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代代只有一颗独苗苗,太容易出问题了,一旦独苗苗还没收到合心意的徒弟前出事,这一脉就彻底断绝。
像解鸣谦的师父叶有则,要不是活得长久,在九十多岁的高龄收下解鸣谦,而解鸣谦又另有机缘,得以延长寿命,玄阳观将再无后人。
一个是老迈再无进步的自己,一个是未来的天师苗子,三和道长想也不想的,选择庇佑解鸣谦。
更何况,解鸣谦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三和道长平心静气,又洒了一遍朱砂。
受到威胁,阴气和地气凝聚成剑,无形却真实穿过三和道长,三和道长摇晃一下,吐出一口鲜血。
他面无表情,再次往地上撒朱砂。
解鸣谦感应到三和道长的动作,眉头微凝,也加快撒朱砂的动作。
三和道长和解鸣谦一发力,白虎如吃了精力丹,一扑一剪一掀,将地龙抓得伤痕累累,连肉..身.都淡上几分,瞧出几分虚幻。
白虎趁热打铁,张嘴,咬向地龙喉管。
“噗€€€€”
老道士一口鲜血吐出,落到身前木鱼上,被木鱼吸收。
他的正前方,冲虚道人的雕像端坐在神台上,嘴角含笑,雍容和硕。
它望着老道士,永远和善鼓励,犹如普度众生。
当年雕刻冲虚道人雕像时,参考了观世音菩萨、佛祖和玉皇大帝像,眉眼细长,脸蛋圆润如鹅卵,慈眉善目,宝相庄严,力求信众一眼瞧过去,都觉得这人是救苦救难的神仙。
以往老道士也喜欢对着这神像念经,好似自己父亲真的成为了天生仙神,自己是仙神之子。
可是此时身受重伤,这不言不语不声不响的神像依旧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望着他,他心底徒然滋生一股戾气。
不是说长辈庇佑吗?
他这直系血脉受了伤,不该施展神力庇佑他?
笑什么笑?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神像,面上从容与嘲弄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焦躁。
到底是哪个老杀才,居然这么厉害?
老道士几十年顺风顺水,被人追着捧着不曾一败,更不曾受伤,早已忘了艰难斗法以及受伤的滋味。
他抹抹嘴角的血,体内元气尽数灌入木槌,敲击木鱼。
“笃笃笃……”
木鱼声更为频密,但较之之前的富有节奏,此时木鱼声有点乱了。
守在门外的徒弟心生骇然。
自己心内如神、一向万事如乾坤在握的师父,心乱了,反击乱了。
这说明,他师父身处下风。
这怎么可能?
吴城根本没有实力超过他师父的。
老道士发了狠,解鸣谦和三和道长那边压力骤增,两人都想着替对方多承担一些,也跟着耗尽全力。
白虎愈发凶猛健壮,撕咬地龙更是凶悍异常,只是地龙身形也暴涨一波,竟反过来缠绞着白虎身躯,不断用力,用力。
白虎嗷嗷惨叫,埋头,利牙森森,咬向青龙晗下,用力发狠。
一个长身箍缠,一个獠牙刺肉,两相僵持,拼尽全力。
解鸣谦和三和道长同时感觉到阴气如长蛇,一圈圈地腐蚀镇物龙九子,缠到两人身上。
龙九子身上出现皴裂,额心朱砂更是黯淡地如墙上蚊子血,透露着不详。
三和道长想要给龙九子摸上朱砂,只苦于抵抗阴气,没法腾出手来。
倒是解鸣谦见状,指尖用力,划过指腹,将指腹鲜血,抹到龙九子上。
阴气透过伤口往解鸣谦体内钻,如冰龙般寒凉的气意,一点点蔓延上他的筋脉根骨,让他本能的牙齿打颤,动作变缓。
他咬咬唇,以疼痛抵住这股寒意,坚定的一往无前的,继续破开指腹伤口,将其他龙九子的额心,都滴上一滴鲜血。
解鸣谦修炼多年,体内鲜血蕴含元气,又因他修炼功法属阳,鲜血亦带着克破阴邪的阳刚之气,他魂带功德,体内之血亦沾染微薄功德之气。
他的血,是比朱砂更好的驱邪圣品。
龙九子得此滴血相助,身上宝华光芒再绽,周遭阴气地气驱散,增幅到阵法之上,便是埋在阵基处的玉符和朱砂,又朝原本阴玉阵基咄咄逼破。
白虎身上气势再涨,狂吼一声,森森獠牙竟硬生生地将低龙晗下咬穿,龙珠半碎。
地龙悲愤,身子用力一搅,白虎身躯被地龙硬生生缠碎,硕大的白虎往旁一溜,重新化成完整白虎时,个头小了一半。
白虎身躯毁灭瞬间,解鸣谦、三和道长同时呕出一口鲜血,但冲虚殿内,那老道士更是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他用尽全力去敲木鱼,然而木鱼声弱,咚咚咚地,慢若撞钟。
守在门外的弟子大急,冲了进去,“师父。”
老道士盯着这个弟子,目光可怖,眼布红丝,好似穷途末路的老兽,带着最后的倔强与孤勇。
肉眼可见的外强中干,外表凶性不减,内里却因疲惫、老迈、饥饿、干渴等,早已不复当年英悍。
老道士双眼闪烁,似要说什么,但他死咬着唇,却什么都说不出。
他不敢张口,他怕自己张口,连翻吐出鲜血,泄了那口气,他顽强地敲击着木鱼,盯着自己徒弟,意图让他了解自己的需求,传功帮忙。
然而他平时积威甚重,平时若徒弟随意进出大殿打扰到他,他会发脾气,这次徒弟跑进来是凭着一腔关心,已经越了老道士底线,一见老道士怒瞪着他,忆及往事,吓得连连后退,条件反射地认错求饶,“对不起师父,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我这就去门外守着。”
说着,又冲出门外,生怕晚了半步,被老道士发作。
老道士眼睁睁地望着自己最后的希望跑走,怒气不可抑制上涌,一口老血再也憋不住,哇地吐出来。
竖子,朽木,榆木脑袋,气煞我也!
