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内，秦朝焰又去病房陪了一会儿叶容栩，等他睡着，起身帮忙掖一下被子，才动作极轻地离开。
走廊上，叶博轩挂断电话，脸色不太好。
转头见秦朝焰从病房出来，沉吟一秒，忽然开口：“秦朝焰，你跟我来一下。”
他许久没这样直接喊秦朝焰的名字，这让秦朝焰心莫名沉了一下。
两人沉默走进旁边的休息室，气氛无端压抑。
叶博轩站定，转身看了秦朝焰一会儿，斟酌开口，语气不太好道：“你舅舅刚才给我打电话，他说……”
秦朝焰脸色忽然发白，身形微不可查晃了一下。
叶博轩愣了一下，问：“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秦朝焰抬眼看向他，嘴唇苍白颤抖，漆黑眼底浮现潮水般的绝望。
叶博轩还在想他怎么了时，他忽然屈膝，轻轻跪地。
“你这是干什么？”叶博轩一惊，忙要将他拉起。
秦朝焰死死抓着他手臂衣服，脊背挺直，身影孤绝。
“伯父。”他艰难开口，“我会解决这件事，不会让谢韵明威胁到栩栩的安全，但我可能需要时间，请您给我一些时间，别让我和栩栩分手。”
叶博轩沉默，良久轻叹一声，再次拉他：“你先起来。”
秦朝焰没动。
叶博轩无奈，道：“我先答应你，你快起来。”
秦朝焰僵硬起身，脸色依旧惨白。
叶博轩按了按眉心，开口：“实话跟你说，你舅舅刚才打电话来，就是希望我们叶家，包括栩栩，能放你离开。我也不瞒你，刚听到那些话，我确实十分生气。”
这话说得好像叶家绑着秦朝焰不放似的，何况他家栩栩长得好看，又会画画，除了身体不太好，哪哪都好，又不是非秦朝焰不可。
好像是栩栩扒着秦朝焰不放似的。
叶博轩当时火气上来，确实有那么一分“干脆让两人分手，看到底谁家孩子离不开谁”的冲动。
不过冷静下来，他也清楚，秦朝焰是秦朝焰，谢韵明是谢韵明，两人说是舅甥，其实也就这段时间才认识。
这事无论如何，不该迁怒到秦朝焰身上。
不过谢韵华刚回国那天，给他打过电话，跟他说过谢韵明的精神问题。加上早年叶博轩也见识过谢韵明因谢韵昭出事，做出种种极端行为的事。
他多少也有点担心这人再犯病，伤害到叶容栩。
听秦朝焰这么保证，他神情才略微松一些，点头道：“你能处理就好。”
……
秦朝焰走出医院大楼时，下午的阳光依旧刺眼，亮白的光照在身上，带来灼灼热意。
他却像在沉重的冷水中挣扎，冷得发抖。
他独自走到烈日下，闭目任阳光暴晒。
打着遮阳伞的行人从旁经过，眼神怪异地看他，又匆匆离去。
烈日终于将他苍白的脸色晒红，却没流下多少汗。
他一直紧闭着眼，浓长睫羽轻颤。
他想起站在泳池边被雨淋的那晚，想起高考没报上名，从医院出来，晕倒在下着暴雨的路边，被叶容栩带回叶家的那晚。还有幼时被章芸丢在家，吃不饱饭，忍饥受冻的无数个寒冷夜晚……
他以为那些已经够冷了，可却都没有此刻冷。
阳光照得他皮肤发红，传来灼痛，却照不到他散发寒意的骨髓，照不进心脏。
不知站了多久，他僵硬地拿出手机，手指发抖，按下一串号码。
“我答应你，去E国。”他语气格外平静，“你不要伤害栩栩。”
他必须自己解决这件事，无论用什么办法。他不能把叶家和叶容栩牵扯进来，更不可能像个懦夫，躲在叶家的庇护下，让叶家去和谢韵明对上。
何况他已经连累叶家许多，有些事真说出来，叶家人也无法接受。
挂断电话，他又闭紧眼睛，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
*
两天后，叶容栩出院，秦朝焰陪他一起回叶家。
叶容栩坐在轮椅上，被推进卧室时，有些闷闷不乐。
“一定要去E国吗？国内也有很多好大学。”他转头问秦朝焰。
秦朝焰将他抱起，动作轻柔地放到床边，然后半蹲在他面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温声说：“谢韵明安排的，先去应付他一段时间。”
叶容栩忽然倾身，抱紧他的腰，埋头闷声说：“他管得好多哦。”
秦朝焰猝不及防被他抱住，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抬手，温柔地揉了揉他头发。
“我会给你打电话。”他低声保证。
叶容栩点头，想了想，又说：“不过他是你舅舅，算了，去都去了，还是要好好学习，不要说是应付谁啦。”
秦朝焰点头，哑声说：“好。”
“还有，我爸说之前帮我治腿的杜爷爷最近在M国游学，跟他的几个学生研究之后，帮我制定了新的治疗方案，得去那边动手术，等过段时间，我可能也要去M国。”
秦朝焰僵了一下，低声说：“我知道，伯父昨天跟我说了，你要……好好治病。”
