠢欲动的心仿佛也被安抚下来,驯服地收起爪牙,只剩下一片宁静祥和的幸福。
要是时间能停在这一瞬就好了,齐燕白忽然想,那样他就能永远沉浸在这种虚幻而美妙的满足里,不必向前走,也不用再想明天。
可惜时间如流水,过去就没法回来,齐燕白青涩的吻技很快就不足以支撑他澎湃的心绪,他在这种情感交锋中败下阵来,眼角因缺氧漫起一点暧昧的红色。
齐燕白心跳加速,眼前发晕,无意识地用力揪住了陆野的衣摆,说不清是想推开他,还是想把他拉得更近。
倒是陆野注意到了他的吃力,于是轻轻笑了笑,主动退出他的唇齿,很轻地在他唇角点了一下,放开了他。
冷风见缝插针地灌进两人中间,飞速地席卷走了最后一点热度,齐燕白轻轻喘息了两声,像是忍不住想要回味似的,用舌尖舔了舔自己湿润的唇。
陆野把他的小动作尽数收归眼底,他眸色一暗,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挑开齐燕白的外套的衣襟,将手伸了进去。
他的掌心轻柔地覆在齐燕白心口上,隔着一层修身的保暖内衣,轻而易举地摸到了他的心跳。
胸腔里那枚器官跳得飞快,像是下一秒就会撞破着薄薄的血肉,跳到陆野掌心里来。
“挺喜欢?”陆野松了口气,笑着说:“那看来我不用问了。”
“问什么?”齐燕白明知故问道。
“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男朋友。”陆野说。
齐燕白好像早就在等这句话似的,闻言连犹豫都没有,几乎在陆野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就干脆地说了声“好”。
他答应得太快太干脆,陆野忍不住讶异地睁大眼睛,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什么,忍不住扑哧一笑,心说齐老师这么老实的一个人,现在居然也会套人话了。
“齐老师学坏了。”陆野伸手替他拉上衣襟,半真不假地抱怨道:“会套路人了。”
陆野的表白确实在齐燕白的算计和引导之中,但他实在高估了自己随机应变的反应能力。从那一吻结束之后,齐燕白整个人就沉浸在了那种确定关系的满足里,整个人云里雾里头重脚轻,一时半会儿脑子里一片空白,反应能力无限趋近于零。
或许是过于紧张,也或许是心虚,陆野明明原本只是跟他开个玩笑,但齐燕白却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心里一紧,匆忙转过头去看他的表情。
“你生气了?”齐燕白问:“……那要不然换我说也行。”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陆野哭笑不得地攥紧了他的手,慢条斯理地替他抚平衣领,安抚道:“谁说不都一样么。”
“何况我早就喜欢你了。”陆野捏了捏齐燕白的手,轻声说:“嗯……之前是不确定你的心意,所以才一直没能挑明。”
“很早?”齐燕白意外地问:“有多早?”
“可能特别早吧。”陆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微微垂下头,唇角露出一点温柔的笑意,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像是正在顺着齐燕白的这个问题,追溯着记忆力某个闪闪发光的时刻。
“可能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陆野说。
“胡说八道。”齐燕白只当他是刚刚确定关系,所以想说点场面上的甜言蜜语哄哄自己,于是也没太在意,只是轻轻拍了他一把,顺势开了个玩笑:“那时候你明明对我特别冷淡。”
但或许每对新晋情侣都免不了要对“你到底是怎么喜欢我的”这个问题进行一点深入探讨,饶是齐燕白心知肚明陆野对他的“喜欢”里有多少是他刻意为之的,却还是不可免俗地对这个问题起了好奇心。
他一边说着“胡说八道”,却一边也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的哪一部分吸引了陆野,以至于让陆野愿意收拢羽翼,顺从他的心意,停靠在他的掌心里。
但出乎意料的是,陆野给了齐燕白一个完全没想到的答案。
“一个人想跟另一个人在一起,可能需要很多理由,我也不能免俗。”陆野说:“决定确定关系,并且长久地交往下去,可能是因为你是我喜欢的类型,也可能是因为你对我很好,还有可能是因为你适合我€€€€这都是理由。”
“但你要是问我是从什么时候对你第一次动心的,那就只有一个答案。”陆野说:“其实你生日那天中午我就见过你,那天我去接陆明明,正好看到你被一群孩子围在中间,你手忙脚乱的,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后来好不容易从人群里脱身出来,捧着一束学生送给你的花去旁边整理€€€€那束花一点都不精致,花花绿绿的,大小不一,配色还有点土,但是你很喜欢,还把它们一点点都整理好了。”
齐燕白微微一愣。
“那天天气不错,阳光撒在你身上,我觉得很好看。”陆野说。
