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在楼上书房呢,”她招呼着两人坐下,叫阿姨上了点心和茶来,“临时的公务,要不了多久。”
“再等一会儿就行。”
话是对着姜裴,里头的意思却是解释给沈澍听的。
沈澍端坐着,脊背挺得很直,唇紧紧抿着,像是绷紧的弓弦。
“阿姨好。”他开口,硬邦邦地和方雯打招呼。
“嗯,”方雯怔了一下,“小沈……是吗?”
“你……算了,”她看了沈澍一眼,又叹了口气,将点心盘子朝两人推了推,“你们先吃。”
“我去厨房看看。”
“中午没什么事,就留下来吃饭。”
一时间客厅里只剩了姜裴和沈澍两个。
姜裴从碟子里捏了块点心,咬了一口,朝着沈澍扬了扬下巴,“不尝尝?”
四下无人,沈澍挺直的腰背稍稍松懈下来,他跟着捏了一块,小声对着姜裴道,“哥哥忘记了,我从前吃过。”
他小时候第一次来姜宅那次,姜裴端了半盘子甜点心,一股脑地都喂进了他肚子里。
姜裴显然也想了起来,咬完了自己手中那块板栗糕,评价道,“你那时候,要比现在乖许多。”
怯怯地,话都没有讲两句,吃东西时候像只饿了三天的松鼠。
“胃口也好。”
半盘子点心落了肚,都好似瞧不见影。
“我一直乖的,”沈澍手中的点心被他咬了一角,“哥哥让我怎么叫,我可从来没改过口呢。”
第一次见面时候,姜裴教他叫“哥哥”,他记在心里许多年,后来除了姜裴,也再没对着旁人叫过。
“哥哥那时候生得好看,身上又甜甜的,我想让哥哥多喂我一会儿,才一直吃。”
他将手中的点心吃完,喝了口茶,嘴角微微地翘起来,“那天确实撑着了,回去躺在床上,肚子疼了好一阵。”
“不过算起来,怎么都是赚的。”
他往姜裴身边靠了靠,手指很隐秘地藏在身侧,不动声色地去勾姜裴的,“我吃了哥哥家的点心,是不是就要算哥哥的人了?”
姜裴被他缠住了手指,掌心温热的一片,带一点痒,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我也吃过你的,早已经抵了。”
“那哥哥也算我的人。”沈澍捏着他的指节,那处生了一点薄茧,他用指腹蹭一蹭,不害臊地开口。
“姜裴!”
一道声音赫然从头顶上传来,冷厉里夹杂着显而易见的不悦。
两人抬起头,正好瞧见姜垣站在二楼书房门口,在栏杆旁负手站着,眼睛微垂地往下看。
那处视野倒是好,下面的人做了什么,一览无余。
姜裴有些心虚地抽回了手指,身体坐直了一点,开口叫人,“爸。”
“我回来了。”
“他呢?”姜垣绷着脸,眼神从沈澍面上扫过去,利剑一般,“他又是怎么回事?”
姜裴十分有道理地解释,“带回来,让您和妈见见。”
“拐走我儿子的人,有什么可见的!”
“爸,”姜裴很轻地叹了口气,头微微仰着,朝姜垣道,“电话里,您不是都说好了?”
“总之,人给您带来了。您要说什么,做什么,都由您去。”
他说着,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在沈澍肩头按了按,“屋子里闷得很,我头有些疼,往后头花园里逛逛。”
“半个钟后,再来找您领人。”
想了想,又补充道,“待会儿领的人,可要是个全的,缺胳膊少腿的麻烦。”
“所以,”他微微侧过头,十分无辜地抬着头朝姜垣道,“您悠着点。”
“君子动口不动手。”
话音落地,倒真像说的一般,自顾自地开了侧门,往花园里去了。
剩下客厅里的俩人,楼上楼下,面面相觑,一时谁也没有开口。
沈澍是有些尴尬,姜垣则是纯粹被噎的。
停了会儿,沈澍摆出略显僵硬的笑脸,抬起头对着自己这位未来的老丈人,“伯父……”
姜垣曲着手指,用指节顶着眉心,揉了一会儿,没什么好气地扫了他一眼,“上来。”
即便动不得手,骂一顿也总是要的。
第103章 番外3 求婚
雪积得久了,花园里的都还没来得及化干净。
花匠只将石径上的清扫干净,堆去角落里,其余各处的任由它留着。
这是早些年间姜家老爷子的喜好,不叫人工雕琢,只爱自然一味,枯枝残叶,雨霜绒雪都不许除去。
这时节是没什么花草的,几棵雪松还泛着青,忍冬只剩了光秃秃的藤条,鸢尾花丛早已枯了,倒伏在地,藤蔓黄叶掩映着积雪,成了圆滚滚的一团,倒也可爱。
花园一角里另设了一处暖房,专门存贮那些受不住冷的鲜花,香气熏染,宛如春日里一般。
秋千还立在忍冬藤边,雕花的铁架,坐板上落了一层雪绒,蓬松的,微微鼓起来。
姜裴走近了些,拿手拂干净,坐上去,幅度很小地摇了摇。
连接处的铁环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吱呀”的轻响,他抬起手,攀着身旁的绳索,脚下微微使力,荡了起来。
耳边有烈烈的风声擦过,每次落到最低点,足尖从雪地上蹭过去,碎成细小的尘雾,在眼前铺开朦胧的一层。
姜裴微微仰起头,阳光落在脸上,没什么温度,把眼睫映成很浅的金色。
秋千架上积的一点残雪受了震动,簌簌地落下来。挂在睫根处,白而透亮的一小粒,眼睛眨一眨,就消失不见。
姜裴眯起眼,脊背不由自主地放松,只靠两条手臂支撑住重心,踮着脚,像在太阳下伸懒腰的猫。
下一刻,秋千椅上猛然多了一股力,原本晃荡的幅度陡然变得剧烈。
他有所觉察地偏过头,刚好对上沈澍带着笑意的眼。
秋千荡到高处,又落下,姜裴从上面跳下来,用手抵住了去势,拍了拍掌心,“这样快?”
