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有光 第82章

彭可诗单肩背着书包等在路边,过了一会儿,一辆黑色的迈巴赫驶过来,停到了她面前。

她走过去,拉开后排车门坐进去:“青卓哥。”

“可诗,”秦青卓坐在后排另一侧位置,“临时找你,没耽误你的事情吧?”

“我没什么事,”彭可诗注意到秦青卓的脸色有些苍白,精神状态也不佳,像是生病了,联想到今天上午江岌的状态,她没多问,“你找我是想说比赛的事情?”

秦青卓“嗯”了一声,又问:“退赛的决定是你们三个一起做的?”

“是,我们三个都不想继续比下去了。”彭可诗如实道,又问,“你特意来找我,就是想劝我们不要退赛吧?”

跟这姑娘说话实在太省事了,秦青卓笑了一声,又点了点头:“嗯,你是怎么想的?有留下的可能吗?”

秦青卓笑起来也跟以前不太一样,给人一种言不由衷的、有点悲伤的感觉,彭可诗看在眼里,想了想说:“青卓哥,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让我们留下来,是符合你内心意愿的想法吗?”

“当然,”秦青卓微微一怔,继而反问道,“为什么这样问?”

“如果你是出于保全我们而做出了妥协和牺牲,那我实在是无法接受。”彭可诗看着秦青卓说,“关乎尊严的事,我想他们也不会让步的。为了自己的利益,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关心和帮助过我们的人被辱骂、被误解,这事儿我们做不出来。”

秦青卓认真听着,这时轻轻蹙起眉,摇了摇头。

“说实话,”彭可诗继续说,“在我的成长环境里,从小到大我见过太多为了利益而出卖尊严的人了,这是我最厌恶也最看不上的一种人,之所以选择跟江岌和钟扬组乐队,就是因为我很清楚他们的为人。现在让我们继续回到节目里参加比赛,不就是要让我们接受自己变成这种人吗?我做不到。”

这姑娘实在是厉害,秦青卓有些无奈地想,自己还没说什么,她就把道理全都说透了。

他叹了口气:“可是现在这个关心、帮助过你们的人,希望看到你们能在节目里继续走下去,如果你们因为他而退赛,他会为此觉得愧疚和遗憾,觉得内心不安,所以你们就一点也不打算考虑他的感受吗?”

彭可诗沉默下来。

秦青卓侧过脸看着她,声音放得很温和:“为什么一定要把继续参加比赛看作是为了利益而出卖尊严的事情,为什么就不能看成是回应这个关心你们的人的期盼呢?”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压迫感,却莫名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彭可诗不是那种倔到谁也劝不动的性格,她能看出来秦青卓是真的希望他们继续在节目里走下去。

而至于其中原因,她大概也能猜到。

脑中浮现出以往那个冷漠、封闭、浑身是刺、每天只知道为赚钱而东奔西走的江岌,此刻彭可诗也失去了辩驳的欲望。

又沉默了片刻,她开口道:“好吧青卓哥,我会去劝江岌的,不过最后他能不能被劝动,我也说不准。”

“嗯,”秦青卓笑了笑,又是那种有点言不由衷的笑法,“先谢谢你了可诗,还有就是……”

顿了顿,他才继续说:“你跟江岌聊的时候,最好不要提到我找过你这件事。”

“但我觉得江岌应该能猜到,”彭可诗想了想说,“如果他猜到了,我不想撒谎。”

“也是,”秦青卓说,“你看着办吧。”

彭可诗点了点头:“嗯。”

*

凌晨的红麓斜街人潮散去,江岌跟往常一样,唱完歌,倚在酒吧门口吹着风放空自己。

他微微出神地看着巷子对面,直到耳边响起一声“江岌”才回过神,注意到了站在台阶下面的彭可诗。

“这么晚过来,”江岌看向她,“有事?”

