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如桔从市区医院回镇上,顺路经过这边,想到学校放假池灿可能又是一个人在家,她打包带了份羊肉米线,一进来果然看见池灿在干吃面包。
“小桔姐,我哥又让你来给我送午餐呀?”池灿把吃得差不多的面包放下,对着热腾腾的米线两眼放光。
许如桔再一次看了一圈这间不需要多看就能尽收眼底的屋子,依然不知道池灿是怎么跟李景恪一起住下来的,也无法替人想象未来,李景恪难道真的会把这个弟弟一直养下去吗?
她恍了恍神,回答说:“是呀,快吃吧。”
“这个星期在学校感觉怎么样?新入学还好吗?”许如桔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问道。
池灿点点头说:“很好的,就是怎么没见到过你啊。”
许如桔笑了一下:“我在你们楼下教初一的小朋友,下次你中午来我办公室,带你去教师窗口打饭,不用排队了。”
池灿两腮鼓鼓地说谢谢,又挑了片羊肉米线上的薄荷叶塞进嘴里,商量道:“我能再带两个同学一起吗?”
许如桔说可以,让他慢慢吃:“这么快就交到好朋友了,应该没有人能不喜欢我们池灿。”
池灿被她这样一说,有点高兴,像回到了以前一样,熟络地回道:“也不一定吧,但我也会像你们喜欢我一样喜欢你们的。”
原本打算坐坐就走的许如桔多歇了会儿,看池灿机灵可爱中带着机警的模样由衷心软,却也心酸。从小没有父母的人或许早习惯了这一切,但对池灿而言,突然失去的落差应该会更难接受。她忽然很放心,因为李景恪即便不在意,真临到头多半也会不忍。
他们都知道独自彷徨、无处可去是什么感觉。
“不过你哥哥去上班,这样总把你丢在家里也不是一回事,”她说,“下午跟不跟姐姐一起出去玩,带你去三月街上看看?”
“我哥哥下午会带我去!”池灿吃完了米线把盖子原样合上,系好塑料袋放到垃圾桶旁,回头亮着眼睛补充,“其实我也愿意跟小桔姐你去的。”
“知道啦,”许如桔说,“他有时间是最好的,让他带你去,会好玩很多。”
“真的吗?”
说到这里,池灿心思一动,想了想又说:“小桔姐,你知道我哥他在哪儿上班么?”
许如桔笑盈盈点头,只见池灿紧接着央求道:“你能不能带我去,下午他就不用多跑一趟再来接我了,带我去吧小桔姐。”
许如桔看了眼池灿,感觉自己没办法拒绝池灿的请求,再被他摇了摇手臂,很快就点头同意了。
还是C7路的绿皮公交车,经过池灿往常上学下车的站点后,一路继续摇摇晃晃从大路拐进窄路中,路边的树枝直接拂过车窗沙沙作响,古城里奔涌而来的水流汇聚在旁边更大的渠道里,像一条河。各种声音都融于一体,舒服地充斥在耳边。
池灿第一次出门到学校以外的地方,是去找李景恪,他一直看着窗外的路。许如桔让他把头伸进来点,小心别被树枝挂到。
原本车上就没几个乘客,最后只剩下池灿和许如桔。他们经过的地方两边全是农田和矮矮的灌木丛林,隔一段路偶尔有家农家乐,白天也显得有些安静,和之前经过古城的那段路截然不同。不过也没有多久,他们便在路边下了车。
家具厂是红墙白顶的大平房,几座零零散散的坐落在几颗大叶榕之后,生锈的大铁门旁写着“青木家具”几个字,字迹有些脱落。下面开了一扇小门,池灿跟在许如桔身后抬腿跨了进去,新奇又有点紧张,四处探头看着。
他们都看见了里面那辆李景恪的自行车。
空气里忽然满是树木芯的味道,旁边红墙仓库里堆满了木料,池灿踩着地上随风沙沙滚动的木屑,看许如桔指了指,率先往最左边那座房子走去。
三月节期间厂里没其他人,剩了两单隔壁县城客栈的全实木定制单子没送,李景恪中午刚跑完回来,把铁皮货车停回空地上,吃完盒饭打算抽根烟吹会儿风就走。
