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定,抬手按门铃,没有回应,低头看着门锁的按键出神了好一会儿,然后抬手按下那串不用特意去记,在漫长的岁月里自动深刻于脑海的密码。
门没有意外地开了,三秒后,纪言郗走了进去。
这套公寓,如果他没有记错,应该是贺肖自己名下的,18岁那年,家里送的,装修和老妈给他装修的那套差不多,轻奢的简约风。
纪言郗伸手拍开灯,客厅正中央的主灯亮起,然后是环灯带。
鞋柜上的鞋,沙发上的背包以及茶几上的一部黑色手机预示着贺肖就在这公寓里。
贺肖带走了所有药,一次性吃完会致死;找了一晚上,没找到,求他找人脉调监控。这是徐峥表达的主要意思。
但纪言郗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不报警?从监控画面里也看不出来贺肖是不是发病,还有发的什么病?
他站在门关,看着沙发上的那个背包,目光在屋里搜寻了一遍后随手拿起了门关柜上的一个摆饰品,玉器,挺重,一敲就可以破头。
纪言郗手里踹着那个玉器,抬脚往里走。
这套公寓是两层的大越层,他并不熟悉这里的布局,而且静悄悄的。他只好一间间地去找。但他把上下两层楼都找了个遍也没见着个影。
监控里明明显示贺肖进来后就没再出去,他甚至把浴室和衣帽间的柜子都翻了,他还能去哪?
纪言郗站在客厅中央,心里的烦乱更加了一个度,转了个圈,然后突然瞥见阳台的玻璃门半开着。他呼吸顿了顿,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阳台是全封闭的设计,阳光穿透玻璃洒落在那张米白色布艺沙发上,茶几上东倒西歪散乱着的药瓶药片和水杯上、书架上、那把沾着血迹的美工刀上,以及……满身血迹的人身上。
明明是如此温暖的阳光,却在这阳台里,催生出了严寒,尽数从纪言郗的脚底钻入,一路攀岩向上。
沙发里的人,仰头坐靠,双眼紧闭着,面色惨白,双唇毫无血色,一手落在大腿上,一手垂在沙发里。白色长袖衬衫上随意地滴洒着干涸的殷红,袖子被卷起,露出的手臂上,是斑驳的伤口和胡乱凝固的血迹,新旧交织,像一把把红色的刀,飞快地扎入纪言郗的眼底。
纪言郗看着这副景象,脚底像生了根,呆滞在原地,抬不动腿。
他以为他不至于如此的,即使早就猜测过贺肖手臂有问题,但当这一幕摆在眼前的时候,他发觉,他还是会心疼,疼到心脏停滞,胸腔发紧、让人窒息。
“贺……”纪言郗张了张嘴,但嗓子却像被桎梏了一般,发声困难身上也像失了力气,所有的气和怨都随着力气慢慢地消散。
“哐当€€€€”玉器失力摔落,在这一方空间里炸裂出尖锐刺耳的声响,声音拔掉了缠住纪言郗双腿的藤蔓。
纪言郗两步跨到沙发上,将毫无声息的人紧紧拥入怀里,近乎浑身都不可抑制地发起了抖。
“贺肖……醒醒。”纪言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声音却颤抖得不成样子。
纪言郗边掏手机边看着桌面零散的药片,三个药瓶,有两个都已经空了,只有一个里面剩下大概三分之二的药片,其余不同形状的药片没有包装,就那么洒在桌面。
两平半的药物……
“醒醒,别吓哥,贺肖……”纪言郗手指抖得不成样,120两个字输了好几遍都输不好。
在他终于输好要拨出去时,颈窝突然有了些痒,然后是一句很微弱像是刚刚睡醒的沙哑的:“哥……”
第150章 精神类疾病
纪言郗即将按下拨号键的手指停滞在半空,惊慌失神中怀疑自己是幻听了,但颈窝里发丝擦过皮肤带起的痒以及腰间被双手圈住的触感又是如此真实。
纪言郗脑袋里所有的灼痛和慌乱失措被‘贺肖没死’这个想法安抚了一瞬,他抱着怀里的人,双手依旧颤抖着将对方的脑袋狠狠地用力按在怀里,微张着嘴深呼吸,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尾的红顺着脸庞滑落。
