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沈澍应他,眨了眨眼,“哥哥太久没见,认不出我了吗?”
姜裴微微蹙起眉,没有回答他,抬起手放在了窗扇上,“你不要来。”
话音刚落,作势便要把窗关上。
“哥哥,别!”沈澍忙提高了声音叫他,语气里带了可怜,“别关窗户。”
“我会掉下去的。”
姜裴将下巴抬起一点弧度,不为所动道,“一路上来不是很顺利吗?”
“再和刚才一样下去就是。”
“我没力气了,哥哥,”沈澍仰着头,嘴角向下垂着,用那双万分无辜的黑眼睛看他,“胳膊好酸,撑不住了。”
“哥哥,你行行好。”
瞧出姜裴神色里一闪而过的犹豫,沈澍又接着道,“下面地很硬,摔下去会把腿摔断的。”
“真断了腿,到时候就只好住进医院来,和哥哥作伴了。”
姜裴用牙齿很轻地咬着下唇,也不肯开口说好或不好,带了些懊恼似的,从窗边挪开了手。
沈澍手臂趁势使力,将身体向上撑起,十分敏捷地攀上了窗台,“咚”地一下跳进了房间里。
姜裴在一旁目睹了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不由得对他“没有力气”的说法产生了些许怀疑。
他向旁边退了一步,淡淡地朝沈澍道,“门在那边。”
“下去不需要费力气了。”
沈澍脸上的笑僵了一瞬,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揉了揉鼻尖,小步地朝姜裴挪了挪。
“哥哥,我会被发现的。”
像是带了一点委屈一样,他对着姜裴告状,“有人守着你的病房,不许我进来。”
“连送花都不行。”
姜裴这才想起,那束花还放在床头,没来得及撤下。
不等他有所动作,沈澍已经在余光里瞥见,声音里不由得带了惊喜,“还好哥哥收到了。”
“那里面的贺卡呢?哥哥看到了吗?”
姜裴对上他微微发亮的眼,停了停,才道, “没有。”
“这样啊,”沈澍眼里的光黯淡了一点,像是很失落一样,头微微地垂下去。
姜裴在一旁看着,突兀地别过头去,将目光从沈澍身上挪走。
“没关系的,“沈澍呼出一口气,重新带出笑来,“那我亲口说给哥哥听。”
“比写在纸上的还要好。”
他一步步地走去姜裴身边,似乎要像从前一样,将姜裴抱进怀里。
手伸出一半,又反应过来,向下落了几寸,轻轻地拽住了姜裴的袖口。
“哥哥,”他放低声音,对着姜裴道,“对不起。”
拽住袖子的手幅度很小地晃了晃,连带着那一片衣料都轻轻地颤。
“对不起。”他又重复了一遍。
姜裴垂下眼,盯着脚尖前的地面,停了片刻,才问道,“你在为什么道歉?”
沈澍怔了一下,喃喃地道,“为我……把你弄伤了。”
姜裴抿着唇,没有评价这句话,只是将衣袖很轻地从他手中扯出来。
“哥哥,”沈澍有些慌了,将脸凑去姜裴面前,点漆一样的眼,含了水光似的透亮,“你别生气。”
他像是不聪明的坏学生,找不到正确答案的无头苍蝇,毫无章法地急切,简直有些可怜。
“你告诉我,好不好?”
“哥哥,你告诉我,我都改掉。”
“沈澍,”从进屋以来,姜裴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依旧是清清淡淡的语气,“我没有当老师的爱好。”
“如果你连为什么道歉都想不明白……”
话说到一半,被沈澍扑上来,冒冒失失地掩住了口。
“哥哥别说,”沈澍慌乱着,语无伦次道,“别说。”
“我会想明白的,真的。”
“哥哥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我会想明白。”
“会对哥哥说好多个对不起,会全部都好好改掉。”
“所以,哥哥下面的话,不要说了好不好?”他眼底的无措像是要凝成实质,“我不能听的,哥哥。”
“听到了,就太难受了。”
最后一句声音很低,他将手一点点放下,简直像是恳求了。
身边人很安静,安静的让他几乎有些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见姜裴含混不清地,很轻地“嗯”了一声。
于是他重新活了过来,从水底探出头,重见鲜活的阳光与空气。
“没有很久。”姜裴偏过脸去,不肯看向他,又强调一遍道,“不会有那么多时间。
“嗯。”黑色的圆眼睛里盛着热烫的笑意,沈澍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弧度高高地挑起,“我会很努力。”