老道士疯狂辱骂守在门外的小徒弟,瞪着一双外凸的大眼往后倒去。
他手中木鱼从他掌心掉落,咚地落到地上,又咕噜噜地滚走。
跑走的弟子见老道士往后倒,又吓得冲进去,一个滑跪,接住了老道士即将倒地的身体,他焦急喊道:“师父,师父!”
他抓住老道士的手,给他输入元气。
还剩最后一口气的老道士,紧紧抓住小徒弟,气得恨不得将他梆梆梆地敲几脑棒子。
早干嘛去了?早干嘛去了?
“你,”老道士忽然“哇”地连连吐血,气息更为虚弱。
阵破了。
老道士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师父!”小徒弟抱着老道士,往山下跑。
那边,解鸣谦缓过地龙那一击,一发狠,将所有的朱砂以某种规律全洒在地上,为了破阵,他摘下左手上的那三枚铜钱,以天地人三才方向设阵,将所有元气都输了出去。
最后一击,不成功,便成仁。
解鸣谦双眸半阖,咒文越念越快,几乎听不起咒语内容。
而随着解鸣谦动作,小了四五圈的白虎从地上爬起,步态轻盈,矫健有劲。
而地龙缺失半颗龙珠,又没有新的力量补充,整条龙萎靡不振。
它努力奋斗,想要诛杀白虎,然后白虎身形灵巧,躲闪灵便,几个呼吸间,便躲过青龙摆尾,如风般落到地龙下颔之下。
它奋力一跃,再次咬上地龙下颔,咬向那剩余的半颗龙珠。
“咔嚓€€€€”
剩余半颗龙珠碎裂,地龙虚弱,萎靡倒地,不剩下多少攻击力。
这时,白虎从从容容跳到青龙后背,爪尖勾抓,攻向地龙三寸。
地龙三寸,是地龙最脆弱的地方。
地龙翻滚着身子,不让白虎得逞,但白虎乃少壮,地龙却老迈,白虎背后力量如日中天,地龙后边之力日薄西山,又如何抵抗得过?
不过两回合,白虎爪尖斩断地龙脊椎薄弱处,整条地龙软趴趴地倒在地上,动弹动静,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地龙消失瞬间,老道士昏迷,诸天星辰祭神大阵的阴玉阵基,遍布皴裂裂纹,且裂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至玉毁阴气泄,又被上边覆盖的玉符和朱砂压制,净化。
直至此时,解鸣谦和三和道长亲耳听见阵法碎裂声破,感应到诸天星辰阴阵不再存在,两人才算舒了一口气。
将拎起的心放下。
赢了。
无论是解鸣谦还是三和道长,都没能忍住心头喜意。
特别是解鸣谦,本以为会是一场难熬的硬仗,但对手估计是许久不曾与人斗法,一开始节奏便不对,倒便宜了他。
他将脏腑淤血吐出,盘腿运转功法,默默调息。
天上,云雾慢慢散去,地气渐归地笼,阴气在昊阳照射下,一点点消弭。
而园中草木,一扫之前萎靡,抖擞叶片,向阳而长,水榭楼阁,那种腐旧感依旧在,但也似逢春枯木,一点点地内蕴生机。
一切都在好转。
小园林外,程铭礼站在小园门口,望着小园林内天上气象万端,一会儿阴云密布,一会儿烈阳当空,云雾与暖阳之间,此消彼长,争执不休,心跟着起伏八百迈。
阴云密布时,他心急如焚火,云散阳骄时,他又焦急关切,默默祈祷太阳大一点,再大一点。
这种等待,每时每刻都煎熬。
除了精神上的煎熬,他肉身也不好受。
园林内阴气和地气浓度浓郁,他站在门口,受这些阴气地气侵蚀,便算他入了道,也难免受到影响。
诸多负面情绪侵蚀,他一会瞧见解鸣谦身受重伤,吐血倒地,一会儿瞧见解鸣谦遭到反噬,气绝身亡……
每一次幻影,都是对他的心志的莫大煎熬,他很想冲进去,陪在解鸣谦身边,但他只能克制自己心头渴望,急着解鸣谦对他的吩嘱。
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去。
他也不许进去。
他只能将内焦藏在心里,关注上边天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