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驯养 第57章

陆野听着他的脚步声在客厅来来回回,过了几分钟,外面的房门发出一声轻响,机械锁芯随之闭合,彻底反锁了房门。

齐燕白走了,陆野想。

他原本飘忽的心随着关门声彻底沉淀下来,陆野感觉自己的心跳速度从快到慢,最后随着他的呼吸频率渐渐稳定下来,重新变回了和缓的节奏。

房间内彻底安静下来,一时间只能听见陆野自己的呼吸声,他定定地在床上躺了几分钟,确定齐燕白是真的走了,这才翻身坐起来,扒开自己右手上的固定,在夹板和绷带的间隙里摸了摸,然后略一用力,从里面抽出了一根极细极韧的铁丝。

第88章 他骗我,齐燕白想。

当初把铁丝藏进夹板的时候,陆野也没法确定齐燕白会不会真的对他做出什么过激行为,只是心血来潮,突然想给自己的“高危计划”添上一重保障。

€€€€现在看来,他的第六感果然十分有效,这重“保障”添得真是极其必要。

那根铁丝又细又韧,拉出来足有十多厘米长,陆野屈膝坐在床上,熟门熟路地把铁丝弯成一个不规则的弧形,然后拨动了一下手里的金属锁,把铁丝伸进了锁芯里。

基层民警们总是在跟各种各样的犯罪分子打交道,其中罪大恶极的有,但小偷小摸却更多,这些人量刑不重,但屡教不改,多进宫的情况时有发生,早年间世道不好,甚至有惯偷进多了局子,反而跟民警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的。

陆野这一手绝活就是几年前下派出所的时候跟个老民警学的,听说是洗心革面的“神偷”所传,堪称百试百灵,除了防盗门那种复合锁之外,普通的扣锁几乎是一捅一个准。

他手稳,心态更稳,只过了短短十几秒,手上的锁芯就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碰撞声,紧接着锁扣自动弹开,半环形的锁扣从铁链上滑落下去,无声地掉在了床铺上。

陆野如法炮制,把剩下几个锁扣挨个解开,前后不过两三分钟的功夫,就彻底恢复了自由。

带惯了脚镣,现在猛然重获“新生”,陆野还有点不大适应,他轻轻动了下脚腕,感受了一下骤然失去的重量,只觉得有种轻飘飘的错觉。

但他没有太长时间去体会这种变化,齐燕白随时可能回来,他只能抓紧时间。

大门是智能防盗锁,齐燕白只要出门就会自动反锁,除非用上破拆机,否则从正门走出去是不大可能了。

陆野清楚这一点,所以也不去做无用的尝试,他目标明确地迅速地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找不到自己的手机,就直接了当地干脆放弃,转而走回了卧室,从衣柜里翻出了一套自己很久前落在齐燕白家的衣服。

这身衣服是夏装,但陆野暂时也没别的可选了,他动作飞快地换好衣服,把T恤下摆紧紧地扎在腰带里,紧接着大步流星地走向阳台,抬手推开了阳台窗。

露天阳台的栏杆被冷风吹得冰凉,陆野单手握上去,临走前脚步一顿,还是忍不住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空荡荡的卧室。

时隔多日重获自由,陆野本该觉得开心,但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却异常平静,甚至还夹杂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陆野知道,他这么一走,齐燕白必然接受不了。

但饶是如此,陆野也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恋爱应该是平等且互相尊重的,绝不应该隔着“掌控”过日子。齐燕白要的安全感他可以给他,但绝对不能以齐燕白想要的方式。

所以这次离开,他除了要解开自己手上的锁,还得打破齐燕白心里那把锁。

他得彻底打破禁锢着齐燕白二十多年的那条锁链,让他的世界变得天翻地覆。

空气中的水汽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凝结成雨,丝丝缕缕地落下来,齐燕白巡视课堂的脚步微微一顿,忽然莫名地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那种不安异常模糊,不算尖锐,也暂时难以激起他的情绪起伏,只是像外面这场春雨一样,淅淅沥沥,绵延不绝。

齐燕白下意识转头看向窗外,之间临街的玻璃窗上已经覆上了薄薄一层水渍,水滴顺着玻璃丝丝缕缕地滑落下来,留下一道又一道蜿蜒的痕迹。

怎么了,齐燕白担忧地想,是野哥在家里怎么了吗。

他习惯性地就想联络陆野问问情况,但摸出手机才想起陆野的通讯设备早被他收走了,于是又犹豫地放下手机,想着一会儿干脆提前五分钟下课,避开外面那些会抓着他问东问西的学生家长,趁早回家。

他打定了主意,下课前趁着没人注意,跟助教打了声招呼,就从后门走了。

前台姑娘见他提前下楼,有些纳闷,忍不住叫住他,小声问道:“齐老师?您不留下看一下这周的作品点评吗?”