“嗯。”彭可诗点了点头。

“进来说吧。”江岌直起身,推开酒吧的门走进去。

彭可诗迈上台阶,跟在他后面走进了酒吧。

两人坐到吧台边的高脚凳上,彭可诗直入主题:“是退赛的事情,我回去仔细想了一下,觉得这事儿,我们还是得慎重一点。”

“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江岌问。

“你和我不一样,江岌。”彭可诗把话说得很直接,“我可以失去这次机会,但是你不行。”

“没有什么行不行的,”江岌语气平淡道,“只有想不想。”

“欠债和江北,总得有人管吧,”彭可诗说得更直白了一点,“你可以过回以前那种生活,但我不希望你这样做。”

江岌看向她,眼神里有些意外,这些事情他从来都没跟别人提起过:“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的?”

“很早了,”彭可诗如实道,“但我知道你不想别人打听你的事,也不会接受其他人的帮助,所以就一直装作不知道。”

江岌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他重复着彭可诗刚刚的话:“以前的生活……”

“以前和现在,有区别么?”他偏过脸,眼神落到外面昏黑的街道上,很轻地嗤笑了一声,“都一样。”

“但其实你已经改变了,你也已经做不回从前的你自己了,因为……”她话说一半,江岌出声打断了她。

“秦青卓找过你了?”

彭可诗没答,沉默下来。

如她所预料的那样,江岌果然很快就猜到了。

“不说我就当你默认了。”江岌看着她。

彭可诗仍旧没说话。

江岌也沉默下来,过了片刻才问:“他现在怎么样?”

“看起来状态很差,不比你好多少,”彭可诗摇了摇头,“耳朵的问题也好像比之前严重了,和我说话的时候,总是会注意我的口型。”

江岌原本随意交叠的手指收紧了,两只手用力交握在一起,紧绷的骨节凸了出来,但面上却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变化。

“你们的事,我大概能猜到。”彭可诗很轻地叹了口气,“江岌,我能看出来,青卓哥还是很担心你的,他亲自找到我,跟我聊不要退赛的事情,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你,他希望你能在这个节目里好好走下去。”

江岌没说话,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的模样,彭可诗无从判断他听了这话之后到底是什么想法,只能继续说下去。

“来的路上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劝你,该不该劝你。但想着想着,我忽然想明白了,这比赛比或不比,其实没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它能带来的可能性。如果现在退赛了,你继续在这间酒吧里做着驻唱,过回以前的生活,你跟青卓哥也回归到以前那种平行直线的状态里,你们之间真的还有相交的可能性吗?”

彭可诗不急不缓地说着,她注意到江岌从刚刚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变得有些认真起来了。

她的思路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如果我没记错,你们之间差了十岁,虽然你在同龄人中确实算早熟的,经历的事情也很多,但到底跟青卓哥比不了,他作为一个在圈里爆红过也低谷过的前辈,考虑的事情肯定比你要复杂得多。江岌,你才十九岁,之后的路还很长,我觉得如果你真的想跟青卓哥在一起,最好的做法就是回应他的期盼,让自己站得高一点,离他更近一点,这样才能有更多的可能性。”

彭可诗说完,停下来,看着江岌。

这番话说出口,她也觉得胸口顺了不少。

江岌起先没说话,下颌线绷紧,微蹙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了口:“知道了,我好好考虑一下吧,谢了诗姐。”

“谢什么,”彭可诗笑笑,“说真的,看着你俩这么不好过,我都有点难受了。话我都说完了,那我就走了啊。”

她说完站起身,江岌也跟着站起来:“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我打车送你吧。”

“我一个练过拳击的人,你就不用担心了吧,”彭可诗朝门外走,朝他挥了挥手,“早点休息吧,也好好想想这事儿。什么都不做,就只这么颓着,这可不像你啊。”

江岌“嗯”了一声,推门走出去,目送彭可诗走出了红麓斜街。

然后他收回目光,倚着门,陷入了沉思。

*

翌日秦青卓在医院接受诊疗时,再次接到了夏绮的电话。

夏绮在电话里说,糙面云同意不退赛了,下场比赛正常参加,秦青卓这才舒了口气。

找彭可诗是对的,他知道这姑娘聪明且靠谱。

他没问彭可诗是怎么劝动了江岌,只在微信上跟她道了谢,让他们接下来好好比赛。

那之后,他私下去拜访了接替自己导师位置的杜和丰,请他帮忙在音乐方面多指点一下糙面云。

杜和丰是圈内前辈,资历深厚,为人也很温和,秦青卓觉得他比自己更适合做带队导师。

若非一开始杜老师的身体出了意外,这个带队导师也不该由自己来做。

或许现在这样才是对的,秦青卓想,一切回归正轨,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更好的局面。