他烟不离身,但其实抽的频率并不多,和人递来递去拢共一个月两包都抽不到。
风迅速吹散了点燃后的香烟里飘出的白雾,李景恪侧对阳光靠在车厢后,衣袖挽起露出了青筋凸显的胳膊,他想到下午还要带池灿去人挤人的地方凑热闹,正敛眉拿出手机,屏幕上刚好就进了电话。
池灿在紧闭大门的屋子外透过玻璃窗往里看了好半天,四处寂静,显得莫名空旷萧瑟。荒芜凄凉的东西冒上心头,池灿不喜欢这样的地方,如果这里没有李景恪的话。突然听见远处传来的熟悉的手机震动响铃,而他一回头就看到了站在厂房最后面那辆铁皮货车后的李景恪。
李景恪背对着他,接起电话没有说话,听了一会儿才出声:“下午没空,明天吧。”
“今晚也算了,你跟他们去玩。”
他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转身过来看着走近的池灿,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然后对电话那头说:“先挂了。”
池灿扭头去找了下许如桔,但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抿抿嘴角,对李景恪喊了一声:“哥哥。”
“不是让你在家等,谁带你来的?”李景恪出来往厂房那边走,问道。
许如桔看见了他们,远远说:“是我带他来的。”
池灿紧跟着李景恪盯着他手里的香烟,嗫喏道:“是我求了小桔姐带我来的,我带了作业来,”他从裤口袋掏出笔和折叠的试卷,想好的说词说出口,声音却越来越小,“我可以先写作业,等你好了我们再去玩吧……”
“来这里装模作样写什么作业?”
李景恪打开厂房办公室的门,敲敲烟灰仍然站在外面,垂眼看了看池灿。
“他写了一上午作业了,”许如桔皱眉说道,“你不是老师你说了不算,既然答应了下午带他去街上玩,现在来了也不会怎么样,你要是没空我带他去。”
李景恪使了个眼色,池灿就蔫蔫走进了办公室里。
“我哪能当老师啊,”李景恪看着许如桔生气的样子低笑了一下,好奇地说,“许老师,你对池灿会不会太宽容了?”
“他既然在风城中学念书,也算我学生,无论跟大人之间有什么恩怨,都和孩子无关,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怎么总担心我会虐待他,我像那种人吗?”李景恪扔了烟,踩在地上碾灭,有些散漫地笑说,“到时候许老师会第一个报警大义灭亲了。”
“我看你挺像的,”许如桔瞪了他一眼,从玻璃窗户往里看了看,“我先回去了,晚上还要去医院。”
李景恪送她出了家具厂大门,远远看见公交车正往那边站点驶来,对许如桔还是一句谢了。
“你现在这样每天去医院,忙得过来么。”李景恪又多问了一句。
许如桔耸耸肩,略含感激地笑了笑:“医药费暂时解决就已经轻松很多了,阿奶她知道是你帮的忙。”
“能早日出院就好。”
车来了,李景恪没再多说,转身回了家具厂里。
办公室里也很空旷,地上飘着点点木屑,就中间摆着好几张长木桌拼起来的大桌子。池灿坐在堆满了乱七八糟东西的桌子旁,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很快拿着笔低下头。
“吃过中饭了没有?”李景恪推开门问道。
池灿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忽然就懂了,根本不是李景恪让许如桔来给他送的午饭。他说:“吃了,小桔姐给我带的羊肉米线。”
“省我一顿饭钱,”李景恪轻挑眉,说,“你是不是到处讨好了人,告了状,生怕我虐待着你了。”
池灿睁着圆圆的眼睛,否认道:“我没有!”