那是一切好感的源泉,也是“齐燕白”这个人在陆野心中的底色,陆野不可否认自己确实在是否靠近齐燕白这个问题上动摇过,但那样单纯而微弱的心动却确确实实是从第一次见面就已经深埋下的种子。
可齐燕白那天根本没发现有人在看自己,甚至连那天的情形也记不太清了€€€€那对他来说只是工作日中的普通一天,除了要把陆明明送的礼物还回去之外,压根没什么值得记住的。
齐燕白有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他似乎在为这种“一见钟情”而欢喜,但欢喜的同时,却又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绪。
他自己也考虑过陆野究竟为什么喜欢他€€€€或许是因为他的示好,也或许是因为他的贴心,亦或是他不经意中表现出来的倾慕€€€€但这无论哪一点,终归都是有迹可循,齐燕白自己能够解释的。
可偏偏陆野给了齐燕白一个预料不到的答案,告诉他这一切实际上都开始于他的“有意为之”以前€€€€齐燕白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他一瞬间只觉得头脑里一片空白,比起欣喜,他更先感受到的是一种极尽陌生的无措。
他像是终于走到了人生中完全陌生的一片领域,原本的生活经验在这里全数作废,以至于齐燕白茫然四顾,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他心里蔓延生长,无声无息地攀爬缠绕在他心上,然后微微收紧,将他的整颗心拢在了其中,从中拧出一点又酸又麻的汁。
那种感觉太过于真实,齐燕白下意识伸手摸上心口,感受到了另一种陌生的心动。
但这次跟第一次那时完全不同,齐燕白没能感觉到任何亢奋的情绪,甚至恰恰相反,他只觉得整颗心空荡荡的,漂浮在半空中,像是踩不着地一样,令他感觉不安的同时,还夹杂着一种极陌生的失落。
可惜那抹失落消失得太快太急,转瞬即逝,没能被齐燕白及时捕捉到。
陆野平时是个做大于说的人,他坦坦荡荡,有什么就说什么,压根没发现自己的剖白后劲儿这么大,让齐燕白一直回到家门口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们俩今天在警局耽误了一会儿,又是步行回家的,比平时到家的时间晚了不少。
陆野白天出门前定的花早已经送到了,或许是因为没联系上收件人,所以那束花被歪歪扭扭地挂在了陆野的门框上,支棱着尾巴朝向电梯,看着可怜巴巴的。
“我就说应该回来再说的。”陆野把那束花从充当挂手的塑料袋里拯救出来,亡羊补牢似地捋了捋弯折的包装纸,转过身,顺手把花束塞进齐燕白手里,无奈地笑着说:“……送你的,本来想今天表白用,但现在只能当个庆贺礼物了。”
花束底下包裹着浸透水的花泥,触手沉甸甸,冰冰凉凉的,齐燕白露在外面的手腕被花束底下的水渍冰了一下,这才猛然间从之前那种云里雾里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眨了眨眼,看向了手里的花。
“……鸢尾花?”齐燕白纳闷道:“不是玫瑰?”
“你喜欢玫瑰?”陆野看了看他手里的花,说道:“我还以为你们艺术生不喜欢那么俗的€€€€再加上上次你不是画过这个,我以为你喜欢这个呢。”
他这么说,齐燕白才想起来,他第一次去警局“工作”的时候,曾经因为紧张,画过一朵小鸢尾花给陆野。
齐燕白自己也没想到,他那么久之前的随手一画居然会被陆野这么放在心上,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花,瞬间觉得自己捧的是一束大宝贝。
“没有不喜欢,喜欢的,就是有点意外。”齐燕白捧着手里这束花,低头轻轻嗅了嗅花纸上喷洒的香水气味儿,然后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说道:“特别好,我特别喜欢。”
他说着像是想证明自己真的喜欢,于是急匆匆地按开了自己的房门,踩着拖鞋进了屋,想要把这束花放在瓶子里养起来。
陆野抱着胳膊站在门口,好笑似地盯着他忙忙活活的背影看,直到齐燕白终于东翻西找地在家里找到个长颈瓶安置这束花时,他才笑了笑,开口叫了齐燕白一声。
“喜欢就好。”陆野说:“那你先收拾,我回去了?”
“嗯?”齐燕白回过头,下意识问道:“你这就回去了?”
“不然呢?”陆野笑着打趣道:“我今晚留下来?”
齐燕白虽然主动出击的次数不少,但到底没谈过恋爱,轻轻松松被陆野一招制敌,顿时噎住了,说“是”好像还没准备好,但说“不是”又有点舍不得。
他正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陆野却已经扑哧一笑,给他搭了个台阶下。
“跟你开玩笑呢。”陆野说:“不着急,慢慢来。”
陆野知道他不好意思,也没畜生到这么快就要登堂入室,于是没再逗他,只是招招手让他过来,然后隔着门框抱住他,低头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好了,不逗你了。”他说道:“晚安,男朋友。”
第38章 “怎么样,要不要我教教你?”