温润的呼吸铺在肩颈上,腰间的手逐渐收紧,耳畔响起依旧十分沙哑的“……哥……是你吗?”纪言郗觉得身体的寒冷在此刻才有了一点点消退。
他不确定贺肖是什么时候吃的那么多药,也许现在正在垂死的边缘徘徊。
他抬手抹掉模糊了视线的泪液,举起手机再次拨打120,但拨打了一半却突然被怀里的人按掉了手,接着电话也被挂断。
这两个连贯的动作太快,以至于纪言郗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贺肖丢开了手机,然后死死地压在了沙发上。
“哥……对不起……我错了 ,别不理我。”身上的人声音带着微弱的哭腔,双手抚摸着纪言郗的脸,双眼发红地盯着他,指尖勾勒着他的轮廓,动作很轻,似乎是在辨认真假,又像怕一用力眼前的一切就都会变成回不去的幻境。
纪言郗在悬于眼睛上方的一道道凝固的殷红里回过了神,四目相对中他伸手猛地用足力气推向身上的人,但贺肖却丝纹不动,甚至身体更进一步地完全覆盖在纪言郗身上,完美地嵌合。
纪言郗心里的灼痛被这压制的力道压下了一些,但慌乱无措却更上了一层。那么多的药,再晚点可能真就没命了。
“哥,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贺肖像在不溺水时拽住了唯一的一根浮木,不断地道歉着,执着地呢喃着,一时间整个阳台就只有他道歉的声音和纪言郗逐渐粗起来的呼吸声。
下一刻,“啪€€€€”一声脆响惊掠过午时的金黄,切断跌落的阳光,回荡于阳台之上。
脸侧火辣的疼痛让贺肖近乎魔怔的呢喃停了下来,他仿若大梦放醒,眼里带着迷茫,片刻眼神逐渐聚焦,然后看着身下双眼湿红的人,似乎是有点不可置信,他伸手摸了一把被打过的脸,确认脸上的痛感是真实存在的时候才又低缓的出声:“……哥……你怎么……”在这?
他好像对此刻的情形很懵圈,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声音里是不敢相信而又不得不承认这就是现实的急促感,能做出的反应只是本能地、无意识地、急忙无措地放下双手撑在纪言郗的头两侧打算直起身,但还未能起来,脸颊又一次传来火辣。
“你就这么想死吗!!!!”纪言郗此刻是完全克制不住地怒吼出声,心里的钝痛和慌乱无措在被压住丝毫动弹不得的时候开始转化为熊熊怒火,双眼比方才更红上了几倍,视线再次被模糊。
贺肖被打懵了也被吼懵了,但同时也彻底地清醒了过来,当发现自己撑在纪言郗头脸侧的手臂没有了长袖的遮掩,所有的痕迹都在此刻暴露无疑的时候,慌忙地起身从纪言郗的身上下来,然后动作粗暴地将两条袖子都捋了下去,同时袖子上又晕出了两条红色的鲜艳的痕迹。
他把袖子放下去后又发现自己身上的白衬衫全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他心慌手乱地去拍,他害怕纪言郗看到这些,这些痕迹都是他沉于阴暗的证明,但无论怎么拍都是徒劳。
他不知道为什么纪言郗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同时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清理就睡过去了。
纪言郗看着他逐渐躁狂的动作,抬手抹了一把脸,飞快地伸手够手机,他没直接拨打120 ,而是拨通了康安的特殊快线。
“……XX区XX街XX路CC小区XX楼XX号,患者吞服过量致命药物,救护车,现在立刻马上!”
贺肖虽然急于处理身上的痕迹,但纪言郗冲着电话吼的话还是进了他的耳朵,他微楞了一下,视线对上纪言郗的双眼,“哥,我没……”
“啪€€€€”
贺肖话没说完脸上再次被掀了一巴掌,脸不可控地歪向了一侧。
“死?寻死?”纪言郗胸口剧烈起伏着,怒吼,“你多大的人了!!!!”