他认真又小声地说:“……你也没虐待我。”
李景恪不置可否,似乎也不是真当回事:“还说不是装模作样,笔帽都没打开。”
池灿心中咯噔,一看手里的笔窘迫得不行,又忍不住奇怪的笑点被自己逗得想笑。他紧闭着嘴巴,摘了笔帽,伏在桌上面壁卷子躲避李景恪的视线。
李景恪微笑着说:“我数三秒起身出来,三,二€€€€”
还没数完,池灿就倏地站了起来,连带收卷子盖笔帽,然后屁颠屁颠跟着李景恪出了厂房办公室的门。
回程池灿坐在李景恪单车的后座,看过一遍的风景也变得不一样起来。
他规矩地抱着李景恪的腰,手心贴在那外套上。李景恪身上热热的,比那晚骑摩托的时候热很多,他甚至能感觉到脉搏“咚咚”的跳动声,犹如眼前田间的绿浪拍岸,直直拍到了他身上。池灿很喜欢这种感觉。不过他想可能是因为李景恪刚干了活,很辛苦,才会这样热。他轻缓小心地松开一只手,捻走李景恪衣领里沾着的一片木屑,然后包进了掌心。
“坐好。”李景恪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命令道。
池灿收手坐好,却晃晃脑袋,偷笑了笑。在经过古城上了主干道,远远看见满街车流和热闹非凡人头攒动的目的地时,池灿揪着李景恪的衣服探起头去,兴奋不已。
他们跟着挤进人流里,池灿仰着脸辨认着那古街大门上用奇怪字体写着的四个字:“观音古……”
李景恪让他下了车,看他一眼说:“观音古市。”
池灿“哦”一声,忽然觉得丢脸,给自己找补道:“我就说是观音古市,只是那个字写得不像,就犹豫了。”
说完李景恪的嗤笑声竟然立即刺入耳朵,还不如不强行解释。池灿扁扁嘴,没来得及再说什么,猝不及防被身后挤来的人推了一把,稍不小心就要被冲散进人群里。
李景恪皱了下眉,伸手一把将他拉了过来。
周围人声鼎沸,池灿一时半会懵圈着,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兴奋地紧紧地跟着李景恪往前走去。他们隔得很近,走在拥堵的人堆里只差人贴着人,他低头看着刚刚李景恪握他的手,它们离得也很近,手背和指头时不时触碰擦过。
池灿在停下来回头让别人经过时,害怕离李景恪太远了,顿时去抓住了李景恪的手。
第14章 配钥匙
走进观音古街,里面的模样和池灿想象中游玩的地方相去甚远,更像乡间集市,但胜在规模庞大新奇热闹,整个街上里里外外全是人。
那些低矮的民居店铺前扎满了各式各样的帐篷,占据着马路两边,卷起的雨遮粗布绑在顶上,门口挂着红红绿绿的大字招牌。开头几家是卖各色乡土民族美食的,往后走便有卖字画的、卖干葫芦的、卖五彩花卉的、卖土匪药酒的神药土方的,卖金属饰品摆件古玩的;布匹皮草和特色服装高高悬挂展示,药材草药和酸角零嘴像小山一样堆在桌上;马路中间挤着的小摊贩也通通摆出自己要卖的东西,无所不有。
空气里弥漫着复杂醇厚的气味,被风一吹又散了,鼻间凉凉润润的,而眼中目不暇接色彩纷呈。
池灿一路左顾右盼,脑袋和眼睛忙碌不停,他大着胆子从抓着李景恪的手到牢牢牵紧,手心贴着李景恪粗粝温热的手掌,可以放心走路。
但他时不时还是会不小心撞到李景恪身上。
李景恪单手推着自行车,让池灿走的靠里边,倒一直没说什么,只是他兴致不高,在走走停停间碰见横冲直撞的莽夫忍不住皱眉,面无表情扫过去一眼,一只手又让池灿握紧着,没法动作。
“天啊,蛇!”池灿经过完一个摆满多肉盆栽的摊位,直愣愣盯着前方木板上盘踞着的十几条干蛇,惊讶地扯了扯李景恪的胳膊,“还有乌龟,鳄鱼,这是标本吗?它们都竖着脖子,难道都是眼镜蛇......”
