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冠客 第53章

姜裴对着他关上了门,却又总是犹犹豫豫地,留下了一条缝隙给他。

于是他便可以借着这道缝隙开疆拓土,像是白蚁蚕食堤坝,一点点地攻陷,最终住进姜裴的心里去。

他一直觉得会有这么一天,于是当作信仰一样地奉行,殷切地,一步步往前走,盼望离那一天近一点,再近一点。

可是秦衾的出现打破了一切。

他像是从幻梦中醒来,后知后觉地发现,信仰成了拴在眼前的胡萝卜。

由他自己亲手穿起来,挂去面前,然后自顾自地蒙住了眼,自欺欺人地朝前跑。

他以为前面会有什么等着他。

但其实没有,永远都没有。

他在追逐着虚无。

现在真实落在了他眼前。

等待着履行婚约的妻子,还未出世的孩子,即将到来的盛大的婚礼仪式。

这才是真实。

足以杀死他的真实。

他在门口停留的时间太长了,秦衾带着疑惑的目光投向他,开口问,“你是哪位?”

沈澍徒劳地张了张嘴,试图发出声音。

他没有成功。

喉咙中像是被塞进夏日烧灼的日光,皮肉被烫到焦黑,萎缩的声带颤动着,挣扎不出任何声响。

“你出去吧。”一旁的姜裴突然开口,是对着他的,“去那边的休息室。”

“一会儿再来。”

身体里的神经中枢像是被截断,各自串并联,将身体的主人切割成意识分散的几块。

姜裴的声音透过耳蜗与鼓膜传进,像是自动生成的指令一般,在沈澍还未反应过来时,就传导给了四肢。

沈澍的脚步僵硬,一下下地落着,在他没有意识时,已经把他送到了休息室的椅子上。

这里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

自助咖啡机在旁边,发出一些很轻的轰鸣声响。

自从他成为姜裴的助理后,这层楼的常驻人口就只剩下他们两个。

茶水间的冰箱里还放着带浅蓝色碎花的便当盒,里面装着芒果和樱桃。

他今晚要送姜裴回家,做糖醋鱼和绿豆百合。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朝前走,沿着虚无的,摇摇欲坠的轨道。

草莓雪山化掉了,顶端的果酱粘成一坨,粘在盒子侧壁,触目惊心的红。

沁凉的冰水顺着缝隙流下,落在手掌纹路间,滑着,濡湿了袖口。

里面躺着草莓甜腻的尸体,谋杀始于刚才。

沈澍想,我晚了一步。

我应该早一点到的。

把它放进冰箱,很好地呵护起来,它就会一直漂亮,新鲜又好看,每个见到的人都会喜欢。

姜裴也会喜欢。

可是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没有任何办法,挽救不了。

糖水顺着桌沿,“嘀嗒”“嘀嗒”地往下落,在浅驼的地毯上晕出圆圆的深褐色的坑。

沈澍就那样愣愣地坐着,目光落在那一小片湿润的圆上。

不知道在看什么。

办公室内。

秦衾看着没来得及关上的门,走上前去,随手掩住,又忍不住问姜裴,“那人是谁?”

“怎么看见我就吓成这样,跟我要把他吃了似的?”

“因为你吓人吧。”姜裴瞥了她一眼,淡淡道。

“你这人……”秦衾气笑出来,拎了根笔丢他,“我挺着肚子千里迢迢过来看你,你对我什么态度?”

“枉我还想着要不要和姜伯伯求个情,让他早点松口,放你回去,我看现在是不必了。”

“你就在这儿继续关禁闭吧。”

“用不着你开口,”姜裴捏过笔,将笔帽取下来,又合上,垂着眼道,“我不承你的情。”

“你自己想溜出来玩儿,别借着我的名头。”

秦衾被直接拆穿,啧了一声,开口道,“姜裴,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有多讨厌?”

