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笼 第14章

脸颊上被万元掐过的感觉渐渐淡去,幸好残留着微热的余温,让许缙云能确定万元是真的来过,不是他臆想出来的。

送走了万元,老万叔回来经过许缙云院子前,见许缙云还坐在门口没有进去,这娃也是可怜。

“娃,进去吧。”

每每班车从镇上离开阵仗都特别大,那吱哇乱叫的发动机像是怕有人不知道它的存在,声如擂鼓,哪怕车子走远了,还会觉得心肝儿直颤。

许缙云看着老万叔佝偻着背回家,刚想进去,胡婶踩着点儿就来,像是专门再等万元走一样。

“哟,这万元走啦?”胡婶语气里有难以抑制的幸灾乐祸。

自从那生活费分一半给许缙云,她是彻夜难眠,整夜整夜地琢磨自己到底亏了多少,哪怕自己没读多少书,这么些日子也算明白了,可惜有个万元在,她是拿许缙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现在给许缙云撑腰的走了,她看许缙云还怎么跟她神气。

没想到许缙云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吩咐道:“胡婶,以后我上下学就得麻烦你送我了。”

胡婶还想落井下石的,没想到许缙云能这么蹬鼻子上来脸,吩咐起她来得心应手,让她都反映了片刻。

“你……”

许缙云没有给胡婶说话的机会,“我不方便,只有麻烦你帮忙。”

这不是求人的态度,况且就算是求,胡婶也不答应啊,他许缙云太把他自己当回事了!

“许缙云,你真当我怕了你,现如今没有万元在,谁还能帮你,你威胁我的那套不管用了!”

许缙云抬头看着胡婶的脸,“你搞忘了,我先前就告诉过你,我不怕鱼死网破的,那一半的钱,是我想分你,才有资格要,我要不想,你一毛钱都拿不到。”

威胁的话说在前头,许缙云见胡婶脸色一僵,明显是又被利益吓唬住了,她怕不要命的啊。

许缙云话锋一转,“你要是帮我,还跟以前一样,学校会给我工资,虽然不多,但是工资我照样分你一半,只是送我上下学,学校有集体伙食,难道不比你每天给我送饭轻松?旁人看着,也会说你几句好不是?”

送个上下学就又有多余的钱拿,这么一比较,确实挺划算的。

胡婶原本气哼哼的,此时也收起脾气,打量起许缙云来,虽说这小子先前仗着有万元对自己颐指气使,但他说给的钱一分没少,现在又多一份收入,还真是个摇钱树,自己何必跟摇钱树闹不痛快呢?

想通了的胡婶立马换了副嘴脸,笑得有些谄媚,“哎呀,我说小许啊,你大伯父大伯母托我照顾你,送你上下学肯定是应该的,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

这回出来,不至于像头一次那么狼狈,那会儿两人身上的钱凑到租不起一间最小最破的屋子,现在找间应急的住处还是可以的。

一间小屋子,除了两张床什么都没有,他们在二楼,从窗户往下看,对面楼一层商铺是一家正在营业的发廊,暧昧的灯光从推拉门的玻璃投射出来,正巧从发廊里走出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如今的天气倒也没这么,女人居然已经穿得这么清凉了,金民扶着窗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女人注意到楼上的视线,抬头一看,正好和金民四目相对,金民被逮个正着,心虚地拉上窗帘,退到了床边,扑通直跳的心肝儿怎么都平复不下来。

“明天咱们就去你说的那个地方看看。”万元枕着胳膊躺在床上,跟金民说话他也没个反应,万元起身去看他,“金民?你想啥呢脸这么红?”

金民骤然回过神,着急忙慌地解释,“没有啊?啥?你说啥?”

“我说明天一早咱们就去看看你说的那个地方。”这一惊一乍的,中邪了这是?万元懒得多问,“早点睡。”

躺回床上后,万元枕着胳膊望着天花板,这才出来半天的时间,已经有点惦记许缙云了,也不知道许缙云能不能习惯,谁送他去学校啊,自己得找个时间打电话回去问问。

想着想着,万元眼皮子打架,很快便沉沉地睡了过去,像他这种人,哪儿会认床,哪儿能躺下,就能在哪儿睡着,梦里还能听到从楼下传来的响动,一觉醒来,天已经蒙蒙亮。

找活干不嫌早,他们可以等老板,不能让老板等他们,让老板等的话,这活就该轮到其他人了。

走了几条街,问了一茬人,终于在一个老旧的居民房里找到了金民说的那位“吴哥”。

这位“吴哥”万元也见过,大名吴张陈,就是上回出门,在火车站遇到的老乡,因为是一个县的,大家也就说了几句话,不知道金民是怎么跟他认识上的。

吴张陈笑着把两人迎了进来,关门时才外面探头探脑的,确定没人才关上门,“先坐。”

