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话里说的空中花园,应当就是军部修的宴会厅没错,但时灼仍是没有反应过来,“去那里干嘛?”
“你不是想看自然星空吗?”莫森微微俯下身来直视他的双眸,“空中花园的顶楼,是整座罗那城里,距离星空最近的地方。”
时灼被他说得有些心动,跟着从椅子前站起来追问:“可是现在这个时间点,空中花园应该不会对外开放€€€€”
“军部上校不属于外人范畴。”莫森打断他的话道。
因为莫森临时起意的念头,两人在深夜时分去了空中花园。悬浮在空中的花园宴厅无人值班,莫森扫描自己的信息进入,直接将悬浮车降落在顶层的停车坪里。
悬浮车停稳以后,时灼弯腰从车内钻出来。
虽然曾经信誓旦旦认为过,在看过无人区的漂亮星空以后,就不再对钢铁森林中的景色抱有期待。但当他与莫森坐在花园顶层的台阶前,面对头顶大片璀璨闪耀的星空银河时,他仍是忍不住在心底发出赞叹声来。
这与在无人区抬头望见的,那片遥不可及的星空不同。如莫森所说他们此时此刻,正身处罗那城最靠近天空的地方,漫天繁星嵌在广阔深邃的夜空里,如银色沙砾般缀满波光粼粼的银河,在视线内汇聚成一片泼洒的星海。
近得那些星星尾巴上的细碎光芒,仿佛正在不断地坠落入他的眼眸里。
他情不自禁地转头看向莫森,乌黑明亮的眸底映着揉碎的星光,如一株玫瑰在夜空下灼烧绽放。
莫森忽然就在心底反悔了,他不想兑现承诺放时灼离开。
所有的事情结束以后,他想带时灼一起回首都城。
第49章 金毛
时灼丝毫不知他心中的想法。
他只看见莫森的面庞轮廓,模糊影绰地隐没在夜色中,那双带着深沉冷锐的漆黑眼眸,此刻却好像盛有点点星光碎芒,如同小船般载着他浮荡在广阔星河里。
这是他以往从未见到过的风景,时灼近乎出神地盯着他的双眼看。却不知道此时坐在面前的人,也能从他眼中看到相同景色。
直到男人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罗那城的星空和无人区有什么不同?”
“不同吗?”时灼不假思索地开口,“一个太近,一个太远。”
“哪里的星空最漂亮?”对方问。
“两个地方都很漂亮。”时灼回答得很快。
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莫森又换了种方式问:“罗那城和无人区的星空,你更喜欢哪一个?”
时灼眼中浮起轻微怔愣来,随即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意识到自己不该再深究,但莫森仍是不受控制地敛眉开口:“你在无人区的每个夜晚,都会和卡尔一起看星星?”
时灼闻言,稍稍迟疑了一秒,直觉对方的句式有些古怪,但也说不上来到底古怪在哪。卡尔作为与他相处时间最长的队友,也的确陪他看过许多次夜晚的星空。
思及到此,他无比自然地朝莫森点点头,接着想要补充还有其他人在时,就见轻纱般浅淡朦胧的月光下,莫森眉间皱起的痕迹又深了两分。
“你喜欢哪一个?”白日里的冷淡与锋利消失不见,眼下他看起来像是讨要糖果的小孩,语气固执坚决地又问了一遍。
时灼被他的语气微微惊到,想也不想地下意识张口答道:“自然是罗那城的€€€€”
“真的?”莫森的视线紧紧盯着他。
时灼不知道怎么的,竟就被他盯出几分紧张来。甚至于他在监狱中接受狱警审讯时,都从未生出过这样的紧张情绪。
若要将此时场景与戏剧情节对号入座,他只能想起出轨妻子被丈夫拷问的情节来。
“当然是真的。”时灼语调不变地回答,抵在身侧的手却不自觉握了起来。
莫森一言不发地朝他靠近过来,熟悉的眉眼逐渐从夜色中清晰显现,“如果是真的,”他微微垂眸停在时灼脸前,“你紧张什么?”
“……”
男人的嗓音明显低沉不悦起来,“你在讨好敷衍我。”
“……”
时灼眼神复杂难言地望向他,天地可鉴他刚才说的就是真话,可就连他自己也有点摸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紧张什么。半晌他极为生硬地话锋一转,内容颇有些还击意味地问:“那么上校,首都城和罗那城的星空,你更喜欢哪一个?”
莫森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首都城和罗那城不同。”
“说得也是,热闹繁华的帝国首都,不是区区边境小城能比的。”时灼略含促狭地挑起眉尖来,“看来上校是要选首都城了?”
将他眉间的促狭看在眼里,莫森没有主动接他的话茬,“首都城的星空,你没有见到过吗?”