“一定不让哥哥等太久。”
大约是被那个“等”字戳中了心事,姜裴绷紧了唇角,面上带出些不高兴的神气。
“你该走了。”他说,并且十分无情地继续道,“拽袖子的时候挺有力气的。”
“一定也有力气再从窗户爬下去。”
沈澍舍不得,眼巴巴地看他,看了一会儿也没见姜裴回心转意,只好垂头丧气地说“好”。
“哥哥要记得看贺卡。”他站在窗边,依旧对着姜裴唠唠叨叨,眼神瞥过一处,又不禁微微一顿。
“又没有穿拖鞋。”他不自觉地带出了往日的口吻,一边说着,一边走去床边,将姜裴的拖鞋捡来。
“哥哥扶着我。”话音刚落,他弯下腰去,捉住姜裴细瘦白皙的脚踝。
掌中握着的皮肤带了凉意,足弓微微弯起,脚趾下意识地蜷缩,脚跟圆润可爱。
沈澍不由得将动作放得很轻,像是唯恐它受伤一样,缓慢地细致地把棉布拖鞋套了上去。
离开时,沈澍攀在窗台旁的管道旁,仰着脸,冲姜裴挑了挑眉,”下次再不穿拖鞋,我就只好把哥哥抱去床边了。”
于是下一刻,就被面无表情的姜裴干净利落地关在了窗外。
第63章 公司
花束依旧同先前一样,每日一次地送来,从不间断。
忍冬和鸢尾之外,渐渐开始夹带了旁的。珍珠雪山和金伊芙,嫩生生的米色里杂着粉,清透迤逦,寓意明目张胆。
花束旁系了小巧的纸袋,里头往往装着块巴掌大的蛋糕,点缀透红的草莓和樱桃,筛一层细碎的糖粉上去。
沈澍变得狡猾许多,专拣着姜裴拒绝不了的东西送,殷勤得很,像是生怕见不着面,这人就不留情地将他忘记。
那一晚他走得匆忙,保镖从围墙头瞥见了一抹残影,震惊之下,尽职尽责地汇报给姜垣。
姜垣震惊之下,后知后觉地叫人调了医院的监控来看,进度条拉动一段,画面刚刚好停在沈澍从窗口翻进去那一幕。
屏幕前的姜垣铁青着脸,几乎恨不得伸手进去将那不知好歹的小崽子揪出来痛打一顿。
一旁的工作人员只当自己无意中瞧见豪门里不得了的秘密,在一旁垂着头,噤若寒蝉地立在原地,唯恐下一刻便要被暴怒的姜垣灭口。
最后这次爬窗事件以姜垣下令删了那一段监控,气冲冲地摔门而去告终。
从那一次后,住院楼窗下的草坪上就额外增加了巡守的保镖,连带着姜裴的病房都从二楼挪去了七楼。
姜垣踏进病房时,姜裴刚刚吃完草莓蛋糕的最后一口。
他不动声色地将空了的蛋糕盒子踢到床底,然后朝姜垣点了点头,“爸。”
“爸爸最近忙,一直没什么空来看你,”姜垣把手里拎着的饭盒放去床头,温声对他道,“这是你妈妈叫阿姨熬的汤,她叮嘱了好几遍,硬要我带过来。”
说完,又忍不住笑了下,“她那个人,就喜欢瞎着急瞎操心的。你只管听着就行,真喝不下,也不要勉强。”
姜垣顿了顿,像是意有所指一般,“你是姜家的孩子,从来都没有别人勉强你的道理,更不用为了谁受委屈。”
“嗯,”姜裴很轻地应了一声,停了下,又低声道,“不会的。”
姜垣站在那里,看了他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岔开了话题道,“这几天胃感觉怎么样?”
“还难受吗?”
“已经好多了。”姜裴抬起头,琥珀色的瞳孔映出一点光,玻璃一样透亮的无机质,“谢谢爸关心。”
“嗯,”姜垣脸上神色稍微温和了一点,伸出手,在姜裴肩上拍了拍,“这样的话,一会儿爸爸去问问医生,要是合适的话,明天咱们就出院吧。”
姜裴微微怔了一下,“明天吗?”
姜垣收回手,对着他的眼睛,慢慢地道,“说到底,胃还是要一点一点养的。家里头有阿姨,饮食也能多注意些。”
“况且,你也许久没回家了,医院里不方便多陪着,你妈妈在家,也很想你。”
“你觉得呢?”姜垣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手臂抱着,斜靠在扶手上,慢条斯理地问姜裴。
后者低垂着眼,长睫半敛着,手无意识地握住了另一只手腕,隔了几秒钟的时间,开口道,“都行。”
“我听爸爸安排。”
“嗯,那就明天吧。”姜垣下了定论,“爸爸这就去找医生。”
“好。”
‘吱呀‘一声门响过后,病房内又安静下来。姜裴拧开了保温桶,捏着勺子,小口小口地舀着汤往口中送。
今天的汤是川贝雪梨,冰糖大约是搁得多了,喉咙像被黏住一样不爽利,汤汁浸下去,泛起粗粝的疼。
勉强吞了一半,姜裴将勺子放到一边,走去洗手间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