“吴哥,这是我哥,万元,我们之前见过的。”

吴张陈还记得万元,忍不住套近乎,“都是旧相识了,你看多巧啊。”

客套了几句后,吴张陈倒是没跟他们废话,直接就说起了他们生意,确实一项不需要万元和金民出本钱的活,吴张陈手里有一批光碟和香烟,要找人帮忙卖出去。

“如果你们能卖掉,我可以给你们这个数。”吴张陈倒是大方,比出的数字比万元他们先前干大半年还多。

听了半天,万元总算是听明白了,这不是自己造假的香烟和色情光碟嘛,自己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是也知道那可是犯法的,难怪钱来得那么快,难怪吴张陈能让利那么多。

“吴哥你找别人吧,这我们可干不了。”万元拽着金民就想走。

金民被金钱冲昏了头脑,脑子里正算着一年下来能赚多少,压根儿不知道万元咋就不做了,“咋了?为啥不做啊?”

万元瞪了金民一眼,金民还是以万元为首的,立马噤声,见金民这反应,吴张陈原本还想劝劝金民的,知道金民怕万元,也就不好再多劝。

从居民楼出来,金民心里不大舒服,感觉是到嘴鸭子飞了,在万元耳边念念有词。

“干啥不做啊?因为是假货吗?这年头卖假货的多了去了,别人都做,我们为啥不做,元哥,你啥时候胆子这么小了?”

这呆子眼里只有钱吗?万元恨铁不成钢。

“这只是普通的假货吗?这还是私造假烟。”万元骂骂咧咧的,“狗撵摩托,你不问清楚也就算了,人明白告诉你是假烟,你还闷头要上。”

金民确实不太懂,可他听万元的话听惯了,万元不让,他就算有意见,也只能埋在心里。

这所谓的“生意”算是指望不上了,万元琢磨着他俩还是得找正门路赚钱,“那房子住一天花的是钱,我们得快点找事做,明天一早,咱俩去批发市场看看。”

一听到批发市场,金民脸都绿了,“又给人下苦力啊?”

“你啥时候学会挑三拣四的?下苦力的活你瞧不上,就想着一步登天,你咋这么能呢?”万元冷着脸,“你去不去?”

金民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去呗,你都去了我还能不去吗?”

第21章

对面一楼发廊的生意很好,夜夜笙歌,大半夜还不能消停,也就是万元睡眠好,不然压根儿没法睡。

金民就没万元这么心无旁骛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咋了,跟中了邪似的,总是忍不住想要去窗边偷看,又怕万元说他,只能等着从床上传来微微鼾声,确定万元睡着,他才敢蹑手蹑脚地起身。

还是今早那女的,送了位膀大腰圆的男人从里面出来,女人声音软绵绵的跟男人道别,男人走远了,她也没进店里,反倒是站在门口。

大概是晚上风太猛,女人吊带背心外头加了件纱质的罩衫,罩衫朦朦胧胧的,能隐约看到纤细的臂膀。

金民觉得自己鬼迷心窍,他不由揪紧了一旁的窗帘,脑袋卡在窗户框之间,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挣脱出去,这个俯视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女人白花花的胸。

早上被人发现过一回,金民没有长记性,女人一抬头,又被逮个现行,金民做贼心虚,着急忙慌地想缩回来,没想到脑袋卡在窗框里了。

女人看到他狼狈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拢紧了身上的罩衫,转身进了店里。

窗户框被金民晃得轰隆作响,好不容易从里头挣扎出来,动静太大,还吵醒了万元。

万元以为着了贼,瞌睡醒了大半,撑着脑袋在屋子里环视一圈,见金民杵在窗户旁揉脑袋。

“你大晚上的不睡觉,明早还去不去找活了!”