“不了。”齐燕白朝她笑了笑,态度温和却不容拒绝地婉拒道:“我确实家里还有急事,麻烦帮我记下请假。”

他这段时间一直是请假状态,前台姑娘哦了一声,也没起疑,点了点头,在他的考勤表上画了个“课时出勤”的符号。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路面上的浅洼里寄了一层薄薄的积水,齐燕白撑起伞,低着头脚步不停地往家附近的超市走去。

陆野不挑食,但有很明显的偏好,齐燕白在海鲜区称了两斤活虾,然后想了想,又拐去旁边的肉食区,买了两斤牛肉。

齐燕白心里一边盘算着晚餐的菜色,一边期待着工作结束后的二人世界,丝毫不知道陆野已经给他留下了个巨大的“惊喜”。

他脚步轻快地回了家,一推开家门,还没来得及喊陆野的名字,却忽然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空旷。

那是一种非常玄妙的感觉,明明客厅里的一切都跟他出门时别无二致,但齐燕白就是莫名地觉得家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凭空抽走,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一时间静得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

他心里咯噔一声,整颗心都止不住地下坠,胸口像是被人凭空挖了个大洞,冷风呼呼地从中穿过,只留下一片凉意。

齐燕白手指无意识地一松,装着活虾的塑料袋啪地落在地上,袋子里的水顷刻间撒了一地,活虾满地乱蹦,溅起一股湿淋淋的腥气。

可齐燕白对此视而不见,他的心跳飞速加快,但人却像是陷入了某种应激僵直的状态里,木然地往屋里走去,连鞋都没顾得上换,只是跌跌撞撞地走到卧室门口,伸手按住了门把手。

冰凉的金属如刀一样在他掌心留下锋利的凉意,齐燕白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莫大的悲凉,好像他不用开门,就已经先一步得知了真相。

他说会等我回来的,齐燕白固执地想。

这个念头深深扎根在他脑海里,他很想说服自己相信,但可惜这念头就像一株浮萍,看似坚固,但轻轻一拨就碎了。

门缝处传来呼呼的冷气,齐燕白整个人像是被凭空撕裂成了两半,一半还固执地相信陆野不会骗他,另一半却已经残忍地看清了一切,先一步陷入了被背叛的痛苦之中。

他骗我,齐燕白想,他从来就没想过留下。

这个念头顷刻间打破了齐燕白所有的妄想和期待,瞬间把他扯进了血淋淋的现实里。

他闭了闭眼睛,像是疼到极致似的,断断续续地抽了口凉气,然后手腕微微一动,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一刹那,伸手按下了冰凉的门把手。

卧室门向内滑开,齐燕白在门口站定,他看见屋内的大床上空空如也,原本应该锁着陆野的锁链蜿蜒扭曲地垂落在床边的地板上,就像两条已经僵死的蛇。

阳台的窗户打开着,冷风呼呼地灌进来,雨丝已经打湿了阳台旁的一小块地板,水渍顺着木纹纹路蔓延开来,缓慢地、冰冷地攀上地毯的边缘。

第89章 陆野不见了。

陆野不见了。

齐燕白不知道陆野是怎么做到的。

似乎就像那些大型的古早逃脱魔术一样,不管条件多么苛刻,情况多么离奇,只要幕布一遮一拉,地上就只会剩下一条空空如也的锁链。

陆野就像日出后的美人鱼,春天来临的雪娃娃€€€€总之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他就像从没有出现过一样,变成泡沫,变成水渍,无声无息地从齐燕白的视线范围内消失了。

齐燕白不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他看着地上被人为打开的圆铐,忽然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疯了。

他真的得到过陆野吗,齐燕白费解地想,还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发疯的幻想。

他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恍惚,直到他下意识伸手摸进兜里,指尖碰到了陆野的手机,这才险而又险地拉住了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没有彻底陷入那种旋涡一样的自我怀疑里。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地板上晶亮的水渍已经蔓延进来,地毯边缘被水打湿,显出阴影一样的灰色。

齐燕白定定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木着一张脸,抬脚向屋内走去。

他心里到底还是不肯死心,想看看陆野离开前会不会给他留下什么€€€€无论是纪念也好、还是只言片语也罢,不管里面写的是谩骂还是威胁,亦或只是平静的告别€€€€哪怕是更加决绝的永别,对他来说好歹都是一点慰藉。

但什么都没有,除了陆野换下来的睡衣歪歪扭扭地搭在床边之外,房间里没有他留下的任何东西。

他看起来走得非常平静,房间内的一切都安稳地待在原地,除了大开的阳台窗象征了他的去向之外,屋里的一切都跟齐燕白走之前别无二致。

没有重获自由的兴奋,也没有被囚禁多日的怨恨,他就像已经彻底不在乎齐燕白,也觉得没必要在无所谓的地方分出精力似的,走得潇潇洒洒,干脆利落,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给齐燕白留下。

爱不见了,恨也没有,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地方,仿佛离开一个普普通通的出差地,没有留下一点留恋。

齐燕白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

他的整颗心都被一种复杂而饱胀的情绪填满了,他一方面不可控制地为了陆野的漠然和背叛生出愤怒、生出怨恨,但另一方面又悲哀地知道,陆野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他冷静、锐利、傲气,原本对待陌生人就是疏离而警惕的,齐燕白最初就是被陆野身上这种气质所吸引,现在他只不过是收回了留在齐燕白身上的所有优待,让一切回归原点而已。

