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你观察力不行了,”余鹤斜靠在门框上,对沈铭乐的挑衅不以为意:“你也用不着拿挑你爹那套来挑我,我这人不用挑,全是毛病。”
沈铭乐被余鹤理直气壮的昏庸气得胸口发闷,一时无言以对。
有问题了不该及时改正吗?
为什么余鹤可以这么坦然!
沈铭乐凡事都要做到最好,因为他出生就是为了弥补家里的缺憾的。
十九年前,他大哥沈铭明因救人伤到手指,再也拿不起针灸,继承沈氏衣钵,所以才有了沈铭乐。
所有人都为沈铭明惋惜。
大家都说,沈铭明在针灸学上的天赋不亚于年轻的沈涵,可惜因为手指筋脉受损,专注施力时双手会发生颤抖,沈铭明再也不能握针了。
沈铭乐从出生开始,就知道自己要传承沈氏针法,弥补大哥不能继续针灸学深造的遗憾。
使命感催逼着沈铭乐不断向前,时刻自省自勉,一个接一个改掉自己身上的问题。
大家终于也开始夸赞他是天才。
可他的父亲却让他戒骄戒躁,说他还比不上当年的大哥。
沈铭乐深受打击,可余鹤却说人可以不被挑剔。
难道人真的可以平静地接受那些不完美吗?
余鹤尚且不知自己无意的一句话,打开了沈铭乐对于人生的另一重思考,他这会儿只想赶紧把这个卷王徒弟打发走,回床上躺着看会儿医书.......或者刷会儿短视频。
余鹤摆了摆手,对沈铭乐说:“你自己玩去吧,我不用你伺候,也不会管你,你就当来云苏度假吧,天天学习有什么意思。”
沈铭乐:“......哦。”
余鹤和沈铭乐挥手道别,而后关上房门,端着沈铭乐送来的鸭汤回到小餐桌上。
打开汤盅的瓷盖,热气和香气扑面而来。
煨了一夜的鸭架汤酥烂入骨,奶白的汤面上浮荡着点点鸭油,点缀着翠绿的香菜。
余鹤盛出一小碗,舀起一勺,吹了吹。
好香。
除了鸭汤,托盘里还放着一盘没放胡萝卜丁的扬州炒饭,另有两三样清淡小菜。
炝拌土豆丝、清炒豆芽、水晶西生菜,还有一小碟叉烧肉。
全是余鹤爱吃的菜,一看就是傅云峥特意吩咐过的。
都走得那么急了,也不知傅云峥哪儿来的时间安排这些,不过傅云峥的时间流速一向是个谜,余鹤已经习惯了。
余鹤没辜负傅云峥的好意,也没辜负这些美食。
吃完饭,余鹤又困了。
吃饱饭血液会流向胃部促进消化,吃饱就困很正常。
余鹤很擅长给自己开脱,也不管自己才刚起床半个小时,直接回了卧室,倒头就睡。
*
余鹤再醒来时,天色竟有些暗了,他心生恍惚,一时分不清是早上还是傍晚。
这是几点了,他睡了多长时间?
余鹤一动,感觉额头上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抬起头,正看到身边的傅云峥。
傅云峥已经回来了,靠坐在床边:“醒了?”
余鹤感觉全身火车碾过似的疼,脊椎发寒,后背酸痛,他动了动,身上的骨头发出咔咔轻响。
睡了这么久,余鹤还是觉得眼睛睁不开,不自觉地在被上蹭了蹭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张口,余鹤才察觉到自己嗓子哑得不像话。
傅云峥把掉到枕边的毛巾捡起来,随手放到床头柜上:“早回来了,一回来你就在睡觉。”
余鹤轻笑一声:“你是不是趁我睡着对我做了什么坏事,我怎么全身都疼?”
傅云峥也笑:“好吃好喝伺候着都能发烧,我哪儿敢对你做什么?”
余鹤知道自己是发烧了,但他就是想往傅云峥身上赖。
如果不往傅云峥身上赖,傅云峥就该念叨他睡觉不穿衣服还踹被、光着屁股满屋晃,以及洗完头不擦干就睡觉的若干事了。
余鹤撑着手臂坐起身:“渴。”
傅云峥把温水端给余鹤,上面还插了根吸管。
余鹤含着吸管喝光了半杯水,有气无力地靠回床头:“不行不行,岁数大了体质不行了,怎么发烧全身疼啊,你是不是趁我睡着打我了?”
傅云峥懒得和不讲理的余鹤掰扯:“你睡着时,沈铭乐过来看过,说是风邪入肺、燥火血热,所以凉饮料、辛辣食物还有牛羊肉海鲜都得先停了,不许吃了。”
余鹤生活的乐趣瞬间被砍掉一半。
人生了无生趣,余鹤一头撞在傅云峥肩上,发泄不满。
傅云峥心冷如铁,继续将决定告知余鹤:“热伤阴液,阴液亏虚连累及血,所以那事儿也先停了。”
那事儿也停了?
那他生活的另一半乐趣不也没了?