“说来惭愧,”时灼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我就读于帝国军校的那三年里,能在晚上抬头看星空的闲暇时光并不多。”
莫森看着他轻轻一哂,“学习太努力?”
“是也不是。”时灼神神秘秘道。
“那是什么?”对方淡淡反问。
“其实是尤里斯€€€€”记起莫森是皇太子的人,他又连忙改口换掉了称呼,“我是说皇太子殿下,你应该知道的吧?他让人给我制定的训练计划,几乎占据了我所有的课后休息时间。”
“皇太子殿下可真严格。”他似叹非叹道。
他本意是想博取莫森的同情,却不想对方重点抓得清奇不已,“那不是他让别人做的计划。”男人语气毫无波澜起伏地强调,“那是皇太子自己动手写的。”
但不管怎么来说,对于尤里斯亲力亲为这件事,时隔多年时灼也的确有些惊讶。只是中间隔的年月有些久,所以他也没有惊讶太长时间,就将注意力绕回了原本的话题上:“上校,刚才那个问题,你还没有选。”
“需要选吗?”莫森接话。
时灼眼中情绪顿了顿,故作语气不满地抱怨:“上校,军官特权可不是用在这种事€€€€”
莫森嗓音平稳淡然地打断他的话,“重要的从来都不是看到的景色,而是和你一起看星空的那个人。”
对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恰逢时灼抬起头仰望天空。伴随着莫森话音的缓慢落下,视野内月色皎白星光如海,万里银河长长垂入深空旷野。
时灼一动不动地望着星空没说话,心脏却似捉不住的蝶般四处窜动起来。
莫森到最后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告诉他自己的选择。可偏偏对方这样一句,不知道有心或是无心的话,反倒搅得时灼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将手臂枕在头下仰躺在床,闭着眼睛心中思绪去混乱如麻。那只莽撞窜进他心底的蝴蝶,始终都没有丝毫要离去的打算。
他时而想莫森的回答比自己好百倍,与对方这样滴水不漏的完美回答相比,自己给出的回答就像是一团破烂。
时而想莫森的回答点醒了自己,似乎他也早已在心中认定,比头顶万丈星空更耀眼的,是他身旁近在咫尺的风景。所以在过往许多次看过,沿途重复老旧的风景以后,他仍是一眼爱上罗那城的星空。
时而又想比起这座边境小城,莫森待在首都城的时间更长,那里会不会也有陪他看星星的人。而莫森说这句话的初衷,是不是在怀念陪他看星星的人。
蝴蝶不断扇动着薄薄的蝶翼,最后悄悄飞入了他的梦里。整个后半夜时灼都在做梦,他梦见自己在草地里扑蝴蝶,却怎么也抓不住那只蝴蝶。
几个小时以后,他精疲力尽地睁眼醒来,瞥见窗外已经天色大亮。时灼睁眼躺在床上思索,片刻后下定决心翻身而起,迅速收拾好自己开门出去。
如有千言万语堆积在心中,时灼在路过莫森房间门外时,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随即才连早餐也顾不上吃,在罗温古怪不解的直直注视下,一鼓作气地冲出院门走向隔壁。
时灼想不到要和谁说,所以他去找了李戚容。谢里登似乎不在家中,管家将他请入会客厅,转身去房间叫李戚容。
李戚容还躺在床上没起来,被时灼的突然造访吵醒以后,气得连睡衣也来不及换下,披着外套神色沉沉地往外走,打算先将扰他清梦的时灼骂一顿。
不料蹲在厅中和奥利奥玩的时灼,却自动忽略掉了他脸上的表情,径直笑容满面地冲上前来,打断他积攒的所有起床气道:“李戚容,我好像恋爱了。”
李戚容一脸莫名和麻木地看着他。
“我决定要追他。”时灼和他分享。
奈何李戚容不是个好的倾听者,闻言额角青筋微微跳动起来,“你就是为了这点事,大清早地把我叫起来?”
“是啊。”时灼笑容不变地点头,随即自言自语般转身迈步,“已经这个时间了吗?我该回去吃早餐了。”
他出现得突然离开得也利落,全程只与李戚容说了两三句话,剩下李戚容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过了许久才又惊又怒地回过神来。
时灼不是莫森€€诺因的情人吗?除了莫森€€诺因他还想和谁恋爱?且时灼要追谁是他自己的事,为什么还要专程跑过来告诉他?
李戚容不算聪明的脑子里,思绪迟钝而缓慢地运转起来。片刻过后,他忽然站在原地打了个寒颤,时灼要追的人该不会是他吧?