他吼完就略微踉跄地往后退去,不等贺肖反应,转身进客厅里把饮水机的水全都倒了出来,然后拿着一整壶的水返回阳台。
熊熊的火气在胸口灼烧着,纪言郗刚刚眼里的湿红已经完全被怒火所取代,他咬着牙举着水壶,一手强硬地卡开贺肖的嘴,把水壶的流口对准就红着眼往里灌。
贺肖攥着自己身上那件满是血迹的衬衫,直愣愣地被纪言郗就这么灌了下去,来不及咽下水就呛进了气管,他猛地弯腰难以抑制地咳嗽了起来。
猛烈起伏的咳嗽声让纪言郗丢失的理智回归了一丝,他怔怔地看着手里的水壶,又看了眼正在咳嗽的贺肖,后知后觉地去顺他的背,然后拿过茶几上的水杯,倒了一杯,等贺肖咳嗽得缓过神来的时候继续把水对着他的嘴,要他接着喝。
贺肖呛得难受,伸手推开了一点,又咳了几下才彻底缓过来。
纪言郗见他咳得难受,就把水杯收回了一点,再次给他顺了顺背,只是胸口的怒火却是有增不减,心里的着急也逐渐攀升。
等纪言郗再次把水杯怼到贺肖的嘴边时,贺肖头往后仰了一下避开了一些,同时伸手去拿纪言郗手里的水杯,也终于找着机会把话说出口,“……哥……咳咳……我……咳咳……没有过量服药。”
但纪言郗看着茶几上的药瓶,听着他这话,配合着他满是血迹的画面,气得更甚,担忧焦急害怕统统都涌上了心头,眼睛更是红了又一个度,隐隐地开始恢复先前的湿润,接着肩膀像泄了气那般垂了一些,“贺肖,你到底要闹哪样?”
话落的同时,被贺肖扯到手里的水杯,这次连着他的手一起被提起再次抵在他的唇边,“……听话,别闹了,喝水可以吗……别拿命开玩笑,先催吐,算哥求你!”纪言郗的声音由无力隐忍再到爆炸,越说越急,最后那一句‘算哥求你’变成了再一次的怒吼。
贺肖坐在沙发上仰着头看着纪言郗盛怒到无可奈何的神情,看着他红红的眼睛,以及举着水杯依旧在发抖的手,顿了片刻后,把那杯水喝光。
然后在纪言郗转身继续倒水的时候,他站起身,从背后把明显被吓坏的纪言郗死死拥在怀里,不予他动弹。
“哥,我没有过量吞药,空调的药瓶是之前吃完的,我昨天用来装另外两个没有包装的药片,桌面上的药片是我不小心倒出来沾到水了,这些药物都有一定的催眠作用,我就在这睡着了,没来得及清理茶几,我没有想寻死。”
我只是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关起来,好好吃药,等好起来,好起来再回去找你,只是好起来的过程太难受,我控制不了自己,唯一的发泄口只有伤害自己,如果不把我自己关起来,那伤害的就会是你,我不想再伤害你。
“哥,别担心,我真的没有过量吃药。对不起,对不起……”贺肖头埋在纪言郗脸侧小声地重复着。
纪言郗视线落在茶几的药片上,心脏因为过度紧张的剧烈跳动还在继续着,身子被身后的人紧紧地箍住,腰间的力道像是要把他折断,同时也让他理智了下来。
他捏着手里的水杯,把贺肖的话听进去后,肩膀松懈了下来,那一瞬间脑海里转出了很多的问题,想问他真的没有吗?想问他为什么要偷了药跑到这里?生了什么病?吃的什么药?为什么会生病?又为什么会这么自|残?
但他统统问不出口,方才自己惊慌失神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在两人现在的关系中,多少显得狼狈了。
他不知道贺肖在道歉什么,为了把他绑起来的那几天?还是为了扔掉他自作多情的情侣款?亦或者是因为那两年多的自言自语带给他发觉自己误会时的良心上的疼痛?
但他不想探究,不管如何就是狼狈至极了,纪言郗现在甚至在心里无比地鄙视自己,为什么就是每一次都做不到视若不见?为什么每一次的最后一次都不是最后一次?
纪言郗忍不住在心里自嘲了起来,能为什么?不就是自己放不下,不就是所谓的还爱着吗?不然怎么说是如此狼狈呢?
