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街的西餐厅里,夏稀和袁小小脱了羽绒服,在靠窗的雅座里坐下。
袁小小精神状态好像好了些,但也只是相对于前两次看见他时的样子。
他翻着菜单,想到什么似的,笑道:“其实我从前都不会吃西餐,那时候去参加你的生日会,害怕出丑,还提前上网搜了下刀叉怎么用,有什么餐桌礼仪要注意的。”
夏稀想起从前的事,有些沉默。
袁小小仿佛已经释怀,语气轻松地跟他回忆了下从前,没想到一晃眼,离夏稀转学到光耀,已经十年过去了。
他还记得夏稀第一天到教室的场景,真的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又自带矜贵感的人,仿佛生下来就是天鹅,根本都没有丑小鸭的阶段。
而且成绩还好,这么完美的人,竟然选择了跟他当同桌,他真的又惊喜又自卑,连话都不敢跟他多说。
后来跟他做了朋友,被他有意无意地关照着,他不再那么胆小懦弱,一切都好像一场美梦。
“我准备去苏杭那边了。”袁小小从回忆里抽离,淡笑道:“那里做自媒体和电商的人多,我想去那里重新开始。”
“秦烨知道吗?他同意你走?”夏稀有些怀疑,秦烨不像短时间会改变想法的人。
“不同意又怎么样,他还能绑着我不成?”袁小小的笑容里有些讽刺:“他都已经订婚了,有些事也不能做的太过,况且我就是一个宠物而已,他也犯不着。等明天上飞机的时候,我会告诉他的,也只是通知他一声而已。这几年我也挣了一些钱,他给我的我都会还给他,就当互不相欠了。”
“小小……”夏稀忽然发现自己也有词穷的时候,那天让他听到秦烨的话,不管话里有几分真,都是十分残忍的事情。
可是不点醒他,最后吃亏的也只有他自己。
“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就祝你一路平安,事业顺利吧。”夏稀叹了口气,和他碰了碰杯。
“谢谢,我也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希望你和江郁一直幸福下去。”
夏稀眼眶有些热,抿了口杯子里的柠檬水,酸的厉害。
用完了餐,夏稀给江郁发了信息,让他过来接他们,准备先把袁小小送回家。
袁小小听他这么说,拒绝道:“没事,我自己回去就行。”
上次打了他一顿,梁家也不知道是不是消了些气,这几天好像消失了,没再找他麻烦了。
只是秦烨的电话又来了,袁小小按了静音,没再理会。
两人出了西餐厅,梁家人没看到,倒是路边又蹲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夏稀脸色变得不耐,袁小小也有些一言难尽:“……陈维银?”
确实是陈维银,只是从前漂亮跋扈的小孔雀,如今看起来跟只落难的山鸡似的,实在有些憔悴和狼狈。
“夏稀哥……”他踌躇着上前,眼里有些红血丝,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我跟你道歉,真的是我不对,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帮我一次好不好?”
见夏稀不理他,他赶紧道:“真的不是我哥故意闹事,是那个人先调戏我哥的女朋友,我哥才动手打他的!我哥是冲动了些,可是出发点是好的,如果是你被欺负,江郁哥也不会置之不理的是不是?”
他不说最后这句还好,一说不免又让夏稀和袁小小又回忆起当初不太愉快的记忆。
因为秦烨的事,江郁也曾被抓进拘留所里,受了不少罪,袁小小也是因为这件事,陷入了自责的深渊里。
夏稀脸色越发冷凝,目光看向远处,寻找江郁的身影。
江郁的车就停在斜对角的咖啡馆外,此时他正出了咖啡厅过马路往这边走,视线触及站在门口的那三个人时,眉峰皱了皱。
夏稀也看到了他,正下台阶往斜对角的方向走,路边停靠的一辆银色小桑塔纳,忽然响起一阵异样的轰鸣声。
是引擎发动的声音。
夏稀心里莫名提起警觉,可一切太快了,他循声看过去的同时,那辆车已经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上来。
那生死时速的几秒里,一切仿佛被拉成了慢镜头,他听到巨大的引擎声,随后是江郁脸色剧变的一声大吼:“稀稀€€€€让开!”
甚至还有秦烨急刹而到,踉跄推门下车,因为角度原因,视野里首先映出那辆飞速撞过去的银色车辆和站在最外侧的夏稀,他脱口而出的那声:“小稀!”
