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误的河 第13章

李景恪仍然骑在马上,无法驾驭的烈马竟让驯服得显出破天荒的温顺。而池灿满眼令人心软的紧张,天真无比,只等他一句话来判定池灿的去留。

“那要看池灿自己怎么想,”李景恪沉默片刻,低笑一声,俯视着池灿说,“还要看丁老板能开出什么样的条件了。”

池灿心里一颤,突然浑身冷了下来,脸色在阳光的镀金下却白得像张纸。

而丁雷对李景恪要谈条件的样子像是毫不意外,呵呵笑道:“条件可以慢慢谈,不着急。”

和丁雷讲条件却需要资格。

他招招手说:“就按老规矩,先比一场。”

无论是要比什么,池灿都彻底呆在了原地,手指用力扒着坚硬的长着木刺的围栏,耳中嗡鸣,像赖以生存的空中楼阁轰然倒塌了。

李景恪的话不断环绕重复在脑海里,可池灿居然弄不懂意思,只是心脏犹如被一只手狠狠扼住,高原反应一样难以呼吸。

他视线模糊地对着马场,不再像那晚一样失控地往往外跑,想在大庭广众之下维持属于自己的仅有的尊严。

李景恪在驯马师上马后却拉住缰绳,朝池灿的方向过去,然后说道:“过来。”

池灿眨了下眼睛,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茫然失措地低了低头,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迟钝地对李景恪的话毫无反应。

“池灿,过来。”李景恪再次说道。

丁雷站在一旁默许李景恪拖延了比赛,并想看他要做什么,对如此兄友弟恭的场景看得新鲜。

让他相信李景恪有多在意池灿其实很难,甩手丢掉一个包袱而已,所以才会来谈条件,但他依然不喜欢李景恪和他谈条件。

池灿紧绷着下颚,喉咙里干涩酸楚难当,在难以言喻的焦灼中迈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腿走了过去。

“上来。”李景恪垂着眼,伏下身过去一伸手就把池灿揽上了马,让他跨开腿坐在身前。

李景恪的声音就在耳边,他对他说:“带你骑一次马,以后没机会了。”

像是一种补偿。

池灿无声惊呼了一下,靠进李景恪怀里仍然没反应过来,浓密的眼睫湿漉漉的。

李景恪解释道:“赛塔是纯种赛级马,不太公平,我带上他一起比。”

丁雷不置可否。

话音才落下不久,池灿都不知道怎么开始的,李景恪双臂拽着缰绳一拢,池灿往后仰了一下撞在李景恪胸口,马便放蹄奔去。

速度实在太快了,一开始另外那匹马还跑在前面,李景恪说了句抓紧坐稳,他们飞速过完两个弯道,转眼间就超了过去,池灿心跳顷刻间快得过载,刺激又惊慌,他死死抓着马鞍,在猎猎回响的风声里稍稍缩起了上身。

视野里虚晃成影,空荡荡一片,骑完这场马,赢得比赛,李景恪就要把他送给丁老板去了。

即便知道李景恪有力的双臂箍紧了他,坚实宽阔的胸膛严密贴着他,池灿也大口深呼吸着,在颠簸的行进中仍旧感到害怕,浑身止不住颤抖。

李景恪似乎感觉到了,稍稍放慢了速度,伸手按着池灿的肩膀让他坐直,侧头便在池灿耳边,低声问:“怕什么?”

池灿眼睛让风吹得迷蒙,根本回答不了,李景恪忽然感觉有发烫的水珠掉在手背上,又迅速被风吹跑变凉。

身后的马蹄声又由远至近追了上来,李景恪勾唇笑笑。

“别怕。”他在命令赛塔加速前先贴在池灿耳侧说道。

胸腔的震颤无比清晰地传来,池灿骤然无法抗拒地心悸,心脏一紧,随着疾速的起步重重地跳了一下,有种真的可以不怕的感觉。

那天自然是李景恪比赢了,他们才刚下马,丁雷就默不作声领着阿文转身离开了训练场。

池灿软着腿跟李景恪去取自行车的时候,头发被风凌虐得乱糟糟蓬成一团,眼泪糊了满脸,整个人还处于状况之外,都来不及把自己收拾整理漂亮一点,显得可怜又狼狈。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李景恪会不会送走他,丁老板是玩笑还是认真的,他们谈了什么条件,赢了赛马就怎么样了?池灿反而更加胡思乱想、惴惴不安起来,心情也复杂混乱,走路姿势奇怪地跟在李景恪身后。

接近傍晚,他们从观音古街离开,街上的人比下午那会儿少了一点,李景恪带着池灿从主干道外的小巷里穿插过去,很快走上了宽敞的大道。

李景恪停下来踢开车撑,这时才瞥了一眼池灿,摸了下他的脸问道:“你在哭什么?”

