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正事吧。” 江岌的手指搭在吧台边,没去碰那杯酒。
“那张照片,你再给我看看?”眼镜凑过来,刻意压低了声音,“我这还没看到完整的照片,价格也不好开口啊……我保证,要是袁雨的脸也能像季驰那么清楚,这次开的价一定让你满意。”
“想看完整的照片?”江岌不置可否,“你的那些照片呢?先给我看看。”
眼镜“啧”了一声:“我这里的照片,上次已经给你看过了嘛,合作得拿出诚意不是?”
“就是上次晃那一下?”江岌冷笑一声,“你觉得我能看清?你防我跟防贼似的,还真是有诚意啊。”
眼镜讪笑几声,拿起酒杯喝了几口,过了得有一会儿,他像是下定了主意:“行,诚意,那我就给你交个底。”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在屏幕上快速触了几下,解开锁,打开了手机相册。
江岌不动声色地垂眼看着屏幕上的照片。
“这次能看清吧?”眼镜这次倒是拿出了十足的诚意,把手机推到了两人中间,手指不断地朝屏幕一侧滑动,“这是离开片场的时候,袁雨主动上去抱季驰,季驰还捏了袁雨的脸,看清了吧?这是在酒店,袁雨多次出入季驰房间,这些都是在上海拍的。
“后面这几张也是在酒店,不过拍得比较早,是在燕城拍的,袁雨先进了酒店,季驰过了一会儿才进去,够谨慎的……”
“这几张就很可惜了,好不容易拍到他俩亲上的画面,结果角度不好,只照了季驰的背影,这张袁雨倒是露了小半张脸,就是也看不太清楚,可惜啊……”
眼镜倒是没说谎,他的确拍了不少照片。但江岌看完了所有照片,立刻明白了眼镜为什么对自己手里的这张照片这么执着。他看着眼镜:“你确定这些照片发给季驰,他能给你钱?”
听出江岌语气中的嘲讽意味,眼镜脸上有些挂不住:“不是,这些照片怎么了,是人都能看出这俩人的关系不正常吧?”
“这几张,”江岌的手指点了点屏幕上的背影,“一个背影而已,季驰,赵驰,李驰,谁知道什么驰啊,你就算说周星驰都有可能。”
“至于这几张,助理出入明星的房间很正常吧?而且两个人还都是男的。”
“那助理在明星房间过夜就不正常了吧?”眼镜开口辩解道,“我相机上还有录像,配个画外音,谁都能知道这中间有猫腻。”
“如果他们倒打一耙,说视频是拼接的呢?”江岌继续朝前划了几张照片,“也就这几张比较有力度吧,但顶多能看出两个人关系暧昧,不过想证实两个人是情侣关系,也差得太远了吧?说实话,这些照片就算发布出去,季驰背后的专业公关团队八成也能把这段关系撇得干干净净,根本没必要花大价钱从你这儿买走照片。”
眼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道是不是灯光晃的,他的嘴巴动了好几下,愣是没能开口。
“别给自己找补了,”江岌没耐心等他组织思路,“你也知道就凭这些照片,根本不可能从季驰那里谈到好价钱,否则不会盯上我手里的这张。”
“确实,”听到江岌这么说,眼镜反倒松了口气,点头道,“我之前也说了嘛,你手里那张照片确实角度不错。我都跟你交底了,你那张照片也该给我看看了吧?如果你说的属实,我们五五开,怎么样?”
“五五开?”江岌只觉得眼镜在痴人说梦,但他面上没表现出来,只是说,“我考虑考虑吧。”
“就今晚定下来吧?拖得时间太长,等别人也拍到了照片,我们这就不值钱了。”眼镜极力劝说着江岌,“五五开保证亏不了你,我这又是照片又是视频,还得负责跟季驰的团队谈判……”
江岌点了点头,站起身,指了指外面:“我出去抽根烟,回来给你答复。”
“哎€€€€”眼镜要起身拦他。
“放心,我就住这儿,跑不了。”江岌道。
*
推开门走出酒吧,站在门口,刚要摸出烟盒,江岌才想起最后一支烟刚刚在楼上已经抽完了。
其实平时抽烟也没这么频繁,他烟瘾不大,但或许是因为今晚太心烦意乱,不知为什么总是想抽烟,只要闲下来就想一根接一根的抽。
江岌走下台阶,去不远处的报刊亭买了包烟。用手机扫码付款时,他发现秦青卓不知什么时候发来了几条语音消息。
江岌无视了那几条消息,付了款之后,他把手机塞回了兜里。
走回去的路上,他拆了烟盒包装,抽出一支烟含在嘴里,点着了火。
周围挺吵的,他塞上耳机,拿出手机打算随便放点什么歌隔绝耳边的噪声,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不知怎么,却点开了秦青卓发来的消息。
白烟从口中吐出的同时,秦青卓的声音在耳机里响了起来€€€€
“江岌,我不觉得你可怜,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惜。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比赛我没选你吗?因为你根本没把音乐当回事,也没把这场比赛当回事,我没必要让一个这么不珍惜机会的人留在舞台上。你怎么处置自己的人生是你的自由,但你有没有想过,被你所糟践的东西是多少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得到的?”