齐燕白又画不出东西来了。
但跟之前那种困兽一样的焦躁不同,齐燕白这次坐在画板前,面对着空空如也的画纸,心态居然出奇的平和。
铅笔的棱角被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按在虎口上,齐燕白盯着面前的画纸,脑海中的思绪开始无限发散。
走神间,他脑海里的一切好像都在逐渐淡化,所有的影像都仿佛顷刻间失去了颜色,到最后,就只剩下陆野层层叠叠的身影还清晰地伫立在原地€€€€有他第一次敲门时的模样,有他在夜色里与他沿着江边并肩而行的模样,还有刚刚在门口吻他时的模样。
那个吻像是某种锚点,轻而易举地唤回了齐燕白飘散的思绪,他眸光动了动,忍不住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额头被他吻过的地方。
那种轻柔的触感似乎还留存在他的灵魂深处,齐燕白的指尖顺着自己侧脸一路下滑,最后落在自己嘴唇上,回味似地摩挲了一下。
不够满足,齐燕白想,还不够。
那种由亲密接触带来的满足像是带有时效性,很快就随着陆野的抽身离去消失在了夜色里,齐燕白张口咬住自己的指尖,只觉得他的胃口非但没有被关系的确定填满,反而隐约冒出了新的苗头。
齐燕白有时候会觉得,他就像个永远不会满足的深渊,欲望无穷无尽。
陆野送的那束鸢尾花已经被插进了长颈瓶里,就放在画架旁边,齐燕白伸手拨动了一下湿润的花瓣,心里忽然之间有点后悔。
我刚刚就不该犹豫,齐燕白想,而是应该顺势把陆野留下来€€€€至于留下来之后要做什么,那不重要,反正总归比现在这样隔着墙各自独处要好得多。
这个念头一经升起,就像是蔓延开的病毒一样,顷刻间占据了齐燕白的思绪。他努力耐着性子坐了一会儿,想给陆野留一个青涩矜持的形象,可惜只坚持了三五分钟,他脑子里正在打架的两个小人就轻而易举地分出了胜负,叫嚣着让他赶紧顺从本心,别再挣扎了。
齐燕白脑海里天人交战,正犹豫着要不要付诸行动,放在画架旁边的手机就突然亮起屏幕,从社交软件里跳出了一条新的视频通话提醒。
齐燕白最开始还以为陆野跟他想到一块去了,结果看了一眼来电人的姓名,就兴致缺缺地拧了下眉,不情不愿地按下了通话键。
Ashley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很快出现在屏幕里,齐燕白把手里的画笔往笔筒里一丢,冷冷淡淡地问道:“什么事?”
“看到是我,很失望?”Ashley察觉到了他的不耐,于是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伸手在屏幕上轻轻点了两下,意有所指地笑着问道:“怎么……你不会在等谁的电话吧?”
齐燕白:“……”
齐燕白被她戳中了心事,难得地有些紧张,他的睫毛颤了颤,下意识避开了Ashley打量的目光,蹩脚地转移了话题,语气生硬地问道:“你今天起这么早,就是为了来关心一下我的私人生活?”
“那倒不是。”Ashley说着耸了耸肩,往后退了退,从画面外摸出一只烟盒,从里面抽出了一根细杆的女士香烟。
“我是来给你送好消息的。”Ashley说。
她不知道又去哪个国家度假了,此时此刻像是刚睡醒,头发蓬松,妆也没化,身上只裹了一件轻薄柔顺的真丝睡衣,勾勒出她曼妙优美的身材。
齐燕白隔着屏幕打量了她一番,只见她靠在一张满绣的布艺沙发上,整个人眼角眉梢都氤氲着一股餍足的风情,颈侧的吻痕鲜红刺目,落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就像一朵糜烂的木槿花。
“……恭喜。”齐燕白心里有了数,只当她是来炫耀一下“宠爱”,于是点了点头,公事公办地“祝贺”道:“看来你最近日子过得不错。”
“我不是说这个。”Ashley说着点上烟,吐出一口纯白的烟圈,在烟雾弥漫地朝着齐燕白眨了眨眼,笑着说:“你还记得你当年交给你父亲的那幅画吗?”
齐燕白当年给过齐哲不少作品,但能被Ashley用这种语气说出来的,就只有最后那一幅。
“记得。”齐燕白问:“怎么了?”
“前段时间,你父亲开画展,国内的某个副展厅临时缺一幅作品,所以参展人没过问他,就在画廊仓库里找了找,把你那副画拿去凑数了。”Ashley说:“但之后展出时,那幅画似乎被某个艺术评鉴家看上了,于是打电话过来,询问他这幅画的售价。”
原来如此,齐燕白想,当时他还奇怪,明明齐哲是那么个眼里不揉沙子的性格,怎么会容忍自己不满意的作品出现在展厅里……合着最后是因为这个。
“大约是因为有人问 ,所以上个星期,你父亲把那幅画收了回来。”Ashley说:“他在画室看了好几天那幅画,然后忽然打电话给我,问了我你的近况。
齐哲骨子里就没有父子亲情这个概念,想让他想起某个孩子,那就只能是一个原因。
果不其然,Ashley眼角眉梢都带上了几分喜色,她弹了弹烟灰,神情愉悦地说:“他说让我问你,如果最近没什么事,可以回国一趟,陪他一起吃个饭,见见圈内的朋友。”
大概所有少年时期被父母打压过的孩子都幻想过有朝一日能翻身做主,狠狠地回击一下长辈当年的漠视和“有眼无珠”,齐燕白刚离开家那两年,也会时不时做点不切实际的梦,满足一下他当时难以自愈的自我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