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木制小海鸥
纪言郗在床上继续躺了大约十来分钟,最后叹了口气爬了起来。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但纪言郗扫了一圈后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只是他一时间又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口有点干,纪言郗习惯性伸手去床头找水,因为这段时间他睡醒后床头都会备着一杯水。但他这次捞了个空,不仅水没有,就连他日常放在这的水杯都没了。
纪言郗疑惑地往另一侧床头柜和书桌以及小茶几那边看去,都不见那水杯的影儿。而这一看,他突然就知道了这房间到底是少了些什么。
他日常用的东西……统统都没了。
纪言郗蒙圈片刻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起身快步走进浴室,才发现里面空空荡荡,别说牙刷毛巾,就连他的剃须刀都没了。
他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人,脸突然就烧得厉害,他此刻都有点无法直视自己,难堪地无地自容地低下头,在他看到就连脚上的拖鞋都不是从前那一双时,这份难堪和狼狈像炸弹炸开一般直接达到了顶峰,甚至比这些日子还要狼狈和难堪。
牙刷是情侣款、毛巾是情侣款、拖鞋也是情侣款,这房间里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亲手置备的情侣款,是他念念不舍也是自相情愿的情侣款。而现在,被扔了,扔得干干净净。
贺肖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在想什么?但不管他想了些什么,他能把这些东西扔掉,想必心里一定都是无比鄙夷的。他的毒舌,这些天早就已经领教过无数次了,纪言郗此刻甚至都能想象出来他会说些什么以及说那些话时的鄙夷神情。
纪言郗盯着脚上那双陌生的拖鞋,感到十分地无地自容。他双手撑在洗漱台上,禁不住苦涩地无声笑了起来。
三十岁的人了,怎么幼稚成这样,又怎么难堪到这地步。
此时纪明川正端着粥上楼,经过一楼的时候顺手把他没电关机后放在客厅充的手机拿上。
到纪言郗门口的时候他没敲门,直接走进去了,这会儿他哥应该还没醒,那医生说大概这个点就可以把人叫醒了。
但他进去后看着空荡荡的床,手上的粥差点给自己吓掉地了,哥呢?
“哥!”
他这一声说大不大,但在这寂静无声的房间里突然窜出来还是吓了纪言郗一大跳。
纪言郗都来不及惊诧,下意识地抬手抹了把脸,然后打开水龙头后弯下了腰,边洗脸边应声,“在这。”
门外的纪明川刚刚跳起的心又重重落了回去,他都以为他哥是不是被贺肖偷摸着又抓走了。
纪明川朝着浴室看过去,发现浴室的门并没有关上,只是这个角度也只能看得到门框那一点,他稳了稳声线,“哥,你在洗澡吗?”,问完又觉得他哥不是那种洗澡不关门的人,正寻思着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就听到他哥回他:“洗脸。”
纪明川“哦哦”两声,抬步继续走进去,把粥放到了书桌上。
浴室的水声一直没停,纪明川就靠在书桌边等,目光看着桌面,突然发现桌面好像少了点什么,这里应该有一个木制的小海鸥才对,他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确定是真没了。
那只海鸥很小,虽然不知道他哥是从哪带回来的,但对他哥来说应该很重要。
大概是去年公司年会的时候带回来的,那天晚上他哥喝得酩酊大醉,他带着他哥回家的路上,小海鸥装在他哥兜里,不小心掉了出来,明明已经是醉的分不清南北的人了,却还是在第一时间冲出去拾起,然后一直攥在手里,无论如何都不松手。甚至都回到家了,睡在床上了都不肯放开那只小海鸥。
那时候纪明川有些好奇,透过没盖严实的指缝看了很久,最后发现就只是一只很普通很普通的木制小海鸥,平平无奇,但被纪言郗攥在手里的时候,却仿佛世界上最珍贵的珠宝一般,发不出光却最惹人珍爱。
纪言郗刷了个牙,然后继续洗了很久很久的脸,直到水的冰凉驱散火辣,他才停了下来。
水珠掩在睫毛上,视线模糊,纪言郗用力闭了闭眼睛,抬手擦去脸上的水渍走了出去。
“哥,我熬了粥,你先喝点吧。”,纪明川推了推桌上的粥,看了一眼纪言郗挂满了水的脸,发现他哥气色确实好了很多。
纪言郗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脸和手,看了看那碗粥又看了眼纪明川,心里的疑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问。
但好在纪明川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退开一步后开口解释道:“我见你在贺肖哥房间睡觉就把你背回来了。”
一句话,波澜不惊的,仿佛过程也这般毫无波澜。
纪言郗端起粥喝了一口,“厨艺见长了。”
纪明川没料到纪言郗一开口居然是这么一句,愣了楞,“……白粥。”
纪言郗看着纪明川脸上的表情,勉强生出了点笑意来,“夸你还不乐意吗?”