“知道为什么我没选你但你还是晋级了吗?因为你低估了自己的天赋,你对音乐有一种非常敏锐的嗅觉,就好像野兽对猎物的嗅觉一样与生俱来,演播厅里选你的三百五十七个观众,每一个人都比你更清楚这一点,每一个人都希望你能走得更远一点。我不明白,有着这么让人羡慕的天赋,你怎么舍得浪费呢?”
在这两条消息下面,还有一条文字消息:“我之前说的话还作数,如果想通了,随时联系我。”
江岌盯着那条消息,忽然没了抽烟的兴致。
夹在指间的烟自顾自地燃着,半响,落下了长长一截烟灰。
他心里“嘁”了一声,脑中冒出两个字:“伪善”。
煞费苦心,不过是为了那张照片而已。
但当手机屏幕自动熄灭的同时,江岌脑中又浮现出了那双眼睛。与此同时,心里好像有根弦,被谁轻轻拨动了一下,一个念头被拨了出来€€€€
真的只是为了那张照片么?
江岌站在街边,有些出神地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行人。好一会儿,手机振了起来,他回过神,没接,将燃得只剩下半截的烟摁在旁边的电线杆子上,用力地捻灭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了出来。
握在手里的手机还在不停地振,是眼镜打来的电话,不用接,江岌就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他抄着兜往回走,心烦意乱,这次连烟都不想抽了。他不知道胸口这种莫名其妙的鼓胀感到底是从何而来,又他妈的到底该怎么让它消失,这几乎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照片是不可能给眼镜的,没什么原因,纯粹是因为他不乐意。
至于秦青卓……这么费尽心机地想让自己删除照片,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岂不是便宜他了?
秦青卓给自己添了堵,他也不想让秦青卓太痛快。
他想到了眼镜刚刚给自己看的那些季驰和袁雨的照片,这三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秦青卓到底在这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
后背倚着酒吧的侧墙,江岌在手机上搜索出季驰的相关资讯,回忆着眼镜的那些照片€€€€明星在拍戏期间和助理住同一家酒店很正常,但如果在自己的居住地也和助理入住同一家酒店,那就很可疑了。从防偷拍的角度考虑,在自己家里办事怎么都比住酒店更安全一些。冒着风险跟袁雨开房,季驰这种做法,大概率说明秦青卓是被出轨的一方。
江岌又想起了大半个月前,第一轮比赛录制结束后,站在街边微蹙着眉、看上去有些焦急的秦青卓,当时他还不知道,秦青卓是想赶着回去见季驰。
还有今天的比赛,明知道不选自己的乐队,照片会有被公开的风险,但秦青卓还是这么做了,那是否说明在某种程度上,秦青卓其实对于照片被公布这件事并没有那么恐惧?之所以费尽心思想让自己删掉照片,也许更多地是在为季驰考虑?……还真是爱得深沉啊。
一时间,江岌觉得有些可笑。
被最亲近的人欺骗,真是可怜又可笑。
不知秦青卓得知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
一个念头在江岌脑中逐渐成型€€€€既然今晚的不痛快全都来源于秦青卓,那不如也给秦青卓添点堵吧。
第14章
接到江岌的电话时,江北正在吃外卖,她把豆角焖面里面的豆角和肉都挑光了,正一根一根的、慢吞吞地吃着面。
江北接起电话,“喂”了一声,在听完电话里江岌说的话后,她干脆道:“吃饭呢,没空。”
电话那头江岌不知又说了什么,江北不耐烦道:“你怎么不自己去啊,烦人。”
话虽这样说,她还是放下了筷子,一边听电话一边下到了一楼。
她长得又瘦又矮,钻到酒吧的人堆里,几乎自动隐形了。她倚着身后的墙,透过人群的缝隙看着不远处的眼镜:“看清楚了,不就是那个戴眼镜的瘦子。”
电话里江岌又说了几句话,江北简短应了声:“知道了!”
