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齐燕白垂着眼笑了笑,轻声说:“小朋友最后和小白兔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了森林里。”
童话故事总是美好的,它们明媚,阳光,带着不切实际的美满,就像是洒在塑料冰淇淋上的星星糖,让人哪怕知道是假的,也不忍心拆穿。
陆明明伴随着想要的答案安然睡去,齐燕白冲着陆文玉笑了笑,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卧室,顺手带上了陆明明的卧室房门。
一楼客厅里静悄悄的,齐燕白下楼时,发现陆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画架面前,正在手欠地在陆明明的“大作”上删删改改。
可惜陆警官的绘画水平跟陆明明不相上下,他用铅笔在画纸上描出了个肢体不协调的火柴人,看着也没比陆明明原本的主角好到哪去。
齐燕白对他相当纵容,见状也没阻止他“搞破坏”,而是安安静静地走到他背后,微微弯下腰,从身后搂住了陆野的腰,把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野哥。”齐燕白轻声叫他。
“哄完孩子了?”陆野自然地偏过头亲了他一口,笑着说:“那小丫头片子缠着你讲什么故事呢,这么老半天才下来。”
“普通的童话故事。”
齐燕白笑了笑,把刚才讲给陆明明的故事复述了一遍给陆野听,可惜陆警官没什么维护童话的浪漫之心,听完结局挑了挑眉,说道:“可是主角一点都不怀疑吗?”
“怀疑什么?”齐燕白愣了愣。
“魔法森林是哪来的,又为什么有取之不尽的美食和阳光。”陆野说:“而且连着撞见三只小白兔也太巧了,这别跟七仙女一样,是个披着童话皮的拐卖故事吧。”
“你觉得不好吗?”齐燕白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幸福、美满,像童话。”
陆野心说那当然不好了,要他是主角,他在森林门口看见第三只小白兔的时候肯定原地返回,立马报警,然后把这群诱拐拐卖小朋友的兔子团伙一网打尽。
但齐老师是个每天面对美满和创造的幼儿之友,还怀揣着点童话之心很正常,陆野没敢用自己浅薄而“小人”的成人思维去撩拨他,见他问得一本正经,于是连忙拐了弯,哄他道:“谁说的,我觉得挺好的,幸福生活嘛。”
齐燕白也说不清自己这个问题究竟有没有试探的意思,但他显然被这个答案取悦了,连眼睛都亮了亮,忍不住收紧了环着陆野的手臂,小猫一样亲昵地蹭了一下陆野的脸,说道:“对了,你在画什么?”
“没什么。”陆野画功极差,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在“创作”闻言挠了挠脸,尴尬道:“我看她画了一堆小朋友,就想把你也加上。”
齐燕白扑哧一笑,干脆就着这个姿势握住陆野的手,引导他在纸上落了两笔。
他的胸口紧贴着陆野的后背,一呼一吸之间,都仿佛跟陆野连接得更加紧密,陆野感受着他近在咫尺的温热呼吸,忽然就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他捏着铅笔的手指无意识放松了一点,眼神从画纸上逐渐挪到齐燕白的侧脸上,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捏住了齐燕白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向了自己。
齐燕白微微睁大了眼睛,还没等问一句怎么了,陆野就往前凑了凑,吻住了他的嘴唇。
齐燕白吓了一跳,含糊道:“怎么突然€€€€”
“不突然。”陆野轻声说:“上次我就想这么干了。”
他说着闷声笑了笑,笑意像是含在胸口间,震得齐燕白的胸口也在微微发麻。
“齐老师。”陆野轻轻咬了一口齐燕白的唇瓣,轻声问:“你是不是那时候就喜欢我?”
齐燕白眸光动了动,显然也想起了“上次”是什么时候,他耳尖红红,顿时觉得进退两难,握着陆野的手松也不是,握紧也不是。
但陆野却像是想把确定关系时没问够的问题都补上似的,一把攥住齐燕白的手,略微用了点力,又咬了一口他的舌尖,逼问道:“究竟是不是,嗯?”