纪明川耸了耸肩,有些无言以对。
纪言郗的态度说明他并不想和他说关于他和贺肖的事情,纪明川也就不问,盘腿坐到了地毯上。
在纪明川准备拿手机出来刷的时候,纪言郗突然问:“怎么突然回来了?”
哥和贺肖哥问的话都相差无几,纪明川想。
“需要户口本复印件,打你电话一直没打通,就回来了。”
纪明川知道他哥身边这两年一直不干净,但是他们兄弟两一直没有讨论过这个事情,纪明川一开始问过,但纪言郗没和他说,后来就默契的谁都没提过了。
自从家里出事了之后,不管是纪言郗还是纪明川,都在那很短的一段时间里,被推着往前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就像煎牛排,不管是一分熟还是七分熟,大火一烧,炭焦也好,黑糊也罢,总之最后都变成了全熟,失去了原有的丰润滋味,而这一变化在人文社会里,称之为成熟。
成熟的人就该用成熟的方式谈笑风生,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纪明川也学会了用很平淡的语气述说那些四起的波澜。
纪言郗楞了一瞬,原来不是他想的那样。
“大一开学的时候不是打印过很多复印件吗?”纪言郗稳着不由自主地停滞了一瞬的呼吸问。
纪明川抬起头:“搬过一次宿舍,搞丢了。”
纪言郗捻了捻手里的勺子,点了点头, 伸手拉开了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了户口本,“只用复印件吗?”
纪明川:“嗯。”
纪言郗把户口本递给他,“爸书房的打印机应该还能用,你去看看能不能打印。”
但纪明川摇了摇头,“等会再去。”
纪言郗把户口本放到桌面上,搅了搅碗里的粥。
以前兄弟两呆在一起的时候,小的总是闹着大的那个玩,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后来陪伴都是沉默无声的,就好比现在,终究是长大了。
对于纪明川的长大,让他长大的从来都不是时间和年龄,而是一件件具体的事件,这些事件也许持续一瞬,也许一天,又也许一年,可能是他把奥特曼装进箱子束之高阁,也肯能是他做出第一个菜,有或许是他一声不吭转了专业,总之是事件决定时间,在事件最高潮的,他便一脚踏入了成长的下一程。
纪明川盘着腿,面对着坐在书桌前的纪言郗,低下头再次准备拿出手机,但这次纪言郗再次开口,“我几点回来的?”
纪明川拿手机的动作再次一停,“五点半左右吧,我没注意看时间。”,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犹豫,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贺肖哥那时候刚从外面回来,刘叔让两个保镖跟着我。”
前言其实不搭后语,但纪言郗听明白了,他看着碗里的米粒出了会儿神,然后滚了滚喉结,问了句:“你有看到我手机吗?”
纪明川摇了摇头,“没看见。”
纪言郗也就随口一问,手机不知道被贺肖丢在哪了,他问这个只是岔开话题而已。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纪明川谈起贺肖,他现在感觉连提起这个人都麻木,那种感觉就像全身的神经都被堵住了,但神经递质却疯狂地分泌,胀满了整个突触间隙,身体像长满了星星,无从做出任何反应。
接下去的时间,纪言郗沉默的喝粥,纪明川开始刷手机,一时间房间里只有勺子与碗偶尔触碰的声音。
但在约莫五分钟后,这份寂静被打破。
纪明川嗖一下,十分惶然地从地上直直站起,眼神里满满地错愕与不可置信,这些错愕与不可置信在纪言郗看过去时,直接化成了泪水汹涌而出。
第145章 “嗯,哥在”
纪明川情绪突如其来的崩盘,让纪言郗心头眉头一下子都揪了起来,他站起身,目光顺着纪明川的视线落在他狠狠攥着的手机上。
纪言郗不清楚纪明川到底看到了什么,这两年来纪明川几乎已经没有过这样的失态,而此刻不仅哭了,那双手甚至全身都在颤抖着,脸上近乎褪了全部血色地望着纪言郗,嘴巴张开又合上,仿佛失去了声音。
“明川?”纪言郗被纪明川这状态吓到了,顾不得去看他手机里到底有些什么,他像小时候那样捧住纪明川的脑袋指引他放松,“冷静,呼吸,明川,看着哥,深呼吸。”
纪明川反复试了几次都还是没能发出声音,泪水像失了控一般狠狠地往下滑落着,他最后缓缓地把手机举了起来。
纪言郗注意到他的动作后把手从他头上拿了下来,视线也挪到了手机界面上。
下一瞬,纪言郗的呼吸直接顿住,瞳孔狠狠地放大了一圈,从纪明川手上拿过手机的时候,他的状态并没有比明川好多少,虽然他猜测过他爸的车祸可能不是单纯的意外事故,但此刻看着那标红标粗的新闻,他还是觉得呼吸困难。
居然是叶氏!怎么会是叶氏?!
