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执着去巴黎了,开始专注学业,想要在金融行业闯出一片天地。
他花加倍的时间,加倍的努力,将别人本科和研究生要学的内容,在三年内全部学完,然后大四的时候申请了去纽约交换,并拿到了华尔街实习的机会。
在一次宴会上,他遇到了这辈子的贵人€€€€魏一云。
适逢魏一云去纽约大学参加一个校友活动,作为华人同胞,江郁被安排做了魏一云的接待员。
无论是自身出众的气质,还是专业方面的谈吐,他都得到了这位商界大佬的另眼相看。
离开的时候,魏一云给了他一张自己的名片,问他毕业后有没有回国的打算,江郁选择了留在华尔街历练两年。魏一云倒也赞同他的决定,写了封推荐信,介绍他去了一所投行工作。
在那里,他又遇到了如今的合伙人林岚。
林岚比他大两岁,是个十分有想法的公子哥,但认识江郁后,惊讶于比他优秀的人竟然比他还要努力,倒生出了些惺惺相惜之情。
江郁在美国期间,天天忙于案子,几乎跟国内的朋友没有往来,只除了每个月定期问候父亲的情况。
陈维银和他哥都留在了本地工作,江郁不在国内,他见不到本人,倒是经常去探望江山。
都四五年过去了,虽然江山最开始对夏稀印象很好,但也已经是过眼云烟了,他只希望江郁能有个新的开始,便尝试着接受了陈维银的示好,想给他们制造一个机会。
江郁在纽约的住所没有人知道,陈维银几次明里暗里地试探后,江山告诉了他。
那已经是江郁工作的第二年,陈维银也参加工作了,攒了点儿钱,再加上他哥给他的一点儿支援,他偷偷买了票追去了纽约。
也是在那一次,被人看见了他出现在江郁的公寓门口,只不过江郁开门看到是他后,第一反应只有不耐烦,连门都没让进就把他赶走了。
陈维银自然不肯轻易回去,只是他英语不好,磕磕绊绊找过来已经是不容易,被赶出去后也无处可去,只能像条流浪狗一样在街头游走,想等江郁忙完回来再去找他。
那天是国内的元旦,正是欢庆阳历新年的时候,江郁出门参加一个重要的应酬。
魏一云再次赴美参加活动,江郁作为陪同和他一起出席。
或许是宴会气氛太好,那天江郁帮他挡了很多酒,玻璃窗外飘落着雪花,呼呼的鹅毛大雪,转眼就一地银白。
过了十二点,就是元月二号了,那是夏稀的生日。
这一年,他又是和谁一起度过?
江郁关于那天的记忆,只剩这最后一个念头。
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医院。
陈维银没来得及再去找他,先在街头遭遇了抢劫,差点儿丢了命,被警察救了后又送回到江郁的公寓。那时已经过了零点,敲门也没人应,打电话里面有声音但没人接,陈维银担心出事让警察直接破门进入,进去后才发现江郁躺在客厅的地上,满嘴是血,已经昏迷不醒。
陈维银救了他,无可否认。
江郁醒过来后,点了点账户里的钱,大部分都用于理财投资了,仅剩的十万美金他全给了陈维银,让他回去,并承诺以后如果他有什么生活上的困难,他会帮他。
但其他的,没有,也永远不可能,并且当着他的面打电话给江山,让他以后不要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陈维银。
江山听明白了他的态度,没说什么,应下了。
陈维银没收钱,哭着回国了。
江郁将钱转给了陈维鑫,正好那时他要开一家电玩城,缺一笔资金,便将钱收下了,只说当江郁入股。
可是后来行情不好,电玩城垮了,钱全赔光了,江郁也没有过问过此事。
只是十万美金,买一条命,还是太少。
后来他们兄弟俩的父亲被查出来肝癌,要换肝脏,需要一大笔钱,而且手术难度巨大。是江郁帮忙联系的美国专家,把陈父送出国接受治疗,救回了一条命。前前后后林林总总的费用加起来,大概一百多万,都是江郁掏的,才算是某种意义上还了他的救命之恩。