事情全部办妥后,他就没再特意关注过《躁动吧乐队》这档节目,甚至有意地忽略了这档自己曾经深度参与过的节目。

生活又回归几个月之前的样子,他忙于写歌,忙于音乐制作,忙于工作室的运营,也忙于治疗自己的耳朵。

起初在做这些事情时,他总是会频频分神地想到江岌,但一段时间过后,这种状态就慢慢得以改善,于是他终于能专注于自己手里的工作。

那晚发生的事情就好像在海边的沙滩上挖了一个很深的洞,当下让他觉得心里空了一块,空落落的透着风,怎么都填不满似的,但后来,一波又一波的潮水覆过来,慢慢地就填平了那个洞。

时间会让一切归于平淡。秦青卓早就知道这个道理。

只是他不特意去关注江岌,江岌却没有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躁动吧,乐队》在那场直播之后,因为《轻啄》这首歌和秦青卓罢唱那件事,被彻底推到了舆论巅峰,又在秦青卓彻底退出节目之后,迎来了另一拨讨论热度,从此彻底实现了破圈,由一个小圈子的狂欢走向了大众的视野。

于是处于风口浪尖的糙面云乐队自然受到了最多的关注,乐队的主唱江岌更是成了所有视线的焦点。他在音乐方面的天赋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可,喜欢他的人和讨厌他的人都成几何倍数增长,他那个自从注册之后就没发过一条消息的微博,居然在一个月之内就涨了上百万粉丝。

有人发现这个干净到好像从未被使用过的微博新号,连乐队和乐队成员都没关注,就只关注了秦青卓€€€€那个停滞了四年没有更新过的微博账号€€€€于是这件事情又在小范围内引起了一波舆论狂欢。

秦青卓自然是不知道这件事的,自打四年前那场演唱会之后,他就不再关注网络上的言论。然而或许是因为同在音乐圈,关于江岌的事情,即便他不刻意关注,也总能无意间得到一些消息€€€€

工作室里,年轻的姑娘们会讨论江岌又成功晋级下一轮比赛,如今是积分赛段的第一名;

朋友圈里,夏绮、沈姹还有一些同行的合作伙伴会转发江岌的新歌,赞美他的天赋和嗓音;

车载广播里,娱乐播报的主持人会对节目中发生的事情津津乐道,谈论的焦点总在江岌身上。

所以总会有那么一切时刻,秦青卓会忽然想到江岌,短暂地从工作中分神,然后等到别人提醒后才回过神,重新投入到工作里。

也就是在这种时刻,秦青卓会感觉到那个洞还在,只是表面覆上了一层沙子。

进入十一月,沈姹向秦青卓发来邀约,请他做自己新专辑的制作人。

秦青卓跟她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不久之前在节目中也合作愉快,于是欣然应允。

那之后他就变得更忙,自己写了几首歌,又打算再找圈内的朋友约几首歌。

某天跟沈姹见面,商量新专辑要找哪些人约歌时,沈姹突发奇想:“找江岌怎么样?我喜欢他的风格,青卓,不然找他约一首吧。”

秦青卓听后,先是怔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道:“行啊,不过我自从退赛之后就没跟他联系过,你想约的话,自己去约,我帮你放进去。”

“你帮我约呗,我怕被拒绝,”沈姹说,“你是他亲导师,又签了他们乐队,他接不接受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他不常来工作室,我也好久不见他了,”秦青卓佯作自然地笑笑,“倒是你,每隔一段时间不就能在节目现场跟他碰面,还是你去约比较合适。”

他一向好说话,这次却很坚持,沈姹磨了他两句无果,只好决定自己去约。

“记得酬劳要给够,”秦青卓开玩笑道,“不然我工作室可不同意这个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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