时间在这个午时的阳台仿佛静止了一般,前胸贴着后背的拥抱让他们看起来是那么的亲密午间,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两人之间到底隔了有多远。
纪言郗的沉默无言给这份安静的背后暗藏了无形的炸药。他一动不动地任由贺肖死死的抱着,起伏的胸口逐渐平复,眼里的红也逐渐消散。
“松手。”纪言郗没挣,语气已经很平静,像隐藏着暗流的平静水面,无风也无浪。
贺肖怔了怔,犹豫着是否要松手,他其实到现在都没缓过神来,纪言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以为他过量服药。
纪言郗等不来他松手,便抬手去掰他拦在腰间的手臂,但还没用力,手就被握住了。
贺肖的思绪还在转,应该是乔安那要死的去找他哥胡言乱语了, 那……乔安只是他医生而不是情人的事情纪言郗也应该都知道了。
先前在公寓的时候,乔安就想把他的事情都说给纪言郗,那会儿被他拦下了,现在他应该已经把他所有的事情全部都告诉他哥了,所以,他哥才会这么紧张他,否则他不会出现在这里,毕竟他都对他做了那么混账的事情,昨天甚至都还不想见到他。
想到这,贺肖更用力地将纪言郗抱紧,心里一阵阵暖流和激动,“哥,对不起,我不该……”
“放开。”纪言郗出声打断他,颈侧被温热的呼吸近距离扑打着泛起了痒,渐渐地,纪言郗的面色由平静带上了一丝丝愠怒。
贺肖手依旧没有动,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纪言郗知道真相后来找自己了,还关心着自己,至于纪言郗让他放开的那句话耳朵自动忽略了。
他唇贴着纪言郗的颈侧缓缓滑动,在纪言郗的耳后吸了一下,然后他突然闷哼出声,“唔€€€€”,左胸下方被纪言郗狠狠地顶了一记肘子。
他吃痛放开了手,有些迷茫地看着挣开了他怀抱的纪言郗,片刻又想到,纪言郗即使全部都已经知道了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原谅他,虽然担心着他,心里也肯定还在生着气。
“哥……我……”
他刚开口纪言郗就往后倒退,然后很快地抓起茶几上的手机和美工刀,接着两步跨进了客厅,把阳台的门锁上。
贺肖楞了片刻,隔着玻璃看着站在客厅里的纪言郗,着急地去扒那扇玻璃门,嘴里急切地不断地说着什么。
但这扇门的隔音特别好,纪言郗只看得见他不断蠕动着的唇以及明显开始焦躁起来的表情。
“哥!你别走!我错了!我不该误会你,不该那样对你,不该说那些混账话……哥!€€€€把门打开!求求你。”
贺肖急切地一遍遍地重复着,门把手近乎要被他扯掉下来了,他甚至开始空手赤拳地锤玻璃门。
纪言郗就那么站在那,凝眉看着他的拳头一下又一下地落到玻璃门上,隔音的材质透进来轻微的“砰砰”声。
为什么会自残?最开始见贺肖一直穿着长袖,他以为贺肖只是纹身了,图案不稀得给他看,到后来推翻了这个想法,想过很多种可能,但都没想到过上面居然密密麻麻地遍布着他自残的痕迹!
光线落在那一道道殷红上显得格外地刺眼,纪言郗视线上移,最后落在焦躁急红的双眼和那张不断张合的嘴上,隐约地可以看清唇形是“别走。”
几秒后,纪言郗垂下眸,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康安的医生应该快到了。
贺肖越来越急,他开始思考拿什么东西破开这扇门,在他准备去拿地上的一个檀木摆饰时,突然发现纪言郗在沙发上坐下了,目光还盯着他的背包。
背包的口没有拉上,斜边露出来了一块布料,是纪言郗很熟悉的深灰色,一件他穿了很久的睡衣的颜色。几秒后,他再一次移开了视线。
贺肖后知后觉纪言郗并不打算走,这个想法让他内心的焦躁平静了不少。他想,他哥只是在生气,所以才把他关这里,这也比昨天好多了,至少没有直接离开,至少自己还能看得见他。
他安静下来站在那看着里边的纪言郗,纪言郗则目光虚落在客厅里的不知道什么地方,直到半小时后,康安的人按了门铃。
一众的医生鱼贯而入,“纪总。”
纪言郗把他们放进来后解释了一番是误会了,但患有精神类的疾病,正在发病中,让他们把贺肖带回康安的疗养院,如果贺肖反抗就直接给他注射镇定剂就好。
贺肖愣愣地看着几个白大褂闯进阳台,他越过白大褂, 看着站在客厅里的纪言郗。
四目相对,随后纪言郗转身离开了贺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