金民哪儿敢说话,又老老实实爬回了床上,这一晚,他睡得不怎么安生,梦里还都是楼下女人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金民是万元硬从床上拽起来的,他睡眼惺忪,用冷水洗了个脸才缓过劲儿俩。

出门走个把小时就到了县里最大的批发市场,批发市场啥都卖,小老板的货都堆到了大马路上来了,人和货将路堵个水泄不通,车辆根本进不来,很需要人力。

活倒是多,不愁一天的饭钱和住宿费没着落,只是都是一些零散的活,还得跟周围的搬运工竞争,这些搬运工是这里的老油条,万元和金民是生面孔,那个老板不会优先考虑他俩。

忙活了两个多小时,两人跑上跑下,也抢到了两个老板的活,不算是颗粒无收。

他俩买了两个包子,找了个角落想要歇歇脚,包子还没来得及塞进嘴里,有个卷发女人抱着胳膊站在石阶上面,趾高气扬地冲下面的人大喊。

“来两个做事仔细点儿的。”

一群大老爷们跟恶狗看见了肉骨头一样,将女人团团围住,举着手跃跃欲试,万元和金民都插不进去,自然也没被女人选上,女人最后挑了两个壮汉走了。

“算了算了。”万元想着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先填饱肚子再说。”

包子刚吃完,从临街的店铺里传来女人尖啸的声音,那两个壮汉被女人赶了出来,“都叫你们做事仔细点儿!听不明白我说话还是怎么地!”

那俩男的人高马大,被那泼辣的漂亮女人骂到了大街中央也不敢吭声,女人骂完了就想回店里,其中有个胆大的叫住了她。

“老板,你钱还没给我们呢……”

女人瞪大了眼睛,“我没让你俩赔,你俩都该偷着笑了,你知道我这箱子里的灯具多少钱吗?还腆着脸来找我要工钱?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两男的没敢说话,灰溜溜地走开了。

店里还有货呢,女人只能重新物色搬运工,她抬着下巴看向角落里的人,正好和万元的视线对上。

万元机灵着,手在身上擦了擦,随后举了起来,主动争取,“老板,我跟我弟弟,肯定小心。”

前两个那么不省心,女人是个急性子,已经有点烦了,上下打量了一下万元和金民,“我丑话可说在前头,货有损坏就得赔。”

这一听就是有戏,万元赶紧拉上金民,跟着女人进了店里,走到柜台前面,女人指着脚边的大箱子。

“刚刚那俩货摔坏了两颗灯泡,我懒得跟他们计较,这箱子里是水晶吊灯,磕不得碰不得,轻拿轻放,要是弄坏了,把你俩卖了看能不能赔上。”

听了女人的话,万元和金民麻溜地干了起来,两人合力将箱子抬了起来,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把箱子抬到了街口的车上,来来回回好几趟,总算是没有出错。

折回店里找女人要工钱的时候,女人一脸不耐烦地打着电话,万元和金民只能在一旁乖乖等着,眼神小心翼翼地瞄着店内的装潢。

这是家灯具店,柜台里头的天花板上挂着样式夸张,看着都富丽堂皇的水晶吊灯,女人也不心疼电费,大白天的也开着灯展示。

“挂了。”只听到女人不悦挂断电话,回过神见万元和金民老实等候了好一阵了,“东西都搬到了?”

万元连忙点头。

女人脾气不怎么样,出手倒是爽快,从抽屉里拿出工钱,递给了万元,不像有些男的,讲好了价钱,等你给他搬完了货物,他又死皮赖脸地要你少收点儿。

又指着一旁的水壶,“那儿有水,你俩你自己倒吧。”

吃完包子,又忙这一会儿,确实有点干了,万元和金民说了句谢谢,跟女人店里喝水歇息。

“你俩刚进城吧?”女人坐在柜台里,那身板不大,气场不小。

万元答道:“之前在市里干过一段时间,今年才出来。”

“你看你俩就出来不久,外头那些老滑头,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干起活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女人垂下眼睛思索了一阵,又道,“我看你俩还挺靠谱的,反正我这儿每天上午都有活要搬,我也不想每次都去找人,你俩看看能不能来,上午搬完就结工钱,不耽误你们找其他的活。”

那当然好啊,能有固定的活,心里也能稍微踏实点儿,万元和金民一口答应了下来。

“我姓岑,岑烟容,你们叫我容姐就行了,我早上起不来,八点才会开门,八点之前不管你俩干啥,反正开门的时候得看到你俩人。”

下午,万元带着金民又跑了其他几个地方,没怎么找到事干,但小半天的工作有了着落,万元也没气馁。

太阳落山后,他俩拖着疲惫的身躯往租房走,经过一家小店,万元停顿了一下,进去买了纸笔和信封。

“买这些玩意儿干啥啊?”金民不解。

之前答应过许缙云,到了城里安顿好了就给他写信,怕金民听到许缙云的名字又€€唆,万元也没说的太明白。

“给家里写信呗。”

金民抓了抓脑袋,“写啥信啊,你认识几个字啊?还不如打个电话来得快。”

万元不敢说彻底摆脱文盲的头衔,但是简单日常的字,他现在还是会认会写的,许缙云现在在教小学,大小算个老师,自己不能丢了许老师的脸。

“谁说我不认识?我写封信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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