池灿呆了呆,嚅动嘴唇,非要说:“我没哭了。”

“那你之前在哭什么?”

李景恪问完便跨腿骑上自行车,有些无奈地催促:“是不是要我请你上来。”

池灿站在大马路边后知后觉回过神,无论如何不能自己先丢了机会。他懂得看脸色,说不是,很快上了车。

“我看你也不是很聪明,池灿。”李景恪没被他讨好到,评价着说了一句,载着他迅速又踩着自行车蹬了出去。

第16章 长大之路

那天回去后池灿就觉得自己病了,第二天一醒来果然眼皮沉重脑袋发昏。

他躺在折叠床上稍微动动腿,顿时皱眉,声音沙哑地哼哼了一声。

池灿从屁股到腿根整个都酸痛得厉害,仿佛昨天不是李景恪带他在骑马,而是马在骑他,铁蹄直直从他身上碾过了一样。

同样体验飞驰人生,池灿的心脏更适合承载在摩托车上的,而过载意味着久久难以忘记和平静。

这天星期六大概是休息日,池灿翻身去看时那床上终于不再是空落落一片,李景恪还在睡。

他盯着那道颀长宽阔的背影,疑惑李景恪一晚上睡觉怎么都不会跟他一样翻身或动作,总是躺在隔他床位很远的地方,像那巍然不动的大山。

在忍受着生病的难受感觉的放空时间里,池灿不可避免地又想到昨天的一切。

李景恪说他根本不够聪明。

他大概真的不够聪明,每次以为李景恪有点喜欢他了,一些事实却令他心灰意冷;可每次再以为李景恪要丢掉他了,他却仍然睡在了这间屋子里、躺在这张床上。

短短几个月内体验过被抛弃无数次感觉的池灿,来到风城像只吹满气绷紧了的气球,有一点风吹草动就飘忽不定,随便被扎一扎便惊惶失措。

尽管有着很多的理由,池灿却也忽然举着小熊玩偶捂到了脸上。

他越想越觉得丢脸,自己已经决定好要快快长大做个大人,不再把过去当虚幻的避风港,昨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居然还是哭了出来。李景恪肯定也觉得他丢脸,所以回去的路上才不让他再牵手,隔他那么远,走得那么快。

明明一切还有商榷的余地不是吗?

李景恪并没有直接答应要把他送到丁老板那里去,他们昨天赢了那场赛马,等同于手中获得的筹码更多了一些,或许直接为难住了丁老板,让丁老板打消再接走他这个麻烦精的念头。

至于李景恪会不会轻易就同意丁老板开出的条件,池灿经过一晚混乱的睡眠后,莫名笃定不会,因为李景恪拦着他不让他跑过、答应过他要对他负责。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李景恪真有打算用他去换钱、换更好的生活,也无可厚非,这和池灿一直在偷偷想念儿童牛排和炸鸡薯条差不多,池灿这样安慰自己和原谅别人。

可他到底还是不愿意承认的,连问也不敢再问。

池灿只想相信李景恪这样厉害的人一定会是个言出必行的哥哥。

他没有别的更想希望的,只能这么相信。

屋外白茫茫的光线透过遮光纸照进来,雾蒙蒙的,是适合睡懒觉的模样。

趁李景恪终于和他一样,睡了次懒觉还没有醒,池灿拖着其实还想蒙头大睡的软绵绵的身体敛声屏气爬了起来。

他尽可能轻地换衣服,去厕所洗漱,然后出来在书包夹层里掏了半天,把他这些天攒下来的零用钱数了数,整齐地装进口袋。

口袋里还放着昨天去配来的新钥匙,池灿瞄了眼床上,打开走廊这头的门悄悄出去再关上。

他走路的姿势比起昨天刚下马时更奇怪了,但还是咬牙去了上面的小街上买早餐,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两个包油条的烤饵块和两杯豆浆。

池灿一推开门,刚好就撞上正脱了上衣从厕所出来的李景恪。

李景恪系着裤扣,看了池灿和他手里的东西一眼,去床上拿起一件宽松的长袖套上。

池灿在原地呆了几秒,刚才一晃而过看见李景恪光裸的上半身,即便没有看清,也和池灿洗澡时候看的自己的很不一样,他的长大之路仿佛道阻且长,还瞬间又想起昨天被李景恪揽在怀里的感觉。

“去买早饭了啊,”李景恪走到桌边拉开椅子,见他还不进来,笑着问道,“怎么,不敢进来了?”