齐燕白被他逼问得耳根通红,呼吸也渐重起来,左右摇摆了很久,才下定决心,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嗯”来。
陆野笑了笑,正想再说两句什么,就听见自己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这还没到晚上拜年的时候,陆野微微皱了皱眉,于是只能遗憾地放开齐燕白,只见缝插针地又吻了他一下,这才捋了捋他被自己蹭歪的家居服领子,从画架前站了起来,一边拿着手机往阳台去,一边自然而然地把位置让给了齐燕白。
齐燕白坐在画架前目送着陆野走远了两步接起电话,只见对方的神色在短短两句话之内变得严肃起来,他微微垂着头,嗯、啊地应了两声,说了句知道了。
齐燕白一边分心听着他的电话,一边笔尖动了动,在火柴人边上添上了只不起眼的小白兔。
电话那头大概是分局打过来的,从陆野的态度来看,前后应该换了两拨人,拢共说了三分多钟,其中大部分时间陆野都只是听着,只是偶尔才应一两声,示意自己明白了。
说话间,陆文玉也安顿好了陆明明从楼上下来,她站在齐燕白身边,等着陆野打完电话折返回来,才担心地问了一句:“工作上有急事?”
“是工作,但不是急事。”陆野朝他俩笑了笑,说道:“是年后的安排,不耽误晚上包饺子。”
第46章 “你不会的,我都可以教你。”
陆家是本地人,按理来说生活习惯应该很偏向江南风格,但陆家过年的习惯却颇有些南北糅杂的意思,厨房里准备着四碗八碟,饺子皮和滚好的汤圆各占半壁江山,被两个精巧的小竹筛子分得很开。
“我爸祖籍是北方人,年轻时候工作调动过来的。”陆野把盛着饺子馅的不锈钢盆放在齐燕白面前,趁着陆文玉去洗手的功夫跟他解释道:“所以我家以前过年的时候就一向是大杂烩,饺子汤圆什么都有。”
“后来我和我姐虽然离开家了,但生活习惯还是养成了,所以过年时候也会稍微包点饺子,解解馋。”陆野说着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我先跟你提个醒,一会儿等她回来了,你可别提这件事。”
“为什么?”齐燕白纳闷地问。
“因为她不爱听。”陆野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我们俩毕竟是被赶出家门的,所以她一直很讨厌把自己跟那边扯上关系,也一直竭尽全力地想把自己跟他们分割开。”
或许是逃离原生家庭的孩子都有这种烦恼,他们一边渴望跟自己厌恶的原生家庭割席,可另一边又无可避免地被它们所影响。生活习惯、处事观念,还有思想性格€€€€这些由原生家庭赋予的一切就像是附骨之疽,早已在成长的过程里跟骨血长在了一起,难以拔除。
陆文玉或许未必不知道这些,但她还是宁可逃避,也不想直面自己讨厌的一切。
齐燕白暂时还不能理解这样细腻又痛苦的挣扎,而且相比起陆文玉,他其实更在乎陆野的想法。
“那你呢,野哥。”齐燕白歪着头看向他,说道:“你不讨厌他们吗?”
“没这个必要。”陆野笑了笑,把一个个面剂子码放在案板上,然后往桌面上撒了点干粉,说道:“我是自己选的,怨他们干嘛?”
齐燕白从短短一句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他眸光动了动,刚想再问,却见陆文玉擦着手从客厅那边走了回来。
陆文玉一到过年时候心情就起伏不定的,陆野不敢惹她,齐燕白也识趣地没有追问,只是默契地跟陆野一起转移了话题。
“这个怎么包?”齐燕白捻着陆野擀好的皮端详了一会儿,没敢贸然下手。
齐燕白是国外长大的,虽然爹妈都是说国语的华裔,但他们家家庭环境特殊,从来就没什么热热闹闹的年节可过。
他对这些合家欢的东西一窍不通,所以应邀来过年之前突袭补了不少课,可惜陆家特立独行,齐老师准备好的东西一点都没能用上。
陆野大概没想到齐燕白厨艺高超,却不会包饺子,闻言用手支着擀面杖,笑着问道:“不会弄这个?”