他意有所指,“我总以为,还要半个小时。”
他又凑近了些,隔着秋千,将沈澍从上到下完整打量了一遍。
胳膊腿一条没少,牙齿也洁白整齐。
大约是真没受什么罪。
沈澍半弯着腰,手肘搭在秋千架上,乖乖地任由他看,在太阳下眨了眨眼,“岳父大人宽容得很,大约是看在哥哥的面子上。”
阳光映在他黑而圆的眼瞳上,剔透而微微发亮,姜裴伸出手,指尖落在他薄透的眼睑上,蹭了蹭,带着很浅的一层冷意。沈澍不由自主地抬起下巴。
“大约是你没有一开口叫他岳父大人。”姜裴收回手指,评价道,“否则今日,你还真不见得能走出书房的门。”
“岳父大人这样可怕?”沈澍歪了歪头,“哥哥该早提醒我,那我见机行事,定然就跑了。”
姜裴瞧着他的动作,伸出手指,将沈澍的脑袋抵去另一边,再抵回来,拨浪鼓一般,“想什么呢?”
“真到了那时,哪还有你跑的机会?”
他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手势,对着沈澍的眉心,虚虚地晃了一下,“我爸的办公桌里常年备着这个。”
“加了消音器的。”
“神不知鬼不觉,就能叫你丢了命。”
“那我也不怕,”沈澍往前迎了迎,捉住他的手指,牵到唇边亲了一口,“有哥哥护着我呢。”
姜裴的指尖是冷的,温热的唇覆上去,忍不住很轻地颤了颤。
他没有回答,于是沈澍就当他默认,将他的手指攥进掌心里,不肯丢手,嬉皮笑脸地讲“谢谢哥哥”。
姜裴没使力,默认他牵着,两人并肩走,牵在一起的手垂在身侧,随着步伐微微地动。
沈澍很多年没有来过这里,对这座花园却奇异地熟悉。
刚才是他当年坐过的秋千,已经从木制换成了铁艺,位置却还不变。
朝着左手边走,是栽在草地上的一丛丛的鸢尾,盛开时是很淡的紫,将熟未熟的葡萄一般。再有几步,就是一排忍冬藤扎起来的花墙,密密的,瞧不见缝隙,遮天蔽日连成一片。
是他第一次遇见姜裴的地方。
很多年前的那一天,姜裴站在灰头土脸的沈漱面前,伸出了手,将他从那团泥泞和苦难里拉了出来。
像是厚重的云被拨开,雨幕停歇,金灿灿的光从缝隙里落下来,落在他的身上。
让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这是一个有着光和热的世界。
而姜裴就是一切光和热的源头。
姜裴喜欢他,所以光和热就被带进了他的世界里,生出藤蔓、草木,开出馨香的花朵来。
姜裴送他的星星落在掌心,纹在皮肤上,又刻在心底。
姜裴是只属于他的星星。
他在那一丛干枯的忍冬藤旁停下了脚步,嘴唇微微颤抖着,黑亮的眼瞳带着灼热而烫人的光。
“哥哥……”
他的喉咙干涩,吐出口的语调带着沙哑的怪异,姜裴微微偏过头,带了一点疑惑地看向他。
“怎么了?”姜裴轻声问。
他眨了眨眼,长睫落下又掀起,像是天边挂着的温柔的月。
隔着十余年的时光,眼前人的身影同当年琥珀色眼睛的少年重叠起来,渐渐地融到了一处。
心腔里窜起的一点火随着血液汩汩地流淌,蔓延至全身各处。
不管任何时候,姜裴总是愿意朝沈澍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