丝毫不知李戚容可怕的想法,时灼告别管家离开往家中走。然而阔别几日没有见面,奥利奥却不想和他分开。时灼从谢里登家中走出来后,才发现奥利奥也从家中溜了出来,迈着欢快步子悄悄跟在他身后。
他原地停下来朝奥利奥招手,毛发蓬松的大狗张嘴吐着舌头,高兴不已地飞奔过来撞入他怀里。熟练地张开双臂接住它,时灼伸出掌心在他头顶揉了揉,随即抬眸望了一眼来时的路,决定吃完早餐再将它送回家。
几分钟以后,站在院子门边浇花剪枝的罗温,亲眼目睹他将谢里登的狗拐回来,心中的费解不免又加深了几分。
时灼带着奥利奥去餐厅吃早餐,却没有在餐桌前看到莫森的身影。问起罗温才知道对方还未起床,心中觉得稀奇与诧异的同时,时灼主动提出来去叫莫森起床。
他离开餐厅往卧室方向走,奥利奥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未料一人一狗还没走到莫森的房间,奥利奥忽然就精神振奋地叫出声来。时灼下意识停住脚步往身后看,就见金毛大狗兴致极高地摇动尾巴,精准捕捉到目标所在的方向与位置,循着熟悉的气味迅速朝前方跑去。
时灼这才慢半拍地回想起来,自己曾经给它嗅过莫森的外套。有上一次找到莫森的经历在先,奥利奥这一次变得更加熟练起来。但好在只要莫森不开门,奥利奥就进不去房间里。
他连忙加快脚步去追前方的奥利奥,拐过墙角进入卧室的那条走廊里时,恰好发现奥利奥停在莫森的房间外,摇着尾巴从打开的门缝间挤了进去。
“……”
原本细小的门缝被彻底挤开,眼看事情愈发变得不妙起来,时灼也不再有所顾及地追了进去。
抬脚跨入房间的那一刻,他没有在里面找到奥利奥,却撞上了从浴室里出来的莫森。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相触,扫过他身后那扇敞开的门,莫森率先眉毛轻动开口问:“你来干嘛?”
“……”
“我来找狗,上校。”时灼再次抬眼环顾四周,“我看见奥利奥进了你房间,但是我不知道€€€€”
远远瞥见莫森那张干净的白色床单上,竟凭空多出几根金灿灿的毛发来,时灼惊得音调陡变话语戛然而止。
察觉到他话中急转直下的语调,莫森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床上,随即眼中情绪微不可见地僵滞。
“抱歉上校,我不知道奥利奥会上你的床。”时灼愧疚而真诚地向他道歉。
他自知理亏地垂下一双眼眸,全然不知莫森微微变了脸色。
第50章 察觉
昨晚时灼在床上翻来翻去时,隔了几间房的莫森也没有睡好。只要在黑暗中闭上双眼,脑子里涌现出来的,不是时灼醉酒后对着他叫卡尔的画面,就是两人在无人区里看星星的场景。
这让遇事向来冷静果决的莫森,也难以抑制地在漫漫长夜中,滋生出了几分焦虑与浮躁来。第二天少有地起得有些晚,去浴室里重新给头发染色时,他没有发现昨晚失眠的时间里,自己在枕头旁蹭掉了几根金发。
出发前发现对染发剂中的成分过敏,他找研究院做了成分简单的染发剂,使用起来远比市面上的染发剂麻烦。但当时已经来不及推迟行程,莫森只能抱着将就的心态接受,却不知道后续会带来这么多问题。
金发在白色床单里虽然格外惹眼,但以时灼的距离还无法分辨出来,那到底是人的头发还是狗的毛发。事实上经历过这么多次合作,时灼已经算得上是自己人,莫森没有再对他隐瞒身份的必要。
但这次跟随他来罗那城办事的人,不是罗温而是认识时灼的西瑞尔,即便是在这方面再迟钝也会发现,离开首都城有六七年的时灼,脾气性情上虽然没有大的变化,但在与他相处时却要松弛得多。
莫森不确定是这些年在战场的历练,让时灼顺理成章地变得更加圆滑起来,还是如今他面对的只是是帝国的校级军官,而并非多年前在军校磨练他的皇室继承人。
但不管真实原因是什么,他都是出于私心才决定隐瞒。
“奥利奥?”眼下他只能先维持脸上的镇定,面无表情地认下时灼话里的误解,“你说谢里登养的那只金毛狗,刚才偷偷溜进了我的房间里?”
时灼神情悻悻地朝他点头,视线又下意识往床边投去,“上校,你看见它了吗?”
“没有。”走上前来挡住他的视线,仿佛丝毫不关心狗的去向,男人对此表现得无动于衷,“你去叫罗温过来换床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