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替身到了该用你的时候却不好好做替身。
替身、替身。
黎衍成知道他心底最深的恐惧,最痛的软肋。
“小也,我是你哥,我也不会真的想要害你。”
黎衍成当然知道他这番话杀伤力有多大,他看着黎江也的样子就知道了,可他的目的不在于此,他的目的在于摧毁黎江也面对着他时的斗志,于是他适时地放柔了语气:“我知道让你这样认,心理上是很委屈,但你要为我们家想一想,我是在选秀、而且眼看着马上就要成为明星了,我如果去认,那种代价根本是没办法承受的。而如果你去认了,对你又有什么大的代价呢?你是个素人,这种连轻伤都没有的打架不过是小事,谁会管你?你学校大概率理都不会理,你仔细想想综合起来的利弊,你去替我认,就是最好的结果。”
黎衍成自认为自己这番打压再怀柔的说辞已经是天衣无缝,他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是黎江也也都要被说服了。
可黎江也依旧站在那。
黎衍成这一刻忽然意识到,好像黎江也从和他开始对话起,就一直站在那一个位置,从头到尾动都没有动一步。
黎江也终于开口的时候,几乎每一秒钟能感觉到喉结正在痛苦地微微颤抖,他几乎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将自己的肉身和精神都凝聚在一起,可他忍住了那种痛苦。
“我还是那句话,谁做的事,谁去认。我是喜欢谢朗,我想尽办法想要和他在一起,我认,但这和你现在的事没关系。”
“黎衍成,”黎江也正正地面对着黎衍成,一字一顿地说:“无论你以后是不是明星,你记住,这世界上不存在放在明星身上承受不了、普通人就活该要去承受的那种代价;这世界上只存在另一种真正的代价€€€€
那一瞬间,他那张往常总是小小的面孔,带着天生的柔情的眉眼,第一次显露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刚毅:“就是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过错付出去的代价。”
……
黎江也冲出淮庭套房的时候,那台重播《天生歌手》的电视里又在放口播广告,只是这一次好像是麦片。
有那么一秒,黎江也甚至开始有点恍惚地诧异于这档节目广告的频繁程度,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不知何时他已经坐在了倾盆大雨中的巴士站台湿淋淋的座位上。
他唯一有真切感觉的,就是在离开淮庭的时候,他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他和大哥决裂了。
这代表着什么?
黎江也甚至没办法去细想。
他只知道暴风雨已经来了,而他坐在这瓢泼大雨中的一个小小站台,不知道这里是哪一站,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坐了多久。
手机忽然冒出了光芒,是电话。
黎江也低头看了一眼,是妈妈。
他的手指颤抖了一会,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接通了。
“你在哪?”
黎妈妈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过来。
“我……”
“我刚和你大哥打了电话,你在哪?马上回家,我有话和你说。”
黎江也的手指从颤抖,渐渐变成僵硬。
他当然明白,他全都明白,暴风雨已经来了。
“妈,我没什么要说的,该说的我已经和大哥说了,我的决定不会变。”
“黎江也!你是不是妈妈的话也不听了?你怎么这么自私呢?家里人需要帮忙你就这么冷漠?那是不是有一天妈妈要你帮忙你也是这个态度?啊?”
黎妈妈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大哥教她的。
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细数着黎家作为一个整体的利弊,大哥如今是黎家最大的希望,大哥得到现在的一切不容易,要让大哥好好地走下去,这是黎家的面子啊,要保全好大哥的利益和尊严啊。
在瓢泼大雨中,她的话时而清晰,时而不清晰。
黎江也握着电话的手都被冻得发白了,他听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了:“妈……那我呢?”
我是什么?
我的一切得来都很容易吗?
我难道不是一个人吗?
我没有我自己的尊严吗?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
每一句话胸口里的话,没有说出去的话,吞进去的时候,都变成了带血的刀子。
“你怎么啦?”
黎母却忽然发火了:“就是让你去替大哥认一下!怎么就这么多的事?你大哥从小到大就不惹事,你呢,你打的架打的还少吗?你刚上小学就把同班小同学门牙打得掉了一块,老师把我喊过去教育的时候你知道我有丢脸吗!这么爱打架、这么爱惹麻烦,让你多认一桩怎么就这么冤枉?”