挂断电话,江北将她的老人机塞到了兜里。
几秒钟之后,她看到江岌推开酒吧的门走了进来。
江岌身高招眼,刚一进来,就被频频看向门口的眼镜看到了。
等他走进了,眼镜半责怪道:“给你打了好几通电话,你怎么一直不接?”
“手机没带,我去二楼拿,”江岌朝楼梯的方向抬了抬下颌,“你不是要看那张照片么?”
“行。”眼镜见这出交易有戏,喜出望外地点头,“快点啊。”
江岌的眼神若不经意地扫过他手里攥着的手机,转身朝楼梯的方向走。江北就站在楼梯边,后背倚着墙,理所应当地朝他伸出手。
江岌一只手从兜里伸出来,往她手心里放了什么东西,然后掠过她,径自走到了楼梯间。
看着手心里仅有的一块泡泡糖,江北撇了撇嘴,嘀咕道:“小气。”
然后她拆了包装纸,将泡泡糖扔进了嘴里。
江岌进了楼梯间,但他却没上二楼,而是拐到了楼梯后面,脚步停在电闸箱前。
泛黄的电闸箱门已经多处掉漆,江岌抬手拉开了门,手指触碰到总闸开关,向下一压,“咔”的一声轻响,聒噪的Disco音乐应声而停,取而代之的是躁动的人声€€€€
“操,什么情况?!”
“停电了?”
“怎么回事?!”
黑暗降临得猝不及防,酒吧里顿时起了一片嘈杂的骂声,醉醺醺的客人们乱成了一锅粥。
酒吧角落里,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眨了一下,随即伺机而动,像一条灵活的游鱼般穿过了大声抱怨吵嚷的人群。
与此同时,江岌关上电闸门,抄着兜,不紧不慢地上了楼梯。
黑暗助长了一部分人的戾气,也滋生了一部分人体内的兴奋因子。
在这种漆黑的、谁也看不清谁的环境里,醉客们肆意宣泄着自己的情绪。有人先反应过来,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但狭窄的光束对于巨大的黑暗无济于事。
眼镜握着手机东张西望,正想也打开手电筒看看周围什么情况,忽然,他觉得自己腹部一凉,冰凉的液体迅速朝下蔓延,他瞬间炸了,从高脚凳上跳了下来,大声骂道:“操,谁把酒杯碰洒了!”
他把手机随手放到吧台上,弓着腰,两只手扯着腹部的衬衫用力抖动,试图将多余的液体抖落到地上。
一片混乱中,有一支细瘦的手越过他身旁,伸向吧台,一闪而过。
江北迅速摸过手机,再次向游鱼一般穿过人群,快步跑向楼梯的方向。
她气喘吁吁地跑上二楼,江岌正倚着门框站在那里等着她。
“给。”江北把手机递给他。
江岌接过手机,运气不错,刚刚眼镜用的是密码解锁,否则还得费一番功夫。
而且,为了表示诚意,眼镜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在他眼皮底下做的,虽然输入密码的动作很快,但江岌记得他那根短粗的手指触碰到的每一处位置。
江岌凭记忆依次敲出密码,顺利将手机解了锁。然后他打开相册,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划动,选中了其中几张,用蓝牙传到了自己的手机上。
他将眼镜的手机关了机,还给江北:“想办法还回去。”
江北接过手机,没多问什么,快步下了楼梯。
电闸已经被服务生重新推开,方才黑暗中的混乱和躁动被灯光一照,立时烟消云散,气氛又回归正常。刚刚的停电小插曲因为只持续了不足两分钟,没人追究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切如旧,除了被泼了一身酒又丢了手机的眼镜。
江北倚着身后的墙,再次透过人群的缝隙看着眼镜。眼镜正情绪激动地寻找着自己的手机:“我的手机呢?谁偷了我的手机?”见周围没人理自己,他拉住了前台的服务生,“能不能用你的手机拨一下我的号码?我的手机丢了。”
嘴里的泡泡糖被嚼软了,舌头微卷着往前一顶,一个泡泡被江北吹了出来,那泡泡越来越大,越过了鼻尖,然后“啵”的一声,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