池灿大脑宕机,这种明晃晃的讨好行为被指出来,会令他不好意思。

他咬了咬牙抬腿进来,把饵块和豆浆放到桌上。

“哪里来的钱?”李景恪问他。

“你给我的零花钱,”池灿眼神虚虚的,不和李景恪直接对视,感觉房间里有点沉默下来,接着解释说,“有时候我跟同学一起放学回来,没坐公交车。”

对于池灿还能这样省下钱来,李景恪确实没有想到,不过也不欲管他怎么用零花钱。

他听池灿说话声音哑哑的,带着点鼻音,很自然地抬手摸了一下池灿的额头,池灿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迟钝地往后躲了一瞬,硬生生又刹住顿在原地。

“没人让你罚站,”李景恪让他坐下,去抽屉里找了板感冒药出来,说,“吃完饭去掰一颗吃了,如果发烧了再告诉我。”

池灿“嗯”了一声,仍然站着,虽然不敢问最想问的问题,但吞吞吐吐说:“我刚刚出去没告诉你,你起来没看见我,别生我气了吧,哥哥。”

“给你配了钥匙,出去了记得回就行,”李景恪并不上当,从始至终对昨天突发的事情也不甚在意般,只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应该很清楚,不管你来了几天,以后想怎么样,你只要在这里一天,最好把我的话听进耳朵里。”

池灿眨了眨眼睛,又“嗯”一声:“我都听进耳朵里了,还有脑子里。”

他犹豫了一会儿,有些惶惶不安,继续问道:“那个丁老板……”

“丁老板怎么了?”

“他看起来很可怕……”

“他跟你妈妈是老相识,”李景恪笑意很淡地说,“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命好的小少爷。”

池灿从没有听妈妈说过有这么一个丁老板,她后来很少提风城的事,仿佛关于风城都是不好的回忆。虽然在池灿的记忆里他一直都很幸福。

听见李景恪玩笑调侃他的话,池灿听过许多类似的夸赞,在从前他会欣然认同,还想大方地把好运也分给大家。但现在的池灿眼皮沉重,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心脏像被手指用力擦过,发出玻璃壁那样干涩的声响。

没有人天生就该受伤害、过“命不好”的生活。

可他如今没有好运再分给别人,哪怕是李景恪€€€€他现在最想分给甚至全部都给去的人。

“我现在不是了,”池灿声音很闷,再次说,“我只有你一个哥哥了。”

李景恪笑笑沉吟半晌,从柜子上拿起手机看了看,放下后说:“坐下吃饭吧。”

终究还是要坐的,池灿硬着头皮,十分缓慢地用手撑着桌边往下坐。

李景恪一看皱起眉,很快知道他是哪里出了问题,走过去坐下后看着池灿,开口问道:“怎么了,不愿意坐?”

“没有。”池灿郁闷又尴尬地立即回道。

“那就是还在不高兴,”李景恪点了点头,经过昨天又或者池灿的这顿早饭和生病,仿佛变得通情达理起来,“会不会又要哭了?”

昨晚李景恪回来只对他说了“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么一句话,赫然在目。

池灿觉得他是又在拿自己解闷,扁扁嘴,解开塑料袋朝那热乎乎的饵块咬了一口,才有勇气抬眼看了看李景恪,股着腮帮子低声说:“我屁股有点痛,昨天是我第一次骑马,忍不住才哭的。”

李景恪看着他确实笑了,不再捉弄和拆穿他,简单安慰道:“过两天就好了。”

屁股很痛的池灿相信着李景恪说的过两天就好了,吃完早饭掰完药下咽,也不敢造次什么别的,待在他那个学习区里乖乖写起作业。

过完中午,他发饭晕了一样写得昏昏欲睡,惦记着去杨均家但找不到机会先开口,等到李景恪要出门,他才睁着大眼睛扭头问:“你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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