在一片漆黑中,一辆双层巴士冒着幽幽的光开了过来。
因为黎江也石头一样地坐着,因此没有看到他,就这样劈开雨浪将水花溅了他一身。
而浑身湿透的黎江也,忽然猛地站了起来。
黎衍成刚才的那些刀子终于切实地扎到了他的身上。
凌迟之痛,也不过如此。
“我打他,是因为他们说外婆和你都结婚不久就死了老公!”
他从来没有这样撕心裂肺地对黎母说过话。
可在这个时候,他的嘶喊甚至喊不过那个瓢泼大雨的咆哮。
黎江也无助得像一个孩子,他呜咽着对着电话在雨中哭了出来:“妈,我那次打架,是因为他们都欺负我,还骂你克夫啊!”
……
黎江也掐断了电话的时候,还在控制不住地哭着,握着手机在风雨里不停地打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意识到,他刚在和黎母通话时,谢朗也曾经打了过来。
“朗哥……”
他婆娑着泪眼,那一瞬间,他好想要见到谢朗。
只要见到谢朗就好了。
他打了过去,可却变成了盲音。
他打开微信,果然看到谢朗刚才没拨通电话之后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衍成有急事找我,我去趟淮庭。你等会还没回的话,我去接你。”
第19章 《葬身》
黎江也等着谢朗从淮庭出来。
雨像是再也不会停了那样倾盆而下,而他蜷缩在站台里,如同独身一人置身于漆黑的大海之中。
时间在某种程度上好似失去了意义;
或者说,起码在谢朗到来之前,时间的确是没有意义的。
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只有谢朗了。
雨夜之中,一道车灯先缓缓地打了过来。
黎江也抱着膝盖抬起了头,在那仅有的光亮之中,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看到一辆漆黑的车子从雨幕中驶了出来,仿佛汪洋之中的一叶扁舟一破开海浪,停泊在了站台前。
……
谢朗刚一走下车,就听耳边轰隆一声巨响,感觉滂沱大雨铺天盖地砸下来,仿佛想要把他顷刻间就把他狠狠挤压成齑粉。
他第一眼就看到黎江也细瘦的身影缩在站台的一角。
男孩仰起头来,那张小小的面孔被车灯打得雪亮。
他浑身都在发抖,像只被暴风雨打湿了羽毛的小禽鸟,因为受了天大的惊吓,因此甚至哆嗦着驻足不前,只是那样望着看着他€€€€
像在怯怯地问他:你救我吗?
谢朗下意识地就张开了双臂。
下一秒,黎江也就已经湿漉漉地飞进了他的怀里。
那一秒,谢朗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划过黎衍成刚才在淮庭哭着求他的样子。
他们认识十多年了,这是黎衍成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神像落泪,他实在错愕,开车一路过来的路上,都心神不宁。
可就在刚刚,他竟全然忘了。
小也冷坏了吧。
黎江也在怀里一阵一阵地打抖的时候,谢朗忍不住解开大衣,把他裹了进来。
“朗哥……”
黎江也呜咽着,可他的声音在大雨中微弱得几乎听不到。
“嗯,上车。”
谢朗环着他,又像是哄着他,一点点把黎江也领回了自己车上。
他把大衣脱了下来盖在黎江也身上,然后自己从雨中绕回车子的另一侧,等重新坐回驾驶位的时候,衬衫已经被暴雨淋湿了。
车门“砰”地关上时,暖风打在湿透的衣物上,谢朗不禁微微打了个激灵。
刚刚他走进淮庭的套房里时,雨声也是这样,闷闷地被隔绝在外。
“谢朗,替我和小也说一下吧,就让他帮我这一次€€€€从小到大,我就只要他帮我这一次。这件事对我影响太大了,我会失去选秀的机会的,那我就真的全完了。但是小也不一样,他就是替我认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的,我保证。”
黎衍成和他讲了视频的事。
他站得和黎衍成有些遥远,那一刻,他的震惊和担心都显得很沉闷,他甚至没有想去看那个视频,默默了许久,问出来的第一句话是:“小也怎么说?”
谢朗记得就是那一刻,黎衍成听到他这句话,把脸挨在落地窗上忽然就哭了。窗外就是雨水,像泪水那样从玻璃上淌下来。
黎衍成问他:“如果小也不答应呢?”
……
“朗哥,我哥全都和你讲了,对吧?”
黎江也终于开口了。
他其实以为自己刚才叫了好多声的朗哥。
可直到坐在车子里,好像才终于能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了,是嘶哑的,还带着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