饺子皮柔软轻薄,捏在手里顺着虎口往下直滑,齐燕白试着捏了一个,形状倒是还好,可惜力气使得不够巧,肉馅从边缘一角挤了出来,顺着手背掉在了桌面上。
“不是很擅长。”齐燕白有点懊恼,他放下手里那个破皮的“不规则物体”,抽了张厨房纸擦干净桌面,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小时候不过年,所以从来没弄过这个。”
陆野脸上的笑意微微淡去,显然也想起了齐燕白那让人一言难尽的童年。
在原本应该欢声笑语的日子里想起往事,总归不是什么好体验,过了半晌,陆野才又笑了笑,语气轻松地道:“没事,这有什么难的。”
他说着用脚尖勾过一只凳子,顺势坐在了齐燕白身边,从背后搂住了他,往他手里放了一张刚擀好的面皮。
“少放点馅,捏住就行。”
陆野托着齐燕白的手,一点一点地引导他用力,他的体温比齐燕白略高一点,手心的温度贴在手背上,显得格外滚烫。那种热辣的温度顺着相贴的肌肤流进四肢百骸,留下一片细密的痒意。
手背上很快传来明显的按压力道,齐燕白微微松开手,一只滚圆的饺子就从他手心里滑落出来,啪地躺倒在了洒满白面的案板上。
“看,简单吧。”陆野没放开齐燕白的手,为了省劲儿,他干脆把下巴搁在了齐燕白的肩窝上,整个人紧贴着他,又从旁边捻起了一块面皮。
“燕白。”齐燕白听见陆野的声音从近在咫尺的身侧传来:“其实说实话,我一直挺心疼你的€€€€觉得你小的时候过得不容易。”
“我本想安慰安慰你,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没有什么必要。”陆野手下的动作没停,他握着齐燕白的手又捏好一只饺子,继续说道:“因为就算没有人安慰,你也已经长这么大了,还长得挺好的。”
齐燕白其实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安慰,他提起这个话茬,原本最多就是想在陆野面前巩固一下自己弱势的形象而已,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盯着手里一个个成型的小白饺子,听着陆野轻声细语的哄他,却真的莫名地生出一种自己“很了不起”的错觉。
“你小时候具体怎么生活的,我也不太清楚。”陆野说:“但我想跟你说,那些事儿其实都不重要了。你长大了,以后的日子是要跟我过的。”
“会什么也好,不会什么也好,都没关系。”陆野握着他的手,把刚刚捏好的几只饺子一个个码在盖帘上,认真道:“你不会的,我都可以教你。”
齐燕白微凉的手背已经被陆野捂暖了,他们俩离得那么近,近到连呼吸和温度都可以交缠在一起,齐燕白侧头看了一眼陆野,恍然间有种自己正在跟他骨血交融的错觉。
陆野的眼神温柔而宁静,他看着齐燕白,眼里好像盛着一汪深沉的海,拥有着无限的包容之心。
齐燕白抿了抿唇,只觉得自己胸腔里忽然有什么爆裂开来,促使着他往前一步,吻住了陆野。
说来神奇,陆野好像明明也没有说什么惊天动地的情话,但齐燕白看着他,却觉得好像整个世界都被他一起蛊惑了,瞬间蔓延出五彩斑斓的颜色。
客厅里的电视音响热热闹闹地放着往年春节联欢晚会的回放,那些陌生而吵闹的笑声瞬间盈满了偌大的房间;厨房里的汤盅已经滚了第二遍,虫草的香气顺着热气蔓延在空气里,带着一点微苦的香甜气息。
陆文玉把茶几上散落着的瓜子壳哗啦哗啦地收进了垃圾桶里,动作间不小心碰翻了旁边的干果盘,花生和榛果散落一地,盘底溢出了干燥而呛人的灰尘气味。
齐燕白眨了下眼,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就像是误入仙境的爱丽丝,被兔子先生引诱着一脚踏空,从此落入了光怪陆离的新世界。