余鹤眼瞳闪动,怀抱着一丝不该有的奢望,问:“不是我想得那事儿吧。”
傅云峥回视余鹤:“所有对你身体不好的事都要停。你仗着年轻成天胡作非为,瞎吃瞎喝,闹了多少回肚子了?回观云山以后作息也全乱了,也不运动,这怎么能行?”
余鹤小声嘀咕:“那你就不该把我最高消耗的运动停了!你看我这腰、我这腹肌,不都是这么练出来的吗?”
傅云峥面无表情,淡然直视余鹤。
余鹤自知理亏,又一头撞在傅云峥肩上,恨不能把自己撞晕过去,以此逃避这个残忍的人间。
这还没完。
傅云峥扭身将屋内主灯打开:“还有一件事......”
余鹤捂着额角呻吟一声:“我头疼。”
傅云峥拍拍腿:“你躺过来,我给你按按头。”
余鹤以为逃过一劫,美滋滋地往傅云峥腿上一躺。
傅云峥两只食指按在余鹤太阳穴上,缓缓施力:“还有一件事,你往后说话不许口无遮拦了,知道什么叫避谶吗?”
余鹤上午才和沈铭乐撒谎说自己发烧,下午就真烧了起来,问题是之前明明一点感冒着凉的征兆都没有,这事儿确实有点邪乎。
虽说在缅北那湿热的天气里就攒了一身不适,很容易因血热上火而引起发烧,从缅北回来后这半个月,余鹤虽然总是全身没劲儿,但也没生病,谁能想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装病以后就真病了起来。
当时傅云峥不在余鹤身边,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傅云峥回来时,不知道余鹤在睡觉,走进卧室才发余鹤睡着了,虽说开门关门的声音不小,但余鹤有时睡觉就是很沉,傅云峥也没在意,还拿着笔记本电脑去客厅办公。
一直到下午三点,傅云峥回房间拿充电器。
他看余鹤睡得很香,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还打着一点轻轻的小呼噜,怎么瞧怎么可爱,忍不住过去亲了亲余鹤的脸,这才发觉余鹤额角滚烫,竟是发烧了。
傅云峥叫余鹤两声居然叫不醒,差点就叫了救护车。
好在沈铭乐听到动静过来看了看,说没那么严重,最好别往医院去,烧成这样去医院肯定会打退烧针,但血热病症还是发出来更好,免得憋成隐患。
中医和西医的基础理念不同,中医讲‘解毒’意为化解,而西医叫做‘消毒’,意为消灭。
沈铭乐分析,等太阳下山,天凉下来以后余鹤就会退烧,如果不退再去医院也来得及。
天色渐暗以后,余鹤高烧的体温果然降了下来。
余鹤虽然不烧了,人也醒了,但还是把傅云峥吓得够呛,如果不是他心血来潮去亲余鹤的额头,以他对余鹤的纵容劲儿,余鹤就是从中午睡到第二天早上他也不会叫余鹤起床。
余鹤太年轻了,又成日活蹦乱跳,看起来总像个长不大的小鸟,傅云峥从没有考虑过余鹤身体的问题。
可在今天,当他叫不醒余鹤的那一刻,无穷无尽的惶恐如潮水风暴般淹没了他,在蒲山河边的恐惧与黑暗再次席卷而来。
在余鹤醒来前的几个小时,傅云峥想了很多很多,但等余鹤醒来后,那些想法又都不重要了。
傅云峥手指微蜷,无意识地按压着自己指节:“你从来说话就没个忌讳,我也没认真说过你,这回的事儿太巧了,你以后注意点,知道吗?”
余鹤仰面看向傅云峥,看到了傅云峥眼中浓浓的担忧:“知道了,傅老板,我以后一定注意,不让傅老板着急。”
傅云峥拨开余鹤汗湿的碎发:“你最好说到做到。”
余鹤伸出小拇指:“我跟你拉钩。”
傅云峥的眼神落在余鹤手指上,问:“你要是做不到呢?”
余鹤说:“做不到我就是小狗。”
傅云峥:“......”
做不到就是小狗好像并不是有什么说服力的盟誓,可傅云峥又舍不得余鹤发出更重的誓言。
小狗就小狗吧。
傅云峥伸出手,用小指勾住余鹤的手指。
两根小拇指彼此勾连相拉,绳子般联结牵绊,如若灵魂都拴在了一处。
傅云峥心潮翻涌,他垂下眼,淡淡道:“小鹤,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真怕有一天......”
余鹤心尖微颤。
怕这个词在傅云峥口中很少出现,仅有的几次俱与余鹤相关。
原来爱一个人是如此身不由己。
丝丝密密的痛感像丝线般勒在余鹤心上,随着心脏跳动,疼痛在血管中流淌。
有关生死的话题,无论什么时候提起来都是沉重的。
余鹤只要想想就鼻子发酸。
“不是要避谶吗?”余鹤声音嘶哑,带着病后特有的虚弱:“咱们都不往下说了,好不好?”
傅云峥眸光凝在和余鹤勾在一起的手指上:“我想和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你得好好的,别总让我挂念。”
“好,我好好的,和你长长久久在一起。”余鹤伸出拇指,往傅云峥拇指指腹一按:“我们盖章为证。”
长长久久地在一起。