外面的雨还在下个不停,窗帘被冰冷的风吹得一起一伏,齐燕白垂着眼看着空荡荡的床铺,脑海里忽然想起了他当时离开齐家时,他名义上的“妹妹”给他的“临别赠言”。

那是个还没成年的孩子,刚满十一岁。齐哲的情人众多,不是所有人都像Ashley那样看得开,女孩的母亲是个爱情至上的理想主义者,爱上齐哲之后痛苦万分,虽然最终还是忍不住替他生下了孩子,但对于这个代表着背叛的结晶却怎么也爱不起来。

女孩在她身边养到十岁,被养得性格孤僻又扭曲,但又有着与生俱来的色彩天赋,最终凭借着一手出神入化的色彩搭配,成功地被齐哲接回了家门。

不过她回家的时候离齐燕白离开已经不远,齐燕白跟她没什么交集,只是在离开前收拾行李的时候,对方不知怎么知道了消息,居然特地来跟他道别。

“你要离开这吗。”她赤着脚,站在房门边上,一双浅金色的眼睛静静地盯着齐燕白,语气古怪地说:“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对。”年轻的青年头也不回,平淡地嗯了一声,说道:“再也不回来了。”

“这不可能。”金发碧眼的早慧女孩用一种近乎渗人的怜悯眼神看着他,静静地说:“你迟早还会回来的。”

“因为我们都是怪物。”她幽幽地说:“怪物是不被其他人接纳的。”

齐燕白不像其他兄弟姐妹那样,或疯癫或狂热,所以曾经对此不屑一顾,只当对方在说疯话,但直到刚才,他恍惚间突然想起这句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或许说得对。

他的兄弟姐妹们别扭又疯狂,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野明明曾经那样真心实意、毫无保留地爱过他,但却被他自己搞丢了。

那种隔着雨幕的痛苦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就像是用钝刀子凌迟,虽然痛感并不尖锐,但那种连绵不断的剐蹭还是把心尖上的软肉磨得血肉模糊。

陆野看到一半的砖头书还躺在枕边,书页里夹着被当做书签的便利贴,齐燕白的余光扫过便利贴上的手写标记,心尖登时像是被人拧了一把,疼得他喘不过气。

昏黄的夜灯下,曾经无数次肌肤相贴的耳鬓厮磨还历历在目,不知道是陆野演技太好还是他太傻,曾经有那么无数个瞬间,齐燕白是真的觉得,陆野虽然生他的气,但也不是对他完全没有感情。

陆野还是会抱他,会亲他,会在他情绪崩溃的时候拉他的手,一点一点地吻掉他鬓角的冷汗。

齐燕白一直以为这是陆野即将被他打动的征兆,可现在看来,那些亲昵、纵容,还有所谓的“心照不宣”,其实都是假的。

陆野的心志从没被软化,也从来没动摇过,他或许一直都在冷眼旁观,然后谨慎而冷静地评估着齐燕白的改变,借机寻找着最好的逃跑时机。

这种被欺骗的愤怒和失望无处排解,齐燕白只要一想到这段时间来陆野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为了逃跑的忍辱负重,他就觉得委屈,觉得愤怒,几乎有一种要把所有作品都撕毁的冲动。

但别说画着陆野的肖像,就连客厅里贴着的那副被“枪手”创作出来的“处女作”齐燕白都没舍得撕,他愤怒到最后也只是摘下了画架上自己那幅刚打了底稿的半成品,一点一点地把那张纸撕成了碎屑。

纷扬的纸片掉落在地,可齐燕白却丝毫没觉得轻松。

他想要发泄,却又由内而外极其疲惫,整个人都快被那种模糊却沉重的痛苦压垮了,连呼吸都觉得难过。

他脑子里好像一瞬间闪过了千万种情绪,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在想,过于复杂的情感浪潮顷刻间冲垮了他所能承受的范畴,他的自我保护机制噌地上线,顷刻间切断了他的一切感知。

齐燕白就像是一台被迫断电的电视机,只一瞬间的功夫,脑子里只留下一片空空如也的空白。

€€€€就像他推开门时,面对的一室空旷一样。

他神色木然,静静地坐在沙发里,一时间什么也不想去想€€€€明明他还可以挣扎一下,比如联系警局,亦或是联系陆文玉,哪怕会打草惊蛇被提前抓进监狱,他起码也能得知陆野的消息。

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他只是雕塑般地坐在原地,任由那种沥青一样黏腻沉重的情绪缓缓从脚下升起,然后沼泽似地攀在他身上,一点一点地吞没了他。

齐燕白不知道自己在客厅里枯坐了多久,窗外的雨由小变大,但又渐渐减弱,一下午过去,地上活蹦乱跳的鲜虾死了大半,剩下的一小部分奄奄一息地躺在水渍里,时不时回光返照地蹦€€一下,然后啪地摔回瓷砖上,彻底不动了。

屋里的光线渐渐变得昏暗下去,直到沙发上那尊“雕塑”马上就要沉入黑暗,外面的走廊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到近,最后停在了门外。

紧接着房门轻轻一响,似乎是有人从外拨动了密码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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