砰的一声巨响,陈维银扑着夏稀躲开,却还是擦到了车灯一角,两人在砖石地板上滚了好几圈,又撞翻了一辆电动车才堪堪停下。
而目标最中间的袁小小,因为秦烨的那一声呐喊,仿佛定住了,没了陈维银的阻挡,他甚至看清楚了秦烨那张焦急变色的脸,他的目光变得破碎,仿佛是那场美梦,到这一刻终于醒了。
砰……
像那晚的烟花爆炸的声音。
连人带车,一起撞进了西餐厅的玻璃门里,尖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秦烨看着门被破开的方向,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稀稀!”江郁如一阵风般,从他身边跑过,冲向了旁边的空地上。
夏稀趴在地上,身上疼得厉害,好在有羽绒服还有护腕的缓冲,落地的时候陈维银也一直护着他,没有受太重的伤,只是手掌擦破了点皮,牵扯到手臂上的旧伤有些刺痛。
“稀稀……”江郁抖着手扶起他,眼睛红得不像话:“有没有事?哪里不舒服?你跟我说句话,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夏稀靠在他身上缓了两口气,才哑声道:“没事……别担心。”
可是随即自己的心却提了起来,僵硬地回头看向西餐厅的方向,半个车身已经嵌入了餐厅大门,而袁小小早已没了身影。
只见秦烨踉跄地跑过去,冲进了被撞的变了型的大门里。
那一瞬间,夏稀脸上血色尽失,只觉得浑身冰冷。
江郁抱着他,仍然后怕地全身发抖。
“江郁哥……”旁边传来声如蚊蚋的痛苦呻吟。
夏稀猛地反应过来,回头看过去,陈维银狼狈地半趴在地上,一边额头不知道磕到哪了,血流下来糊了半张脸。
他祈求地望着他们:“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们,救救……救救我哥好不好?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再出现了……”
夏稀眼睛瞬间模糊了,如果不是他,也许今天流血的就是自己。
他推了推江郁,哽咽道:“他头受伤了,你去看看他。”
江郁先将夏稀扶起来到旁边安全的位置,然后走过去扶陈维银,看他这样自然也有些不好受。
陈维银怕他不答应,抓着他的手臂,继续求他。
他去拘留所看过陈维鑫,陈维鑫和江郁一样骨头硬,不肯服软,在里面吃了不少苦,还让他不要低声下气地去求人,他一人做事一人当。
可是他怎么可能放任不管呢,他是他哥啊,最疼他的哥哥。
“我知道了。”江郁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安心。
警笛声和救护车的声音同时传来。
袁小小失去意识被送进了手术室,秦烨一直跟在旁边。
夏稀和陈维银伤轻一点,上了另一辆救护车。
原本好好的践行宴,最后落得个兵荒马乱收场。
夏稀处理了伤口,一直在医院等到袁小小手术结束。
期间江郁一直守着他,片刻不敢走开,只是打电话找人尽快处理了陈维鑫的事。
根据警察的调查结果,桑塔纳司机属于严重酒驾,很肯定是误踩了油门。
司机当场死亡,袁小小受了重伤,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双膝严重损坏,会落下永久性残疾。
夏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险些站不稳。
秦烨也仿佛失去了魂魄,行尸走肉般靠在手术室外的墙上。
他们都知道,这绝对不是意外。
“你们先回去吧,这件事我来处理。”秦烨沉着脸,对他们道。
短短半天,他就仿佛苍老了下来,或许这几天他都过得不太如意,眼下青黑,下巴上还有胡茬,跟从前或温润或风流的形象大不相同。
“你如果还是个人,就好好查清楚,帮他讨个公道。”夏稀忍着哽咽,冷眼看着他。
明明袁小小都决定走了,他都开始畅想在苏杭的新生活了,那里有专业的电商团队和物流体系,还有美丽的西湖和雷锋塔,他都要开始新的生活了,一切却在他要离开的前一天戛然而止。
夏稀和江郁回到白金花园的时候,已经到了深夜,温泉山庄之行也彻底被打断。
江郁没提他背后准备的那些来徒增烦恼,只照顾他洗漱了下,然后抱他回床上躺着,什么都不做,只紧紧地抱着他。
夏稀埋在他胸口,无声地掉眼泪,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又是如此惨烈的车祸,又是手术室外漫长的等待。
袁小小再有错,罪魁祸首也是秦烨,梁家人未免欺人太甚!
江郁没说什么,一直安抚地轻拍着他的背。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听到了转钟的声音。
江郁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轻声道:“稀稀,生日快乐。”
这个世界总是有很多出其不意的苦难突然降临,如果相爱的人注定会经历这些,他愿意承担所有的苦难,只希望夏稀平安健康快乐。
“谢谢。”夏稀回抱住他,声音带着鼻音。
他似乎才反应过来,今天江郁也吓坏了,他却没有顾及到他的情绪。
“我没事,你别担心,就是原本的计划打乱了,连累向强他们也没去成,明天还过去泡温泉吗?”
“不去了,我们不泡温泉。”江郁抱着他,低声道:“稀稀,我带你去看雪山吧。”
日照金山,一般出现在日出或者傍晚日落的时候,壮丽非凡。
一早上两人就起来了,定了最早的航班,一起去了成都。落地后才上午十点多,江郁提前租好了越野,开车带夏稀自驾前往甘孜贡嘎雪山。
贡嘎雪山的金顶,从冷嘎措的最佳视野看过去,正好在日落时分是最美的。
车程有些久,夏稀没有驾照,不能帮他开车,原本想请个司机,但江郁却只肯自己开车载他。
两人沿着公路,一路朝海拔高处行驶,江郁怕他不舒服,在车里备了药和氧气罐。
午后的阳光很温暖,夏稀半躺在副座上睡了一觉,除了昨天摔淤青的地方,其他没有特别不舒服的。
下午四点多,两人到达山脚,停了车,换了当地人的马上山。
山上气温比市区要更低,江郁给他套了冲锋衣,又在冲锋衣外套了大羽绒服,然后依旧是帽子围巾手套全套装备。
还没到日落时分,天空湛蓝,雪山洁白无瑕,一路的风景有一种纯粹而神圣的美感。
两人到了视野比较好的露营地上,不远处已经扎好了两个帐篷。
江郁不准备让他在山上睡觉,便没有准备这些,两人寻了个僻静的湖边坐下,静静地靠在一起等待着落日到来。
湖面光洁如镜,倒映着天空和雪山,仿佛瑶池仙境。
本来以为眼前的一切已经足够美了,可是当雪山顶一点点被金光照亮,一切恍若神迹。
“哇……”旁边有美术生在写生,哪怕再绚丽的色彩,似乎都不能描绘这一刻的神圣,只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夏稀转头盯着女生的画架看了两眼,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