“这我当然知道。”叶容栩从他怀里抬起头，还是闷闷不乐，“就是觉得，要是去的是同一个国家就好了。”
秦朝焰望着他遗憾的神情，眼睛忽然一阵酸涩。
叶容栩并不知道，这不是在不在同一个国家的问题，而秦朝焰也根本不敢说。
如果叶容栩和叶家人知道，谢韵明曾为他和他的母亲，设计要杀叶容栩的母亲，却意外将叶容栩撞成残疾、身体孱弱，会怎么看待他？
迁怒或许不一定会，但必然不可能再让叶容栩和他在一起。
还有去年那次绑架，如果不是他和陈江赶到及时，后果会怎么样？
秦朝焰根本不敢想，也无法去想。
“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你到了M国，也要给我打。”他只能哑声再次说。
“知道，你已经说很多遍了。”叶容栩翻了个漂亮的白眼，又问：“你是不是明天就出发？要不我去机场送你？”
秦朝焰却缓缓摇头，说：“不用，谢韵明……那个人不好相处。”
“好吧。”叶容栩也记得他那个舅舅很阴沉，闻言有些恹恹。
第二天，秦朝焰和谢韵明一行踏上前往E国的飞机。
叶容栩没去送，但收到许多对方发来的短信。
秦朝焰事无巨细，叮嘱他要好好吃饭，天冷记得穿衣，别用保温杯泡枸杞……
叶容栩无奈，现在是夏天，怎么会天冷？
后来大约实在没什么可发了，秦朝焰又开始向他“汇报”行程，开始安检了，开始登机了，都要说。
叶容栩抱着手机，一边打字笑话对方，一边傻笑。
叶博轩见他抱着手机也能傻乐呵，暗暗摇头。
保镖陈江忽然从外面进来，步履匆匆，顶着一脑门汗走到叶博轩身旁，弯腰低身道：“先生，有件事要向您汇报。”
叶博轩视线仍落在报纸上，随口道：“什么事？就在这说吧。”
陈江抬头，飞快看一眼叶容栩，却压低声音道：“是……有关小少爷的，还是单独跟您汇报比较好。”
叶博轩转头看他一眼，忽然放下报纸，起身说：“到书房来。”
两人脚步匆匆离开。
叶容栩抬头看一眼，有些奇怪。
*
书房内，陈江紧随叶博轩走进。
关紧门后，他恭敬拿出一个资料袋，递过去道：“先生，去年小少爷被绑架的案子结了后，您说幕后应该还有黑手，让我继续盯着博海保洁查，现在查出些眉目了。”
第85章
书房内, 气压格外低沉，有种风雨欲来之势。
叶博轩沉眸，一页页翻阅文件, 脸色越来越难看。
翻完最后一页, 他忽然将所有文件尽数摔在桌上，用力按住，咬牙：“谢韵明？”
陈江见他面上乌云密布, 神情带着前所未有的怒意，内心轻叹，但还是谨慎汇报：“博海保洁明面上的老板是孙鹏鸿, 但他只是个高级打工人，什么都不知道。孙鹏鸿背后还有老板，这个老板通过几个壳子公司周转，间接从谢家拿过资金。
“姚斌当初能进博海保洁, 就是这个背后老板的手笔。此外还查到万春海在国外还有家人，在他和姚斌设计绑架小少爷前后，他家人在海外的资金账户收到两笔来源不明的巨额款项。
“先生, 我怀疑当初指使绑架小少爷的人，就是博海保洁背后的老板，这个老板跟谢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甚至……可能就是谢韵明的人。另外€€€€”
说到这，他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我们还查到, 当年夫人出事后, 也就是小少爷出车祸那天, 有人开车一直跟随夫人的车，但当时车上坐的是小少爷。后来小少爷出事, 博海保洁给那人一笔钱，让他出国了。这笔钱没记在公司账上，是一个退休老员工意外发现，回忆时说的。
“那个出国的人，在国外很快挥霍完钱，过得有些潦倒。但两年前他找到谢韵明，后来进了谢氏集团工作，直到一年前去非洲出差，染上疟疾死了。”
这人没什么本事，却能见谢韵明一面，就让谢韵明给他安排到谢氏集团工作，个中意味，耐人寻味。
这也是陈江断定博海保洁跟谢韵明有关系的原因，虽没有直接证据，但通过这些线索，明眼人都能推断出。
当然，也不排除谢韵明是在做慈善这种可能。
但这么巧，他做慈善的对象，都有过害林雪、叶容栩的嫌疑？
虽然当年小少爷不是那个人撞的，但谁知道会不会是安排了两个人，那人只是暗中跟随，观察情况？
尤其这人出国后，还死得那么巧合。
陈江能想到的，叶博轩自然也能想到，甚至他心中已经断定幕后黑手就是谢韵明。
难怪，当年谢家举家搬到国外前，谢韵明的父母特意到林雪的葬礼上悼念，并深深向叶家人鞠躬道歉。
那时叶博轩沉浸在儿子出事和失去妻子的极度痛苦中，并未深想他们的歉意从何来，只以为是为叶家出事时，谢家没帮上忙感到抱歉。
现在想来，显然谢家老两口知道他们儿子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