叶氏和集合的合作一向很少,仅有的两个合作项目时间线已经是五年前了,除了叶尘和纪明川的事情,叶氏可以说是和集合一点关系都没有。
为什么介素合作两年后却反水加害集合甚至不惜害人性命?!
纪言郗是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叶氏,他把B市大大小小和集合利益有冲突或者潜在冲突的企业都查了一个遍,结果却是一个被他们排除在怀疑名单外的叶氏。
自从纪明川和叶尘的事情被爆出来后,叶氏基本属于上门讨不着利就见到集合绕道走的角色,这也是纪言郗始终没有怀疑过这么一个并不会威胁到集合地位的企业原因之一。
纪言郗五指几乎要将那只手机捏爆,他咬着牙关,将那条信息看完,然后猩红着眼往下翻了翻,接着他的瞳孔缩动了一下。
叶尘……
消失了三年的叶尘,将他爹送进了监狱。
纪言郗看向纪明川,心里很混乱复杂,但终归是心疼多一些。
纪明川依旧呆立在原地,突如其来的讯息将那个试着成熟的纪明川打得粉身碎骨,他现在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茫然地在不可置信中愤怒、悲痛、同时无措彷徨。
悲痛愤怒于害死了他爸爸的凶手,无措彷徨于那个他已经三年没有消息的人以及他所做的事情。
唯一能做出的反应是看向他哥,就像失去了灵魂的人形木偶,等待着纪言郗牵动线丝,也像溺水的人,惊恐地试图抓紧身边的浮木。
纪言郗放下了手机,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将自己的情绪平复了一些,然后将纪明川拉进怀里,像小时候那样,一下下顺着他的脑袋,但他没能像小时候那样对纪明川说出那句‘没事,不哭’,只是沉默着平复他的情绪。
纪明川在纪言郗怀里无声地哭了很久很久,纪言郗也就那么无声地耐心地安抚着。
“哥……”很久后纪明川很小声地无助地喊了一声。
纪言郗手在他脑袋抚了一下,“嗯,哥在。”
纪明川抬起头,吸了吸鼻子,从他怀里退了出来,说:“我想去看一下爸。”
纪言郗抬手擦掉他挂在脸上的泪珠,“好,等哥换个衣服。”
纪言郗在浴室里换衣服,换好后,再次洗了一把脸,他撑着洗手台用力地闭了闭眼又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才走了出去。
纪明川在出神,眼睛肿成了核桃,脸上哭得花花的。
纪言郗领着人去纪明川自己的房间,然后给他湿了毛巾洗脸,最后又拿了一个冰袋给他敷着才带着人去墓园。
叶氏落网了,意味着现在身边的危险解除,但他还是将保镖叫了过来后才出门。
打开大门的时候他其实有点害怕会在门口见到贺肖,因为从纪明川的那两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里不难听出贺肖肯定和保镖起了冲突。而保镖脸上的淤青以及衣服上的印记也很明显地说明了这一点。
他请的这些人都是退役的特种兵,能留下这些印记,可见冲突不小。纪言郗边上车边在混乱地东想西想,最后他突然警觉了一丝什么,才强硬地将这些思绪丢开。
一路上,纪明川都还是茫然地控制不住出神的状态,纪言郗知道他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些事情。不管是老爸出事的真相还是关于叶尘,都是一个不小的冲击。
说到叶尘,消失地很干脆利落,他的离开对于当时的纪明川而言无疑是又一个巨大的打击,他体验这种打击的时间要比纪明川来得晚,直到他自己体验到的时候才知道到底有多难受。
纪言郗不知道叶尘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才能做出将自己的父亲送进监狱的决定,但是,无疑是以一己之力直接揭开三年的谜团,纪言郗的所有策略现在已经全部没有了意义,所有的计划都直接快进到了终点。
对于很多人来说,夜晚的墓园应该是空寂€€人的,但纪言郗和纪明川却没有这种感觉,兄弟俩走到纪爸爸的墓前,在手电筒微弱的光下,看着墓碑上永远停留在52岁的慈祥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