华尔街工作期满,江郁回了国,正式进入翼云资本替魏一云效命了两年。外界都传他对魏一云有救命之恩,其实倒也算不上,除了在纽约的那个元旦,他真的差点为他卖了命,魏一云对他还是欣赏居多。
江郁进入翼云后,操盘的几个案子,也都替翼云赚了不少钱,算是又还了魏一云的知遇之恩。只唯一一项合作案,是向友正集团的注资入股计划,被当时掌权的林茵否决了。
尽管那时江郁在业内已经声名鹊起,但林茵仍旧不认可他,甚至看向他的目光,永远都是带着仇恨。
那时他已经知道夏稀爸爸离世的事情,但如外界所有人一般,他知道的时间也比真实时间晚了一个月。江郁不知道夏稀那时候是不是迫于爸爸生病的压力,才选择了跟自己分手,但也无从求证。
又是两年期满,此时他的原始资金经过几轮的翻番,已经积累到不菲的数目,再加上经营出来的人脉,他决心出来单干,选择了林岚这个不错的合伙人。
无论是大学还是工作后,他永远都是忙碌的状态,经常应酬到很晚,为了不打扰父亲休息,他单独在外面买了套公寓,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己在外面住。
所谓的朋友,也就和向强、江照月偶尔聚聚,陈维鑫跟他决裂后虽说过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早就释怀了,但肯定也不如最初亲近了。
陈维银更是找不到他的踪影,除了几次金钱上的往来,在公司蹲过他一次被他警告了,再就是只能借口一些所谓的“生活上的困难”赖上他,亦或是如校庆那次一般,他知道江郁会出席,所以特地去蹲的他,其余见面的机会就很少了。
江郁这么多年,是忙碌的,是孤独的,他一直在马不停蹄地朝前奔跑,生怕稍微慢一点儿就永远追不上夏稀的脚步。
他怕夏稀忘了他,怕夏稀选择了别人,怕高中的一切,真的只是镜花水月的一场梦。
校庆的邀请函,是他托他姨父发到了夏稀的邮箱,想赌赌看他会不会回国看他一眼。
夏稀确实回来了,可是却并不是参加校庆酒会,甚至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邵佳欣也是他找来帮忙的,特意争取到一个专访机会,和夏稀重新取得了联系,邀请他去酒吧,见证“稀有金属”的开业。房车营也是他组织安排的,托邵佳欣去帮忙邀请,想制造一些相处机会,只是没想到陈维银会嗅到风声跟过来。
还有在宝月楼的那次吃饭,江郁也是提前知道他和谭新民约在那里,不放心才组了局跟过去。
在夏稀不知道的背后,他做了很多很多,只为再创造一点点机会和可能。
随着邵佳欣的讲述,那些被掩盖的真相,终于慢慢袒露出原本的面貌。
江郁最艰难的那段时间,作为非亲身经历者,其实很难想象其中真正的艰辛,邵佳欣也只是用三言两语,隐晦地概括。
但即使她不明说,夏稀也能想象得到,他承受着怎样心理身体上的双重压力。
他想过江郁过去的那几年不会太容易,白手起家从零开始,到如今的成就,怎么会是一条平坦大道。
但他从没想到,他的母亲也在其中扮演着重要一环,还给了他那么深刻的羞辱。
医院安静的紧急通道楼梯间里,夏稀怔怔地靠在墙上,老楼的质量不好,墙上留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脏印子,蹭一下还掉一层白灰,但他毫无察觉,或者说毫不在意。
他终于理解,陈维银为什么总是那么仇视他,或许陈维银没有错,在江郁那方的角度看来,他和他的妈妈,简直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一个始乱终弃,一个嫌贫爱富,还真是一家人。
夏稀的脸色白到几乎透明,连嘴唇都毫无血色,半晌,他才颤抖着问道:“你们……难道就不怪我吗?”
为什么还会站在他这边,为什么还愿意帮他们制造机会?
