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冠客 第42章

“是我。”沈澍应他,眨了眨眼,“哥哥太久没见,认不出我了吗?”

姜裴微微蹙起眉,没有回答他,抬起手放在了窗扇上,“你不要来。”

话音刚落,作势便要把窗关上。

“哥哥,别!”沈澍忙提高了声音叫他,语气里带了可怜,“别关窗户。”

“我会掉下去的。”

姜裴将下巴抬起一点弧度,不为所动道,“一路上来不是很顺利吗?”

“再和刚才一样下去就是。”

“我没力气了,哥哥,”沈澍仰着头,嘴角向下垂着,用那双万分无辜的黑眼睛看他,“胳膊好酸,撑不住了。”

“哥哥,你行行好。”

瞧出姜裴神色里一闪而过的犹豫,沈澍又接着道,“下面地很硬,摔下去会把腿摔断的。”

“真断了腿,到时候就只好住进医院来,和哥哥作伴了。”

姜裴用牙齿很轻地咬着下唇,也不肯开口说好或不好,带了些懊恼似的,从窗边挪开了手。

沈澍手臂趁势使力,将身体向上撑起,十分敏捷地攀上了窗台,“咚”地一下跳进了房间里。

姜裴在一旁目睹了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不由得对他“没有力气”的说法产生了些许怀疑。

他向旁边退了一步,淡淡地朝沈澍道,“门在那边。”

“下去不需要费力气了。”

沈澍脸上的笑僵了一瞬,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揉了揉鼻尖,小步地朝姜裴挪了挪。

“哥哥,我会被发现的。”

像是带了一点委屈一样,他对着姜裴告状,“有人守着你的病房,不许我进来。”

“连送花都不行。”

姜裴这才想起,那束花还放在床头,没来得及撤下。

不等他有所动作,沈澍已经在余光里瞥见,声音里不由得带了惊喜,“还好哥哥收到了。”

“那里面的贺卡呢?哥哥看到了吗?”

姜裴对上他微微发亮的眼,停了停,才道, “没有。”

“这样啊,”沈澍眼里的光黯淡了一点,像是很失落一样,头微微地垂下去。

姜裴在一旁看着,突兀地别过头去,将目光从沈澍身上挪走。

“没关系的,“沈澍呼出一口气,重新带出笑来,“那我亲口说给哥哥听。”

“比写在纸上的还要好。”

他一步步地走去姜裴身边,似乎要像从前一样,将姜裴抱进怀里。

手伸出一半,又反应过来,向下落了几寸,轻轻地拽住了姜裴的袖口。

“哥哥,”他放低声音,对着姜裴道,“对不起。”

拽住袖子的手幅度很小地晃了晃,连带着那一片衣料都轻轻地颤。

“对不起。”他又重复了一遍。

姜裴垂下眼,盯着脚尖前的地面,停了片刻,才问道,“你在为什么道歉?”

沈澍怔了一下,喃喃地道,“为我……把你弄伤了。”

姜裴抿着唇,没有评价这句话,只是将衣袖很轻地从他手中扯出来。

“哥哥,”沈澍有些慌了,将脸凑去姜裴面前,点漆一样的眼,含了水光似的透亮,“你别生气。”

他像是不聪明的坏学生,找不到正确答案的无头苍蝇,毫无章法地急切,简直有些可怜。

“你告诉我,好不好?”

“哥哥,你告诉我,我都改掉。”

“沈澍,”从进屋以来,姜裴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依旧是清清淡淡的语气,“我没有当老师的爱好。”

“如果你连为什么道歉都想不明白……”

话说到一半,被沈澍扑上来,冒冒失失地掩住了口。

“哥哥别说,”沈澍慌乱着,语无伦次道,“别说。”

“我会想明白的,真的。”

“哥哥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我会想明白。”

“会对哥哥说好多个对不起,会全部都好好改掉。”

“所以,哥哥下面的话,不要说了好不好?”他眼底的无措像是要凝成实质,“我不能听的,哥哥。”

“听到了,就太难受了。”

最后一句声音很低,他将手一点点放下,简直像是恳求了。

身边人很安静,安静的让他几乎有些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见姜裴含混不清地,很轻地“嗯”了一声。

于是他重新活了过来,从水底探出头,重见鲜活的阳光与空气。

“没有很久。”姜裴偏过脸去,不肯看向他,又强调一遍道,“不会有那么多时间。

“嗯。”黑色的圆眼睛里盛着热烫的笑意,沈澍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弧度高高地挑起,“我会很努力。”

“一定不让哥哥等太久。”

大约是被那个“等”字戳中了心事,姜裴绷紧了唇角,面上带出些不高兴的神气。

“你该走了。”他说,并且十分无情地继续道,“拽袖子的时候挺有力气的。”

“一定也有力气再从窗户爬下去。”