“我要不是脾气好,咱俩早TM绝交了都。”

姜裴从办公桌前起身,椅子朝身后挪动,发出沉闷的响。

“那你可快点,”他抬了抬眼,“求之不得。”

第79章 答案

秦衾只在办公室里呆了半个钟头,就拎着包匆匆离开了。

她原本计划去海城散心,路上心血来潮,才顺道拐过来探望这位被发配至此的旧友。

姜家的事情,她算不上多了解。两家的婚事黄了后,秦父秦母怕她听着刺心,刻意回避着,从未提起过相关的消息。

姜裴到了这边的事,她还是听圈子里的人无意中说起才知晓。

姜家最受宠的小公子,不在姜氏总部待着,反而下沉去了小地方的分公司,再配着先前杳无音讯的婚事,怎么看怎么透着股蹊跷。

再多的闲话也只是猜测,至于具体原因,外头的人想不明白,姜家对此又讳莫如深,一时间竟也无人知晓。

秦衾作为那场绑架案的半个知情人,也只能根据那一点言语的碎片,遮遮掩掩地猜测。

姜裴心思重,不愿意叫旁人知道的事情,打听再多也是徒劳无功。

况且,她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件事的内情,除了当事人,只怕谁都猜不透。

至少她此次过来,见着姜裴的状态比医院时好了许多,也总算是安了心。

世事难测,离散聚首匆匆,人如故时已经难得了。

秦衾走后,姜裴又在办公室里独自坐了一会儿。

他原本正在看一份文件,批注做了一半,这时便拿起笔,把先前写下的那行字补充完整。

大约是晾的久了,钢笔出墨有些断断续续,他在纸上画了几道都未果,用力大了些,手一滑,扯出去一条长长的墨线。

这份文件是不能再用了。

他微微皱起眉,将钢笔合上,放去一旁,捏着那几张纸站起身,打算丢进一旁的碎纸机里。

到了跟前,动作略停了停,又改了主意,把文件卷成筒,随意地拿在手上,去了隔壁。

因为不喜欢被噪音打扰,当初收拾办公室时,姜裴就叫人把打印机挪去了茶水间。

文件需要重新打印,所以他去一趟茶水间是十分合理的事情。

沈澍在听见脚步声的瞬间条件反射一般抬头,目光直直地落在姜裴身上。

他咬着唇上的软肉,薄薄一层,颜色青白,眼瞳中像是蒙了一层霾,黯淡的,没有聚焦。

他一系列的动作似乎只是循着惯性,重复了许多遍才留存下来,当时当景,毫无意义。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像是渐渐苏醒过来,颊侧的肌肉微微颤着,松开了紧咬的下唇。

“哥哥。”他开口,声音很低地叫人,唇上血痕宛然,一开一合,把溢出的铁锈味咽进喉咙。

“冰化了。”

他像是不堪重负一样,一点点地弯下腰,在地上缩成很小的一团,把头埋进了手臂里。

“它化了。”

“我没有看好它。”

声音模糊着,在缝隙中隐没,尾音透出很轻的一点哭腔,碎在空气里。

“哥哥,怎么办,”他垂着头,肩膀在微微发抖,像是蜷缩在雪天的小狗,“我该怎么办?”

脚步声很轻地响起,一下一下,朝着靠近,停在了他的面前。

有什么落在了他发上,柔软,温暖,带一点力道,胡乱地揉了两下。

是姜裴的手指。

“抬头。”

沈澍脑中乱糟糟的一片,听到姜裴的声音,只知道迷迷糊糊地照做。很乖地一点点地仰起头来,眼睑带着红的血丝,蒙了一层水烟,瑟瑟地,像是秋日的湖。

姜裴的手并未收回去,悬在半空,微微垂下眼,目光落着,同沈澍的融在一处。

停了片刻,他眨了眨眼,眼睫落下,又掀起,雾一般,冷而干净。

他的手指落在沈澍眼尾处,指腹贴着,用了一点点力,按了按。

“为什么哭?”他问。

沈澍偏过头,下意识地,用脸颊去蹭他的手。

姜裴松了力道,避开他,将指尖收回,声音淡淡地,又问了一遍。

“沈澍。”

“你为什么哭?”

沈澍落了空,有些茫然地抬着头,下颌紧绷着,成一条清瘦的弧。

他像是在很努力地集中心神,分辨姜裴说了什么,而后张开嘴,唇微微地颤抖着,开口问,“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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