可是怎么会不怪呢?至少向强和江照月是怨过他的,只是再多的怨恨,都抵不过江郁浓烈的爱意。
“或许,是你们曾经太美好了吧。”邵佳欣蹲在楼梯上,捂着眼睛哽咽道:“又或许……是他太苦了,大家都盼他求得所愿,有个圆满。”
夏稀同样捂住脸,滚烫的泪水顺着指缝滑下。
他以为自己身上的罪孽已经够多,原来还不止。
他简直罪无可赦。
“谢韬。”他抹掉眼泪,转身朝外走,“去开车。”
邵佳欣一愣,连忙冲上去,慌张道:“你要走了吗?”
夏稀停下脚步,背对着她,尽管背影单薄,但声音似乎已经恢复了冷静,蕴含着一种坚韧的力量。
“我有些事要处理,如果江郁醒过来……问起我,你告诉他我很快回来,让他安心养伤,等我回来。”
说完,不再耽误,快速地提脚离开。
邵佳欣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脑海里回荡着最后一句话€€€€
等我回来。
这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回来吗?
黑色的轿车快速驶离医院,谢韬开车,夏稀坐在后座上,脸上泪痕已干,面色沉静。
“先去疗养院。”他看着窗外,沉声吩咐。
“好。”谢韬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心里隐隐有了某种预感。
第89章 我什么都不欠你了
城郊南山疗养院。
夏稀到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多,夏老爷子正和疗养院的朋友在棋室下棋。
棋室的大门敞开着,窗外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照进来,整个室内看起来温暖又明亮。
夏稀站在门口,谢韬没有跟上来,只芳姨陪着他,他静静看着爷爷下棋的侧影。
爷爷似乎下得很认真,低头研究着棋盘,并没有注意到门口的他,倒是他对面的朋友朝门口看了眼,又询问地看向芳姨。
芳姨朝他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让他先回避一下,他们有话要说。
老头点点头,跟夏老爷子说了句什么,拿起水杯起身出门了。
棋室里就剩下一人,满室安静,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夏老爷子依旧看着棋盘,自己与自己对弈,想走完这盘棋。
玉质的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
静默良久,夏稀开口唤了一声:“爷爷。”
夏老爷子执棋的手一顿,没有转头,混浊的眼底压抑着许多情绪,但到底只是平静地坐着,不发一言,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双膝跪地的声音,随后是芳姨的惊呼声€€€€
“小稀!”
夏稀安静地跪着,脸色并未有太大的波动,只是看着爷爷的方向,缓缓道:“今天我过来,是来向您请罪的。我知道您希望我和女人结婚,走回正途,但我这辈子可能做不到了。这么多年过去,我从来没有放下过他,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我,或许您无法理解,但我们对彼此是真心的。爸爸当年的意外,我知道是您永远无法忘怀的一道伤,也是我永远还不清的亏欠,但不论谁是谁非,背后还有一些被掩盖的真相,或许您有权利知道。”
夏老爷子眸光终于动了动,看向门口处的两人,逆着光的方向,夏稀身影清瘦却跪的笔直,一晃眼,他已经成长成大人模样,再不是他记忆里的小孩子了。
芳姨在旁边捂着嘴,早已泣不成声。
“我不是想为自己辩解,我欠大家的,早已经还不清了,包括江郁。往后的岁月,我想替他求一个圆满,也想替自己求一个赎罪的机会。”夏稀眼眶微红,与爷爷苍老的双眼对视道:“您和爸爸的养育之恩,我无以为报,但我会和他一起用心地过完后半生,用心地经营好公司,不求您宽恕,但求您珍重身体。”
说完,他用力地磕了三个头。
夏老爷子搁在棋盘上的手,用力收紧,混浊的眼珠竟微微有些湿润。
夏稀很小的时候,他也经常将他带在身边教规矩,他从小就听话,长辈说什么都不会违背,他们都叫他“小乖”。
可是小乖两个字,就像是一道束缚,困住了他的灵魂,让他永远不能为自己而活。
唯一的一次离经叛道,偏又造成了巨大的后果,自那之后,他的灵魂被重新缚住,或者说被完全杀死。
他变成了一个只会学习和工作的行尸走肉。
这样的结果,是他们想要的吗?
夏老爷子紧咬着牙关,见惯了风浪的一双眼睛,也变得潮湿而茫然。
“爷爷,我先走了,后面的事,就由芳姨来告诉您吧。”夏稀起身,告别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