李景恪被他扯过去了一点,见他又害怕又不愿意走的样子,停下说:“你去摸摸,就知道是不是死的了。”
池灿眼睛瞪得溜圆地看向李景恪,再转头望着棚内大字报般写满功效的说明墙。
虽然堆蛇的木板上肉眼可见灰尘很多,老板也没有制止其他摸蛇顾客的意思,但池灿还是小声说:“是死的,还要泡在酒里给人喝,肯定不能摸的。”
“看了但不摸,它们看见是你这种瘦胳膊腿,晚上就会钻去你梦里。”李景恪不紧不慢捏着他手骨,突然逗弄心起,想看池灿到底会不会信。
“真的?”池灿紧张又犹豫地再次来回看看,像不断晃动脑袋的小孔雀,最后下定决心地说,“那我摸一下吧,希望你们别来找我,早日去你们蛇的天堂。”
他鼓足了勇气伸出左手,小心翼翼的,也不知道碰上没碰上,李景恪忍不住笑了,仿佛耐心不足觉得意思意思就行,把他的手一拉往前继续混入人流。
把这条街快逛到顶头,池灿感觉自己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更像吭哧吭哧爬了个山,看得累了走得也累了,逐渐有些疲惫,慢一个身位拖沓地走在李景恪身后。
再继续爬了一小段路,没了两侧房屋的遮挡,视野跟着变得宽敞起来,路上也不怎么挤了。阳光穿过云层直直投射下来,池灿蹙着眉,眼睛被照出很浅的瞳色,白皙皮肤上的绒毛也闪着金光。李景恪回头看他被晒蔫了的样子,松开手笑了笑,问道:“好玩不好玩?”
一直牵着的手松开了,池灿慢慢把手收回裤腿边,手心里有汗,他不露痕迹地擦了擦。
“好玩,”池灿其实不是在违心骗人,他乖乖说,“就是想休息一下。”
李景恪显然不知道好玩在哪,听完没说什么,但他对这一带似乎也很熟,往右边帐篷隔出来的岔路走了两步,然后对池灿说跟上。
他们穿过那些帐篷摊位,来到一片相对平整开阔的地方,不远处就是一排店门大敞的商铺和饭馆。池灿被李景恪安排在一家黄焖鸡饭馆前的座位上坐着,扭头看着李景恪把车锁在旁边然后走了进去。
过了饭点里面生意不是很多,李景恪好像跟饭馆的人认识,闲聊好一会儿才出来,手中夹着根没点燃的另一个颜色的香烟,并拎了瓶矿泉水给池灿。
池灿有些惊喜,因为他刚好渴了,原本没打算说的。他喝完水迟疑了片刻,问道:“哥哥,你喝吗?”
李景恪眯眼在望远处,闻声平直地看回来,随手拿过水瓶仰头喝了一口。
“我刚刚听见路过的人在说马术表演,还有比赛,”池灿捏着那颗矿泉水瓶的蓝塑料盖,咧嘴笑了一下很快又抿住嘴角,尽量掩饰自己的蠢蠢欲动,慢吞吞说,“在哪里看啊,我们能去么?”
李景恪把矿泉水递回给他,问道:“休息够了?”
池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见李景恪一抬腿,连忙跟着站起来,瞬间又来了精神。可还没走两步,他发现是他弄错了意思。
“这么着急,”李景恪去拉了旁边那张椅子坐下,朝池灿扬扬下巴,说,“先去把钥匙配了。”
那家小到难以发现的五金店就在对面矮房子开出的一间小门面里,池灿拿着从李景恪手里接来的单片门钥匙和零钱一个人去了,走到半路回头看了眼,李景恪敞腿坐在椅子上目光平视,也不知道在没在看他。
但他知道自己在李景恪的视线范围内,总觉得被盯着,差点同手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