沈澍舍不得,眼巴巴地看他,看了一会儿也没见姜裴回心转意,只好垂头丧气地说“好”。

“哥哥要记得看贺卡。”他站在窗边,依旧对着姜裴唠唠叨叨,眼神瞥过一处,又不禁微微一顿。

“又没有穿拖鞋。”他不自觉地带出了往日的口吻,一边说着,一边走去床边,将姜裴的拖鞋捡来。

“哥哥扶着我。”话音刚落,他弯下腰去,捉住姜裴细瘦白皙的脚踝。

掌中握着的皮肤带了凉意,足弓微微弯起,脚趾下意识地蜷缩,脚跟圆润可爱。

沈澍不由得将动作放得很轻,像是唯恐它受伤一样,缓慢地细致地把棉布拖鞋套了上去。

离开时,沈澍攀在窗台旁的管道旁,仰着脸,冲姜裴挑了挑眉,”下次再不穿拖鞋,我就只好把哥哥抱去床边了。”

于是下一刻,就被面无表情的姜裴干净利落地关在了窗外。

第63章 公司

花束依旧同先前一样,每日一次地送来,从不间断。

忍冬和鸢尾之外,渐渐开始夹带了旁的。珍珠雪山和金伊芙,嫩生生的米色里杂着粉,清透迤逦,寓意明目张胆。

花束旁系了小巧的纸袋,里头往往装着块巴掌大的蛋糕,点缀透红的草莓和樱桃,筛一层细碎的糖粉上去。

沈澍变得狡猾许多,专拣着姜裴拒绝不了的东西送,殷勤得很,像是生怕见不着面,这人就不留情地将他忘记。

那一晚他走得匆忙,保镖从围墙头瞥见了一抹残影,震惊之下,尽职尽责地汇报给姜垣。

姜垣震惊之下,后知后觉地叫人调了医院的监控来看,进度条拉动一段,画面刚刚好停在沈澍从窗口翻进去那一幕。

屏幕前的姜垣铁青着脸,几乎恨不得伸手进去将那不知好歹的小崽子揪出来痛打一顿。

一旁的工作人员只当自己无意中瞧见豪门里不得了的秘密,在一旁垂着头,噤若寒蝉地立在原地,唯恐下一刻便要被暴怒的姜垣灭口。

最后这次爬窗事件以姜垣下令删了那一段监控,气冲冲地摔门而去告终。

从那一次后,住院楼窗下的草坪上就额外增加了巡守的保镖,连带着姜裴的病房都从二楼挪去了七楼。

姜垣踏进病房时,姜裴刚刚吃完草莓蛋糕的最后一口。

他不动声色地将空了的蛋糕盒子踢到床底,然后朝姜垣点了点头,“爸。”

“爸爸最近忙,一直没什么空来看你,”姜垣把手里拎着的饭盒放去床头,温声对他道,“这是你妈妈叫阿姨熬的汤,她叮嘱了好几遍,硬要我带过来。”

说完,又忍不住笑了下,“她那个人,就喜欢瞎着急瞎操心的。你只管听着就行,真喝不下,也不要勉强。”

姜垣顿了顿,像是意有所指一般,“你是姜家的孩子,从来都没有别人勉强你的道理,更不用为了谁受委屈。”

“嗯,”姜裴很轻地应了一声,停了下,又低声道,“不会的。”

姜垣站在那里,看了他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岔开了话题道,“这几天胃感觉怎么样?”

“还难受吗?”

“已经好多了。”姜裴抬起头,琥珀色的瞳孔映出一点光,玻璃一样透亮的无机质,“谢谢爸关心。”

“嗯,”姜垣脸上神色稍微温和了一点,伸出手,在姜裴肩上拍了拍,“这样的话,一会儿爸爸去问问医生,要是合适的话,明天咱们就出院吧。”

姜裴微微怔了一下,“明天吗?”

姜垣收回手,对着他的眼睛,慢慢地道,“说到底,胃还是要一点一点养的。家里头有阿姨,饮食也能多注意些。”

“况且,你也许久没回家了,医院里不方便多陪着,你妈妈在家,也很想你。”

“你觉得呢?”姜垣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手臂抱着,斜靠在扶手上,慢条斯理地问姜裴。

后者低垂着眼,长睫半敛着,手无意识地握住了另一只手腕,隔了几秒钟的时间,开口道,“都行。”

“我听爸爸安排。”

“嗯,那就明天吧。”姜垣下了定论,“爸爸这就去找医生。”

“好。”

‘吱呀‘一声门响过后,病房内又安静下来。姜裴拧开了保温桶,捏着勺子,小口小口地舀着汤往口中送。

今天的汤是川贝雪梨,冰糖大约是搁得多了,喉咙像被黏住一样不爽利,汤汁浸下去,泛起粗粝的疼。

勉强吞了一半,姜裴将勺子放到一边,走去洗手间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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