但好在新世界阳光明媚,有让人安心的爱人和暖热的汤,所以“爱丽丝”毫无挣扎地沉溺了下去,放任自己留在了这里。
真神奇啊,齐燕白想,陆野就像是童话本身,拥有着让人难以拒绝的魔力。
陆文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识趣地从客厅离开了,甚至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出现,只是晚饭前才从楼上下来,揶揄地打量了齐燕白和陆野好几眼,直到把齐燕白看的耳根发红,才笑眯眯地移开目光,转而去打趣陆野。
“下午干正事儿了没?”陆文玉笑着说:“没只顾着谈恋爱吧?那咱们可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陆野脸皮可没齐燕白那么薄,他迎上陆文玉的目光,一伸胳膊把齐燕白拦在自己身后,大咧咧地说:“没事,来不及就出去吃,反正家里有大户。”
“去你的。”“大户”本人笑着骂道:“一会儿就给你喝西北风。”
陆文玉是吃过苦的,哪怕近些年身价上涨,手艺也依然相当利索。她和陆野配合着打扫了厨房里的所有半成品,有条不紊地把所有材料下锅,厨房里火气燎人,炸出激烈的油香味儿。
齐燕白本来还想帮忙,但被陆野挨着肩膀推出去了,只塞给他一碗刚出锅的炸小丸子,让他如果闲着没事儿,就站在旁边给自己喊喊加油。
“要不要脸。”陆文玉嫌弃道:“切个菜还得人陪。”
齐燕白被陆文玉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但陆野却相当坦然,非但没觉得难为情,还当着陆文玉的面,光明正大地从齐燕白手里叼走了一枚小肉丸。
陆家的习俗跟本地不同,大年三十晚上不出门,所以连带着晚饭也吃得晚。
晚上十点多,吃完晚饭,陆野带着陆明明去院子里放烟花,齐燕白本来也想跟去,但走到门口,又被陆文玉叫住了。
“齐老师。”拎着一瓶红酒和两个酒杯,朝齐燕白笑了笑,说道:“咱们聊聊天?”
齐燕白不喝酒,他对这种能让人失控的东西没什么兴趣,但鉴于这是陆文玉第一次以“家人”的身份对他发出邀约,所以齐燕白想了想,没有拒绝。
二楼的小阳台上开着室外电暖气,陆文玉意思意思给齐燕白倒了半杯红酒,然后塞上了瓶塞。
从二楼阳台望下去,正好能俯瞰整个别墅的前院,陆野和陆明明穿着整齐,正在一左一右地把一箱烟花摆正,陆文玉靠着栏杆晃了晃酒杯,突然开口道:“其实我不喜欢过年。”
齐燕白转头看向她,给了她一个恰到好处的疑惑眼神。
“下午的时候,小野跟你说了我家的事吧。”陆文玉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凉凉的,看起来有点冷淡:“我就是被爸妈大过年撵出家门的€€€€他们是非常偏执的重男轻女的家长,所以我刚满十八岁,他们就要求我出去打工,自立门户了。”
这部分故事齐燕白曾经听陆野讲过,但既然陆文玉想说,他不介意再听一遍。
“后来又过了两年,小野也出来了。”陆文玉顿了顿,问道:“他跟你说了这个吗?”
“说了。”齐燕白乖乖回道:“他说他出柜,所以被撵出来了。”
“那他跟没跟你说,他为什么要在那时候出柜?”陆文玉问道:“他那时候那么小,其实完全没必要,别说十五岁时候能不能让人看清自己的真实性取向,就算摊他早熟,他也明明可以瞒着爹妈,瞒很久很久,直到自己能自力更生。”
对啊,齐燕白微微一愣,心说为什么。
陆文玉好像看出来他的疑惑,她没有卖关子,很快把这个话题接续了下去。
“为了我。”陆文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